张伟:编织袋零钞羞辱了谁(中国青年报 2006-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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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
两编织袋零钞羞辱了谁
2006-07-12
本报记者 张伟
哪怕是做梦,重庆籍农民工秦中友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拎着两编织袋钱在路上走。但几天前,这个身着迷彩服的34岁的汉子,在山西省晋中市榆次区聂村的乡村土路上就这么走了一遭。
其实,编织袋里钱的数量并非如它的体积那样给人充分的想象空间。打开后,一捆一捆都是各个年代、各个版本的1元人民币,看上去破破烂烂,每叠100张,用纸带扎住,10叠摞在一起为一捆,再用白色的尼龙绳一缠,系上死结。
这是秦中友讨要回的被拖欠的工资。
7月4日一大早出门前,秦中友特意换上那双平时不舍得穿的旧皮鞋。包工头老郭打来电话,让他去领取工钱。
10分钟后,秦中友瞪着双眼,看老郭从简陋的木板床底下拽出两个编织袋,一捆一捆的人民币掏出来,往床上扔。一共4万元,都是1元面值的。
“我脑袋轰的一声。”秦中友当时有些蒙,不知该怎么处理。他忍不住问:“怎么都是零钱?”
“这是公司工程项目部给的。”老郭说。见秦中友有些迟疑,他又补充:“公司除了1元面值的,还有5角的—你的运气够好的了。”
讨了这么多天工钱,秦中友早已被拖怕了,他没敢再争论什么,仔细数了数,正好40捆。得先把钱存了再说,他想。
出门就是一家农村信用社,里面人不多,他喊了句“存钱”。柜台里40岁上下的大姐一看,来了个不小的主顾,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儿。
等秦中友把钱往柜台上一堆,大姐笑容没了,旁边倒响起了一阵笑声。
大概40分钟后,大姐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师傅,保险柜实在装不下了。”在这个农村信用社,他存了20捆。剩下的钱,被他分装在两个袋子里。他决定进城去。
不过,出了门往车站赶,手里提着两个编织袋,他忽然自己笑起来。
“你想想,两大袋子呢,又没多少,太有意思了。”电话里,秦中友乐不可支。
上午9点刚过,榆次某农业银行营业点里,秦中友和他的两只袋子一登场,惊讶的目光“刷刷地过来了”。
“这得不少钱吧!”这名有些脸红的汉子排在4号窗口,听着旁边的人议论。“起码得好几十万。”有人附和。
等轮到他把一个编织袋提到台子上,刚拿出一捆钞票,窗口里的小伙子急了。“同志,你这个零钱,太耽误时间了。”
旁边的人哄笑成一片,他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回头一看,后面也没几个人,再一看边上窗口,别人的百元大钞哗啦啦地在点钞机里翻滚,算绝对数量也不比自己的少。这让他有些恼怒,于是开始理论。
“我这也是人民币,能流通。”“同志……”“我要找媒体给你们曝光!”“同志……”
说狠话也没用。半个多小时的争论以后,对方勉强从袋子里拿出1捆,抽了一半出来,点了点,500元,算是尽了义务。
倒是有位女同志,一看机会难得,凑上来跟他兑了500元零钱。
大热天,秦中友和两袋子钞票左右彷徨,汗把他衣服粘在背上。他先是进了一家中国银行营业部,两个姑娘一人帮他数了一捆。而紧挨着的那家城市信用社,营业员连钱都没看一眼,冷冷地拒绝。
他又热又饿,沮丧不已,折回中国银行门口,想进都不好意思。“多亏两个姑娘可怜我,把我又叫进去,拿了4捆慢慢数。”
两位姑娘的好心,让“顾客兼上帝”秦中友感恩戴德,他一激动,扔下编织袋不管,出去买了一个西瓜,5块9毛钱。提回来想犒劳人家一顿,人家说,有规定,不吃。
这样,他又减轻了4捆钞票的负担,却多了一个大西瓜。两个袋子合并成一个,他坐在5路车站牌下面,狠狠地吃了几块西瓜。
第二天,当地一家晚报的记者找上门来,开着车,拉着秦中友再去城里存钱。这次,从农业银行,到建设银行,再到工商银行,一个上午,他把钱“对付出去”了3捆。
费了半天劲,有钱存不出去,秦中友受打击不轻。他灵机一动,似乎人民银行管这个。于是,他来回找了3遍,终于找到人民银行的门。
在这里,一个“看样子是科长”的人听了,马上叫来两个工作人员,开了辆车,带他去存钱。
“哪里不给存,你就带他俩去哪里。”临出发,“科长”特意叮嘱秦中友。
“嘿,你猜怎么着,坐小车来就是管用。”这次,最初那家农业银行痛快地收下了所有的钱,开了收据。第二天,电话打来——钱存好了。
故事还没结束。首先是人民银行的人不罢休,他们要追查,这么多零钱,一下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包工头老郭坚称,钱是从公司的工程项目部拿来的。而《山西晚报》记者调查时,遇到一名工程项目部的司机,他透露钱是从某个银行里拉来的,零钱加起来共有十几万。司机含糊地说了几句,坚决不透露是哪个银行。
对此,人民银行相关工作人员已经展开了调查。他们表示,银行营业网点一下子出来这么多的小面值零钞,按规定是不允许的。
在调查尚未有结果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业内外人士议论纷纷。有在银行工作的人士接受采访时说,这些钱“肯定是公交公司收回来的”。
这些钱为什么到了农民工的手里?他的解释是,一些营业网点嫌麻烦,不把收来的零钱分类处理,而是利用农民工这个“特殊群体”来消化零钞。
农民工特殊?有评论认为这不言而喻:农民工属于弱势群体,很难维护自己的权利,因此,发零钱给农民工,是“银行和工程公司对农民工的一次联合欺压”,“是对农民工的羞辱”。
秦中友“维权”的结果似乎为这些评论做了注脚。
目前,除了已讨回的4万元,秦中友和他的工友还有1万元工资没着落。这几天,包工头老郭一看见他就耷拉着脸。公司的财务也被得罪了,一看他来,连声喊“出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