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白相上海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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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白相上海大世界


      问世92年以来,大世界被黄金荣包过,被青年宫包过,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一层极其没腔调的绿色化学纤维从头到脚地“包”了起来。近一个世纪以来,大世界的大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直到2003年4月全面停业之前,无论怎样改头换面,大世界那与生俱来的黑洞般的包容性,使它始终脱离不了低级趣味的本色。

      没腔调就没腔调吧,反正自1917年7月14日开业以来,这个“远东第一游乐场”就一直是个没腔调的地方。借小说《封锁》里正在改男生作文卷子的英文女助教翠远的内心独白,张爱玲说出了自己对大世界的观感:“(作文)是一个男生做的,大声疾呼抨击都市的罪恶,充满了正义感的愤怒,用不很合文法的,期期艾艾的句子,骂着‘红嘴唇的卖淫妇……大世界……下等舞场与酒吧间’。翠远略略沉吟了一会,就找出红铅笔来批了一个‘A’字……她竟涨红了脸。她突然明白了:因为这学生是胆敢这么毫无顾忌地对她说这些话的唯一的一个男子。”

      张爱玲说出了当时一般有腔调之上海市民对大世界的两个基本判断:第一,那是一个公认没腔调的地方;第二,敢于对于一个正派女子说出“大世界”这三个字并提及其主营业务,严重程度相当于今天的性骚扰。品性较张爱玲方正者如冰心女士的见解,则是“那不是一个适宜于年轻妇女游玩的地方……连年轻的男子也是不大敢去的”。

      不过,相对于今天的“被包”,“包容”一向都是大世界的强项。除容留了“红嘴唇的卖淫妇”,更收容了大批不入流的江湖艺人,京戏、滩簧、沪剧、话戏、越剧、黄梅戏、滑稽、独角戏、说唱、弹词、木偶以及魔术杂耍等等,包括尚未变成“冬皇”的孟小冬。即便是妓女,大世界容留的也是上海滩最低等、最不上台面的“淌牌”(流莺)。

      白天包容欲望,夜里,大世界还有“日夜银行”专事吸金——金钱也尽是湿碎的,五块钱即可开户,一块、二块均可。抗战期间,黄金荣一度打开大世界的大门,收容了大量涌入上海的难民,管吃管喝,使此地成为史上最豪华的难民营。在吸吮着上海的低级趣味的同时,大世界也吞噬着针对它的道德批判和正义感。不过,它的邪恶却是那种旧上海式的“邪而不恶”,用张爱玲的话来说,那也是“邪得有分寸”。大世界的缔造者,本身就是一个疑似“阿诈里”的生意人的噱头,就像他起家的“艾罗补脑汁”,补脑是骗你的,但也绝不会把任何人喝到脑残。

      大世界包容性在历史上最凶的一次发作,在上世纪70年代。自1974年改名为“上海市青年宫”后,作为本地文青的培养基地,设有话剧、文学和美术等各种文艺小组。1978年底,我被招入诗歌小组,在诗人王小龙老师的带领下,每周一晚,上海的老中青诗人聚在这里搞“活动”——朗读各人带来的诗,然后互评,顾城也来“白相”过好几次,俨然是人肉的诗歌BBS。在那些夜晚,每当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纠结到难分难解之际,王老师便会愤世嫉俗地拍案而起,挥手往虚空中一指,大喝一声:“你们以为这里是啥地方?搞清楚,此地是大世界!”

       30年来,这声棒喝时不时地就会在我耳边响起。当年,当我们围坐在大世界的某一个房间里,对着窗外那个更大的世界群起大劈情操时,其实我们都变成了张爱铃小说里的那个“胆敢这么毫无顾忌地对她说这些话的唯一的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