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的境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4 05:27:36

童话的境界

从 写下就是永恒

童话的境界

云也退

 

六一节收到好几条短信,中心内容都是倡议我放下身段、四肢着地“裸爬”以寻找返璞归真的感觉的。众所周知,婴儿的赤身匍匐本为天性,是无邪的写照,如果硬要突出其“裸”的性质,暗含着是故意把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人的判断标准挪到婴儿头上,偷无邪换有邪,所以,所谓“荤口”只有具成人心智的人才能体会;又所以——忽然邪恶地联想到——过去那部健康向上的国产动画片《葫芦兄弟》原来也不安全,那些几乎“半裸”的俏娃娃们(记得被蛛丝捆起来的大力娃,那一场连仅有的开襟马甲都被妖精没收了),在心智成熟度不同的小观众的心灵里一定会引起趣味截然不同的审美反应。

这有点开玩笑,不过,在我看来,面向儿童的童话、动画、漫画、民间故事等等,成人不应该抱着太多顾忌去审视其内容,甚至像电影分级制一样去制定一个健康度的指标,而应抱着足够的开放态度。何谓“童话”?抑或“童话”何为?潘望先生说童话要“以一种形象或象征表现了一些人们不愿意承认的愿望”,这象征是“肯定性”的,是对活在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活在谋生与养育后代的包袱下、活在对必死性的终极畏惧之中的现实中人的早期精神培育,对已经长大成人的人而言,优秀的童话构成了他们昔日的精神世界,现如今亦是有助于制衡冷酷现实的“另外的声音”。“裸爬”本身是只属于儿童的好奇心的写照:用幼短的身躯去丈量比自己大出许多倍的沙发、地板、床铺和草坪。“小人国”或缩身魔法之类经典的童话意象,其灵感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源自对这一童年特权的恋恋不忘。


        在印象里,童话一直就该是躲着所谓的“成人化”远远的。我们从听讲西天取经、哪吒闹海的故事开始长大,在一路看过《大闹天宫》、《三个和尚》、《夹子救鹿》、《善良的夏吾冬》、《天书奇谭》、《葫芦兄弟》这些动画之后可以确立一个关于“纯粹童话”的印象:每个故事都在宣告机智、善良、勇敢、团结、谦虚谨慎等等优良品质中的一种或两三种——动画也是童话的正常延伸。最适宜当童话人物的当然是无邪而无畏的孩子,要么是代表正义的人格化的动物或别的什么美丽精灵。然而,这种印象在日本动画、欧美动画进入视野以后就渐渐被打破了,舶来品逼迫我们修正成见,广义地去理解“童话”概念:它也可以包括全无教育意义的滑稽闹剧,可以包括似乎不值得提倡的男女恋情,可以包括对社会现实的严肃揭露。倘若说《王子与贫儿》这类动画还不足以引起观众对不那么光明的时代背景的注意,那么我想,怕是没有几个孩子会在看到新年里一休手拄骷髅杖迎着掷来的石块前进时坐得住,而不感到愕然、伤感和恐怖。

《聪明的一休》里有大量涉及幕府时代日本社会现实的情节,一休的善良和聪明时常无力帮助他同情的穷人,更无助于在将军武士的剑影之间改变森严的等级秩序。仔细想想,我们自己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缺少美好结局的童话。顾铮先生分析三毛的文章是《童话童画》一书中的亮点,他勾起了我对《三毛流浪记》的记忆——在根据漫画改编的美术片里,穷苦的老船夫前一个画面里还在慈祥地看三毛吃饭,后一个情节中就被租界军警开枪打死。那真是伤透心的一天。我茶饭不思地想,为什么这么苦的题材还要做成动画片,还要给更多的人制造痛苦。《葫芦兄弟》里有另一个例子,当时七个娃都被妖精迷了心窍,爷爷为了让他们觉醒被蝎子精捅死,场面惨烈,然而,一个白发人的牺牲更像是苦情戏的一部分。相反,在显然更“成人化”的《圣斗士》里,那些靠自己的死战、献身拯救同龄伙伴的故事,就可以用货真价实的英雄主义把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思考这些不为厚彼薄此,我想说的是,广义上的“童话”其实已经无法归纳出什么共性了,即便是悲剧情节,也带有不同民族记忆的烙印,反映了不同时代的人相异的理解和美学诉求。这种模糊性也体现在《童话童画》一书里,童话、漫画、动画、动漫之间本质上已经被取消了界限。我们可以把《小王子》这种思想蕴藉完全“成人化”的儿童小说称为“童话”,也可以把《蜡笔小新》这种在恶趣味方面高度“成人化”、以至挑战儿童伦理底线的儿童漫画称为“童话”;《长发妹》和《太空堡垒》面向的是同样年龄层次的孩子,谁也不能说长发妹舍身救乡亲的故事是完美的童话题材,而不怎么懂得大义的明梅姑娘就是没有刻画价值的,相反,在太空堡垒基地行将毁灭前夕,明梅洗澡的那个有歌曲伴奏的画面留在了多少孩子的脑海里,它也是一个关于拯救人类、关于单纯、关于渴望幸福的梦想的一部分。

还是得回到狭义的理解中,我们才能发现一些可用来识别童话的境界的标准(由此也可把“蜡笔小新”之类逐出“童话”行列),那就是潘望在两大童话巨匠安徒生和王尔德这里看到的普遍性价值。正如严肃的纯文学始终高于推理小说一头一样,人们永远公认灰姑娘、白雪公主、小美人鱼、快乐王子为极品童话,因为这些看似简单的故事,在想象的天空里那么执拗地提纯诸如善良、真挚、美丽的概念,穷尽了对最可贵的东西的所有寄托,这岂是尘世凡人可以企及的简单?它需要一种对人格本真的彻底回归。想来谁也不会否认,论起品格与追求,宫崎骏的动画是现今最接近这个级别的“童话”了吧,诚如阿子的主题文章所述,所有“爱幻想的人”都能从他清丽透明的水彩中看到“悲悯的眼神”,他为之悲悯的是我们已然失去的孩子的眼睛,他描绘的童话作为“肯定性的象征”,肯定的是那个由安徒生们创造的、却已被一个世纪的文明膨胀所遗弃了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