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无情的暮秋——16，文革中的喘息 》 aasufei文。——罗大周配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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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革命的深入发展，大中小学校、各机关单位团体先后成立了“大联合总指挥”，成立了“革委会”。不少被打倒的革命干部，重新站了起来，被三结合进了领导班子，进了革委会。在革命的红卫兵一批批在天安门接受了毛主席的大检阅，大洗礼，热泪盈眶，高呼万岁之后,去“长征”，去串联的日子里，北京市相对来说，要安静些，和高帽子喷气式铜头皮带流血死人，惨绝人寰的日子，相比之下，稍稍要安静些了。地富反坏牛鬼蛇神们，每天都有了固定的功课，那就是，脖子上挂着大牌子，早请示晚汇报低头认罪写检查，清扫大街，或淘厕所等等苦役。当然也是苦，但总能稍有喘息，不是战战兢兢地了，暂时没有皮肉之苦了，精神上要安稳些。
居住在东四头条的姑姥姥，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她家的小四合院是私房，除她自己住的两间和章大勇住的一间北房外，其余的全部归公，也就是说，她不能再收房租了。还好，她在人民银行还有一笔定期存款，她和小孙女阿翠，靠此勉强度日。但她的成份是资本家，运动一来，大铁扫帚横扫，是不顾东西南北的，还好，她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上台陪斗过几回。牛鬼蛇神五类分子黑帮每天的功课，她是要跟着做的，也就是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和扫大街。但她毕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身体羸弱多病，多亏小孙女儿阿翠的孝顺体贴，她才感到些温暖。
章楚君想在北京多呆两天，看看天安门，溜溜大街，逛逛公园。章大勇把她送回东四的家里，已经下午了，他就又要赶着回干校。
大家一来，姑姥姥很是高兴，连说：“吃鱼，吃鱼！吃红烧鱼！这个月副食本上的鱼还没有买！”说什么她也不让章大勇马上走，一面又询问楚君宁波老家的情况。她是好几年不见楚君了，现在楚君长大成人了，模样很周正，老人家看着喜欢。
“要是吃了晚饭再走，回去就太晚了，路太远，路又不好走。”章大勇说，还是想立刻走。
“唉呀，大表哥真是，你就不会明天一早走！”阿翠拉着小章晶的手说。
“哥，我今天刚来，就陪我呆一个晚上嘛！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哩。”楚君说。
“不准走！我这就去菜市场，听说东单菜市场来了大鲤鱼。”姑姥姥说着就去拿菜篮子。
“怎能让您老人家去东单？我去，我去！”章大勇说。
“你怎会买鱼？我和小翠去！再说，我也想出去走一走，整天在这胡同里，人都呆腻了。”
东单菜市场，北京市头等大菜市场，时鲜菜蔬，鸡鸭鱼肉品种繁多，全北京市的人都喜欢到这里来选购菜蔬商品。一个东单一个西单，尽管是文革时期，却还是比别的地方繁华热闹。
东单菜市场来了大鲤鱼，是很难得的，附近人家都赶来选购。须说是按副食本儿配售，也要排大队。走进菜市场，老远就看见卖鱼的摊位排起了长龙。阿翠说，早知他们要来，应当早点来排队。老太太正在摇头，挤挤挨挨，仿佛有人叫她。
“阿耕！阿耕！”姑姥姥名于墨耕，小名阿耕，一般人是不会称呼她小名的。她定晴一看，果然！是徐来，老同学好友徐来！“标准美人”徐来！就像一道阳光，还是那么靓丽！尽管是上了年岁，看上去却不显老。徐来也拿着篮子，她也是来排队买鱼的。她来得早，已经快到了，前面只有十多个人就到了。
徐来向她招手，她和小翠忙走过去。虽然同住东四，俩人却是好久不见面了。运动一来，像她们这样出身不好的人，天天惊惊惶惶，不知道有了今天还会不会有明天，亲朋好友哪里还顾得过来？真是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老姐妹俩人一拥抱，禁不住都掉下了眼泪，哽咽得说不住话来。她们是小学同学，还是同桌，那时就很要好。后来徐来从了艺，很快就成为著名的电影明星。于墨耕也嫁了人，俩人见面不多，但姑姥姥爱看电影，爱娱乐，尤其是徐来主演的片子，她是必看！一遍，两遍，三遍，看多少遍，也没有个够，她逢人就说，“标准美人”徐来她和她同过学，是她的好朋友！
俩人都想起了从前，在上海的岁月，那么地灿烂，那么地无忧无虑，那么地快活……真是时间苦短，人生一世也太快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了老了，会有这样的境遇！人生变故真是难测呀！许多磨难都过来了，俩人还都还活着，而且能在一起排队买鱼，怎不唏嘘掉泪？
“你好，你好！先生可好？孩子们可好？”阿耕连连问。
“你呢？身体还好吗？小孙女儿都这么大了？……”徐来也连连地问。
“你还是这么漂亮！”姑姥姥阿耕仔细打量她，感叹地说。
“漂亮有何用？漂亮也许会是更大的灾难！”徐来垂下眼睑，几乎是无声地轻轻说。
但好友阿耕还是听见了，会是这样么？她知道她辗转的地方太多，社会关系更复杂，不过，也许这场劫难已经过去，只是她顾虑太多罢了……
“到了，到了，向前走呀！”
买鱼的人催促着她们向前，真的快到了。徐来让阿耕先买，阿翠连忙递过去副食本儿。
排队的人，挨个都买上了大鲤鱼，徐来和阿耕也是一人一条，好高兴！阿耕祖孙正要挪步往外走时，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整齐的老人拿着两块豆腐，正挤出人群向着徐来招呼。
定是徐来的丈夫了，阿耕想。
“来，来我给你们介绍，”徐来指着阿耕说，“我的小学同学阿耕，阿唐，我的先生！”
这就是当年有名的“花花公子”唐生明，阿耕还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哩！简单寒喧几句就要分别。阿耕眼见阿唐揽着徐来，俩口儿远去的身影，不禁十分艳羡，徐来一生真是好福气。而自己的丈夫尽管也很可心，却是早早地去世，丢下她孤身一人。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她就在想，眼前是这样对付着过去了，晚饭还能吃上红烧鲤鱼，但是下一步呢？未来是不可测的呀！想起这个“花花公子”唐明生曾在汪伪政权时期做过事，心里不免又升起一片阴云，她真替好友徐来捏一把汗！
走进家门时，她的心还是这么烦乱，只是见着迎过来的大勇兄妹和小章晶，便又高兴起来，这年月真是活一天算一天啦！
……
想不到，这次和徐来的见面，竟就是永诀！几个月以后徐来夫妻双双被陷秦城监狱，徐来受尽凌辱，针刺火烤，并惨死狱中。缘因不是“花花公子”唐生明，而正是徐来顾虑的“漂亮”遭致的灾难。是的，不“漂亮”她就不会从艺，不“漂亮”她就不会成为明星，当然也就不可能认识江青。江青现正红极一时，炙手可热，她叫谁死，谁就得死，她叫谁亡，谁不得不亡！徐来正巧赶在这个刀口上。当然这都是姑姥姥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事。259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