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贤：中国经济已现V型走势征兆

陈云贤堪称中国资本市场的元老级人物。北大经济系科班博士出身的他，著有《中外证券投资比较研究》、《证券投资论》、《投资银行论》、《风险收益对应论》、《美国金融体系考察研究》、《财政金融理论与实践探索》，同时译有《证券投资有机组合及其选择》。曾在10年之间，他将一个地方背景的小小营业部一手发展打造成为国内一流的投资银行——广发证券，并以其鲜明的企业文化赢得了“博士军团”的美誉。如今，由商转政多年的他以中国制造业重镇佛山市长的身份再次引起广泛关注，在国际金融风暴猛烈冲击珠三角经济的严峻时刻，2008年佛山交出了不俗的答卷：GDP超越4000亿元，以15.2%的增幅跃居全省之首；全社会工业总产值首次突破1万亿元大关，大增20％。

抗御风险，企业要自主创新，政府要超前引领

中国证券报：在国际金融危机冲击下，佛山2008年仍历史性地创造出全省最快发展速度，与珠江东岸形成鲜明对比，作为佛山市长，您认为其中深层次原因是什么？

陈云贤：在成本上升、汇率上扬、金融海啸连番打击下，佛山区域经济显示出良好的抗风险能力。去年全市GDP为4333.3亿元，同比增长15.2%，全社会工业总产值达11658.31亿元，首次突破1万亿元大关，同比增长20%。

珠三角的制造业有两种模式：一是珠江东岸模式（以东莞为代表），以加工贸易为主，“两头在外”特征明显；二是珠江西岸模式（如佛山、中山、珠海），有自己的市场网络和品牌，产业链条也较完整，产品以内销为主，且大多数企业为民企，并形成产业集群。佛山之所以能够保持快速稳步的发展势头，民营经济特色和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是重要法宝。

东西岸两种模式在金融海啸中表现不一，其深层次原因在于：第一，产业结构。佛山第二产业占比约65%，以工业制造业为基础，这种实体经济突出的产业结构具有旺盛的竞争力；第二，双轮驱动。民营企业具有较强的根植性，与外资企业双轮驱动。当前形势下民营企业发挥了重要支撑作用，具有非常强的抗风险能力；第三，规模企业效应。目前佛山超亿元产值的企业接近1500家，10亿元到100亿元的企业有250多家，超百亿元以上的企业有6家。这些上规模的企业没有受到根本性影响；第四，企业家。佛山有一批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企业家，具有非常高的智慧来解决目前面临的困难和问题；第五，产业升级，自主创新。佛山提出了企业五阶段发展战略，夯实基础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创造品牌，第三阶段则是注册专利，第四阶段就是要制定标准，让自己的标准变成行业标准、国家标准乃至国际标准，最后一个阶段是拥有自己的品牌、专利、标准，让别人为我们做OEM、ODM。现在佛山拥有中国驰名商标25个，中国著名商标65个，在全国地级市中名列前茅。

中国证券报：作为一市之长，您认为当前应采取什么样的政策取向，来帮助传统产业抵御内外风险？

陈云贤：在当前形势下，政府要“超前引领、主动有为”。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事实证明，自由经济“看不见的手”会有失灵的时候；而西方凯恩斯理论中的政府干预多局限于事中事后的调节。如何弥补这两者的不足，我认为关键时刻政府不能缺位，而是要积极发挥“超前引领”的职能，即依据市场经济的内在规律，以超前的思维和政策举措主动引导微观企业发展，使其避免支付过高的现实和机会成本。佛山的具体做法是：

第一，深入调研了解情况。去年，佛山市主要领导与81个不同类型的企业座谈，走访至少130多家企业。从调研中看到出口导向型企业、中小企业和房地产相关行业三类企业受影响很大，于是有针对性地出台了一系列帮扶措施，帮助它们渡过难关。

第二，加快产业转型。一方面，对高污染高耗能的企业关闭不手软；另一方面，继续加大传统产业“两转型一再造”的力度，充分利用传统产业优势，通过创新投入和技术升级，推动其从劳动密集型向资金、技术密集型转变，从低加工度向高加工度升级；再有是争取引进一批企业形成产业集群，使整个产业调整真正向现代产业体系的方向发展。

第三，以多项政策加强和鼓励企业自主创新。

第四，搭建平台，帮助企业开拓国内或国外市场，尤其是中东市场、俄罗斯市场、东盟市场、南非市场、南美市场等。

第五，加大财政扶持力度，促进中小企业技术创新和转型升级。借国家增值税转型改革之机，鼓励企业加大研发投入，引进新设备和先进制造技术改造传统产业，安排资金对企业购买先进设备给予一定的贴息。

中国证券报：政府在金融服务领域有什么有效的创新举措呢？

陈云贤：在融资服务体系中我们有一个重要创新是设立中小企业信用担保 基金 。担保基金按照“政府引导，市场化运作，风险共担”的原则设立，财政出资设立，招标委托专业担保机构和银行管理，政府推荐企业，由担保机构和银行审核，按照市场化方式确定是否发放贷款，担保费用不超过2％。风险则由政府、担保机构和合作银行共同分担，如一笔贷款发生代偿，政府最多将承担30％的损失。这种模式改变了以往财政资金“撒胡椒面”、资金使用效率较低的状况。目前，全市累计拿出超过2.5亿元的财政资金设立担保基金，已有51家中小企业成功通过中小企业信用担保基金向银行获得贷款，贷款总额突破3亿元。五年来，佛山担保业累计为5000多家各类中小企业提供近180亿元融资担保。担保贷款资金运行质量良好，代偿率连续五年低于全国和全省水平。下一步我们还将与国开行合作，对工业园区的优质企业进行出资联保、担保融资业务。

同时，全力支持优质企业上市。目前佛山已有2家创投公司，还有2家正在筹集。这些机构资金主要都是投向本地优质企业。我们还在制定拟上市绿色通道制度。对于拟上市企业，如符合产业发展方向、环保规定、无违法违规行为，政府将协调一揽子部门解决其困难。目前，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已选定佛山市作为“支持中国产业集群与资本运作（佛山）国际示范项目”，今年第一、二季度的工作重点是推动规模引进产业投资资本与产业投资基金建设，推动佛山资本运作方案与产业优化升级方案建设，从而进一步加快佛山产业集群发展，提升资本运作水平，优化产业结构，提升区域核心竞争力。

建立多层次金融服务体系推动“中国创造”

中国证券报：作为人大代表，您曾呼吁必须要从“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变，您认为在这一过程中金融市场体系担任什么角色？

陈云贤：经济发展和企业壮大，是以从“制造”向“创造”的转变为基础的，并且离不开金融市场强有力支持。在此转变过程中，需要建立一个多层次的金融体系。该体系至少包括以下方面：

第一，能够提供全面金融服务的银行体系，具有较强的金融业务和金融产品的创新能力，直接服务各类企业，尤其是针对中小企业推出更多的创新产品；

第二，建立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能够高效配置优质资源，鼓励优质企业通过资本市场实现跨越式发展。包括积极推动创业板、发展创业投资行业和产业投资基金、发展期货市场等。如政策允许，我们还将力推债券市场的建立，以提高融资效益和增加融资渠道。

第三，建立与当地企业配套的政策性金融服务体系。佛山近年来的实践包括：建立制度化的补贴机制。通过税收优惠、财政补贴、贷款援助等方式给予金融服务机构或中小企业支持；完善融资担保体系；鼓励各类金融创新，积极发展创业风险投资基金。预计在未来3年，佛山将成立10家扎根本地的创投机构，募集资金50亿元，向100家本地企业投入资金；发挥产权交易市场积极作用；探索设立小额贷款公司、村镇银行、金融租赁公司，引导民间资本阳光化；探索产业投资基金、中小企业集合债券等融资方式，帮助一批成长性好的中小企业集合发债融资，为企业中长期项目投资提供资金支持。

2008年我们制定出台了《佛山市金融产业发展规划（2008-2015）》，明确了佛山在金融领域的定位。

在《珠江三角洲地区改革发展规划纲要（2008-2020）》中提出支持建设广东金融高新技术服务区，大力发展金融后台服务产业，建设辐射亚太地区的现代金融产业后援服务基地。在具体运作中，金融高新区洽谈企业近100家，已进驻11家，其中中国人保集团南方信息中心、美国友邦保险公司亚太区后援中心已奠基开工建设，新鸿基金融集团、广东三泰电子等8个项目正处于设计或审批阶段。

在金融突破带动经济发展上，确定以推动资本市场发展和提升直接融资比重为突破口，重点实施佛山金融发展三项计划，即推动金融市场发展的创新试点计划，引导创业风险基金、产业投资基金和担保基金发展的基金引导计划，加快企业上市的“463”计划（4年国内外上市60家，融资300亿元）。目前，三项计划中各项创新项目已全面部署推进落实，部分项目取得阶段性成果。

中国证券报：您认为资本市场应该如何改革创新才能更好促进企业发展？您如何看待创业板的推出？

陈云贤：当前和今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新兴加转轨”仍然是我国资本市场的基本特征。建议未来应主要从三个方面稳步推进资本市场发展。第一，稳步推进改革创新，进一步夯实资本市场平稳运行的基础；第二，揭示市场风险，进一步加强投资者教育的广度和深度，全面树立风险意识和法律意识；第三，大力加强市场监管和执法力度，进一步维护市场秩序。

在此框架下，要发挥好资本市场高效配置资源的优势，以下几个方面工作十分必要：一是如何更好地发展资本市场的融资功能，包括IPO询价制度的完善，创业板尽快推出，再融资制度的改革和债券市场的建立等；二是鼓励兼并重组，鼓励上市公司通过资本市场实现跨越式发展。当前正是兼并重组的好时机，拟上市企业可以通过买壳上市进入资本市场，上市公司也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兼并相关企业，倍数增长；三是完善市场稳定机制。包括推出股指期货，培育更多的机构投资者；四是与境内外资本市场接轨。包括尽快推出港股直通车、推动境内外从业资格互认，便利国内企业登陆境内外证券交易所等。

关于创业板的推出问题，现在有各种各样的担心，我认为一个市场能否成功真正要考虑的有三个核心因素：一是是否符合宏观经济政策，二是微观经济发展状况，三是社会资金的供求平衡。从目前来看，宏观经济政策取向是刺激经济增长、扩大内需，因此宏观经济政策对创业板的推出是正面的；其次，微观方面，我们中小企业中有很多具备自有品牌和核心技术，这正是创业板很好的后备资源；第三，目前市场真正担心的可能是资金供求平衡问题。但是如果我们认为当前资金流比较充足，而且如果推出创业板能够更多地吸引储蓄转化为投资，那么创业板的推出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其它的风险，是任何市场都会遇到的，不在此列。

全球呈“U”型年底入谷底，中国走“V”字低谷正形成

中国证券报：作为一名金融学者，您对国际金融危机下一步将如何发展演化及其影响作何判断，中国政府、金融界及企业应在哪些方面做好应对准备？

陈云贤：我认为，本次金融危机的形成起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方金融监管指导思想的转向，其实质是国与国之间利益争夺加剧的必然结果。在此次危机过后，中国的全球经济地位会进一步提升，但美国的金融、经济地位不会改变，对此我们要保持清醒的认识。

从国际经济形势的角度来分析，今年上半年应该比去年更严峻。因为去年1至9月份，主要是美国市场出问题，第4季度欧盟市场开始出问题。按照经济周期和历史经验，基本上2至3年出现经济上的徘徊，甚至进入衰退期。美国次贷危机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到2008年刚好是一年半，所以2009年它不会很好。欧盟是2008年第4季度开始，2009年会更糟糕，只有到2010年下半年慢慢开始好。所以，我们分析国际经济的走势呈现一种“U”字型，尤其今年是在形成谷底过程中。

中国证券报：如何看待这次冲击造成的影响，从珠三角经济最前沿能看到中国经济触底的征兆吗？

陈云贤：国内经济形势和国际经济形势既有相同也有区别。相同之处在于国内经济对进出口贸易的依存度达到40%，所以国际经济形势会影响到国内的经济状况。但不同之处在于国内经济2008年出现调整或变化，并不完全是国际金融危机影响的结果，很大部分在于近年国家宏观调控政策对传统产业的触动。国家出台了4万亿投资等十大举措来推进中国经济加快发展，佛山也相应出台了1800亿投资，着重从十个方面推动经济平稳较快地发展，从2月份反映出来的情况看，库存已基本消化，发电量、企业用工、订单及房地产交易量价都有明显回升，调查显示有1000亿资金已进入数以千计的企业。所以我认为这样的合力会促使中国经济呈现“V”字型，最低的低谷应该是2008年第四季度到2009年第一季度这一段时间内形成，然后慢慢向上。可以说，中国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已经或正在过去，几个月后就会明显向好的方面转化。因此，现在恐慌的心态是不足取的。

中国证券报：作为一名曾经的投资银行老总，您认为当前中国企业是否应该到欧美市场展开收购？

陈云贤：全球经济2010年下半年才有望复苏，所以我不主张国内金融企业过早“出手”，到国际市场收购。目前来说最好还是保存实力、伺机而进。但在佛山，我们很多制造业优势企业已经大步走出国门，在五大洲投资设厂，去进行它们的全球战略布局了，这是很有眼光和胆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