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不是总经理

　　计划经济体制和中国传统的政治文化留给人们的一个重要心理影响就是：相信且只相信政府。面对各种社会问题，人们总是愿意求助于政府，认为只要政府能克服腐败、秉公办事，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在许多人看来，政府总理无异于整个国家的总经理或者CEO，负责办理各种事务，执行董事会（中央）的决议，制定相应的投资计划，组成合格的团队，实施有效的管理和监督，目的就在于保证整个国家的经济增长。

　　这种想法是注定要落空的。作为政治层面领导人的国家总理，不可能也不应该像公司总经理那样行事。总理应该更关注政治层面的问题，而不是具体的经济问题，更不应该像管理一个公司那样管理整个国家。那既不可行，也不合理。

　　一个明显的道理是：公司不是越大越好。公司变大，会有规模效应，会增强自身的竞争力，但管理的难度也会相应增大。当公司大到一定程度以后，管理的难度就会大到无法解决的地步，这时，公司就会停止扩张，或者实行拆分。惠普不是就拆分成惠普和安捷伦两家公司了吗？当然，不同行业对公司规模的限制是不一样的，但把所有行业都算上，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公司沃尔玛也不过年收入几千亿美元，雇员将近200万人。

　　也就是说，一个总经理及其团队，成功地管理200万人，这应该是目前人类管理能力的极限了。不可能想象有什么人可以有效地直接管理十几亿人。实际上，计划经济体制就是试图把一个国家像公司那样管理，试图让少数人的头脑代替所有其他人思考，结果就是一败涂地。

　　可是，目前我国中央和地方政府的许多政策，虽然还没有糟到完全恢复计划经济的地步，但看上去就好像是政治领导人按照公司总经理的方式来工作。省级领导人直接负责全省的产业升级，提出什么荒谬的“腾笼换鸟”，好像整个省是他个人管理的私产，是他担任总经理的公司，应该完全按照他对产业未来的预测去发展。而中央政府则制定出庞大的投资计划，数以万亿计，遍布全国各个省区。而且，试图建立起全国范围的社会福利体系，要为每一个公民提供完善的医疗、养老、就业保障计划。且不论是否应该拿纳税人的钱去做这种投资，仅仅从人类的管理能力来说，这种庞大的计划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如果有哪个职业经理人声称自己可以准确地为数以万计的企业准确判断未来的产业动向，并代替所有的企业家制定未来的发展规划，他一定会被称为妄人。如果有哪个企业家提出数以万亿计、遍布960万平方公里、其间管理层级无数的投资计划，并拿去争取风险投资。风投家们一定不会理睬他。如果有哪个保险公司或保险公司联盟声称可以为十几亿人量身打造合适的医疗养老就业保险规划，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许诺，更不会有人把保险费交给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保险公司。可是如果政府提出这些计划，则所有人都为之欢欣鼓舞，深信不疑。人们甚至一再敦促政府提出这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计划。在他们看来，只要是政府计划，就可以无限大，效果不受影响。他们相信，政府做事可以不受客观规律限制，只要出发点是好的，目标是好的，就一定会实现。如果实际结果是失败和混乱，那一定是歪嘴和尚念错了经，或者一定是有坏人捣乱。政府的经是一定不会错的。是啊，相信且只相信政府！

　　但客观规律是无可逃避的。不管是谁，都要面对能力有限这一事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无所不能的超人。政府中同样没有超人。人们的知识和能力非常有限，他们不能心想事成。曾经有人告诉我们，一些政治领导人拥有超人的智慧和能力，并要求我们全身心地相信他们。可惜，现实表明，他们的智慧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国家也因此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和灾难。

　　计划经济之所以不可行，之所以必然失败，正是因为这种体制是建立在某些人无所不能、大公无私的基础上。事实当然并非如此。而市场经济则通过价格机制动员起所有社会成员的知识和能力，分散地解决各种社会问题和个人问题。只有这样，资源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利用，效率才能最高，而社会才能最发达、文明和有序。历史多次证明并将继续证明这一点。

　　不过，政府虽然不是无所不能，但在市场经济体制中，自有其不可代替的作用。如果政治领导人能集中精力于履行、完善这些政府的合理职能，而不是直接插手经济事务，不去直接投资，反而能够最大限度地促进国家的经济发展和政治稳定。这些合理职能包括：完善法治、减轻税负、稳定货币发行量、建立和维护统一的国内市场环境、消除对自由交易的各种干涉和阻碍、扩大公民的自由度、维护治安、维持和平、整顿吏治、对外则创造和维护自由贸易的世界环境、积极扩大公民对外交往的空间，等等。这些职能的共同特点是：它们都是非生产性的，作用在于为公民实现自己的目标创造出有利的外部环境。政府本身不应该有任何生产性的目标。许多人都在宣传环境保护的重要性，其实，社会环境远比自然环境更重要，更决定人们的生活质量和道德水准，更应该被努力健全和维护。

　　应该特别强调的是，越是在经济危机时期，政府越应该把精力集中于上述的非生产性的合理职能上，而不是跳出来直接干预经济，直接投资从事生产性的事务。政府不是赢利性的公司，总理不是总经理。政府在这些非生产性的合理职能上做得越好，经济危机缓解得也就越快，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经济危机。相反，如果政府大力插手经济事务，与民争利，以为自己可以直接把整个国家经营好，那么，经济危机只能长久地持续下去，甚至发展成漫长的经济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