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的专业疑问:北京CBD的安全挑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4 01:19:31
[一种声音]火灾的专业疑问:北京CBD的安全挑战   xilei 发表于 2009-2-25 9:28:00


名词解释CBD:CBD的全称是Central Business District,我国现有三种译法:中心商务区、商务中心区或中央商业区,其概念最早产生于1923年的美国,当时定义为"商业会聚之处"。随后,CBD的内容不断发展丰富,成为一个城市、一个区域乃至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中枢。(编者注)

CBD的安全挑战

2月9日20时27分,火灾发生……27个消防中队、85辆消防车迅即赶至火灾现场;现场周边的东三环、朝阳路实施交通管制;地铁10号线停驶;刘淇、刘云山、郭金龙赶赴现场指挥……CCTV失火的扑救过程看上去有条不紊。

但是,大火仍然燃烧了整整6个小时,过火面积达10万平方米。

这6个小时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与含义?

回到火灾现场,当北京最先进的98米高的云梯消防车抵达时,结果令人沮丧——它够不着150多米高的大楼顶部,而这场火却是从大楼顶部开始燃烧。50多米的物理落差是一个现实的北京消防能力的象征吗?

情势没这么简单。目前上海引进的德国压缩空气泡沫消防车的水枪能够喷射200多米的高度。但是,除了水枪,更关键的是水带铺设……如果楼高达到一两百米,铺设水带最理想的速度也需半小时,除此之外,还需要水的压力,在水的压力不足的前提下,还需增压设备,这时候火势不可能等人。真实的高楼现状,如果超过100米的楼高,专业人士基本的判断是,“如果大楼内自身的消防系统不起作用,靠外部救援扑灭大火几乎不可能”。CCTV大火,扑救现场也曾考虑过动用直升飞机,结果同样是放弃。相关人士解释说:高层建筑群本身对周边空气造成不稳定气流,火灾发生的爆炸等不稳定气流更是影响飞行质量,不仅影响飞行质量,周边密集的高楼与当时的烟尘,还可能带来更大的灾难隐患。直升飞机只能用于人员营救。

失火、消防官兵救火……直线的逻辑对应关系,在日益复杂的都市结构里,就变得不再单纯。

高楼真正的防火体系核心在于自防。一般的消防教程所使用的概念是:300平方米以内依靠内部喷淋系统,300平方米以上则需要消防栓——美国人45年的统计数据是,水喷淋的成功率为98%。但是,这一切经典概念,在现实的这场大火里却变得如同够不着楼顶的消防云梯一样,同样也挑战着我们的消防结构。

酒店、参观中心、公共剧场、展览场所……这一系列不同功能的空间必须集中于CCTV那11.6万平方米的建筑体内,这些功能的叠加才是对设计师最大的考验。那么,对于业主的诸如录音棚、信号传送机房、音控室等种种要求所构成的复杂性,已经远非普通专业人士所能理解,遑论非专业人士。如此格局,其结果自然如曾参与这幢大楼防火设计的建筑师所言,“CCTV大楼的结构和使用功能的特殊性和新颖性,使得消防设计的规定并未被现行的消防规范所包括”。简言之,CCTV的标志性与复杂性对传统消防规范提供了挑战。而这时候,无论是央视自身,还是政府管理能力都变得愈发重要。管理能力及其精细化程度能否匹配大楼的复杂性,才是这场大火所揭示的真正价值点所在,那6个小时的含义在此。

回到现实,北京目前已有的8000座高层建筑(楼高超过24米)、60座超高建筑(楼高超过100米),已经构成了现代化北京的象征。北京在此基础上,还在向更体现现代化宏伟的野心迈进,高速发展之下,诸如CCTV大楼以及CBD区域的安全挑战,真正检验的是政府的应对管理能力。

所以说,云梯与大楼顶部50多米的落差,不是物理而是管理能力的象征。

以管理能力为观察点进入分析高楼林立的CBD所在朝阳区,即使在压倒性的奥运会前夕,朝阳区进行突发公共事件风险评估——细致到每一个小区,每一栋居民楼,甚至连郊区农村哪里有一口水井、谁家有一条疯狗都要调查清楚,如此严苛要求之下,此次风险评估的技术总负责人顾林生的感慨却是,这个网上免不了漏洞。漏洞就是,“不要说部委级的中央单位,就连一些市级单位,区里也只能在院墙外转转看看”。清楚知道的是村里有几条疯狗,不清楚的却是一个个高墙大院,如此如何真实评估风险?权力结构肢解了属地管理这一全球通行的管理原则,这是更真实的现实逻辑。

这般权力结构,火灾之后,《北京日报》刊发评论员文章直接明确表示:“城市防灾工作不能有‘不服管’的情况,更不能有‘管不了’的环节。”由此判断来对应CCTV火灾现实,权力以及等级所形成的惯性方式,让人扼腕。

一个创新建筑的防火与失火

功能箱方案让业主满意,它完美地把业主的功能要求和建筑形式结合在一起。这也是库哈斯方案最打动业主的因素之一。但对建筑师来说,新的挑战随之而来。这些“盒子”每一个都是一个超大空间,这完全打破了为传统高层建筑制定的防火规范的要求。在我国上世纪80年代开始颁布的《高层民用建筑设计防火规范》中,高层建筑中每一个防火分区被要求限制在规定面积内,以便火灾一旦发生控制火势的蔓延范围。

主笔◎朱文轶 记者◎贾冬婷

实习记者◎赵燕波

它会倒吗?

“央视大楼像蜡烛一样烧起来了!”建筑评论家方振宁在2月9日当晚21点多接到建筑师王昀的电话,连忙打车赶过去,到大望路就交通管制了,又回家骑车到现场。

站在央视北门朝阳路的西侧路绿化带上看,方振宁向本刊记者叙述,“当时仍有明火在顶部第三、第四层燃烧,消防水枪打不上去”。一些更早的目击者告诉方振宁,那也是烟花最早引燃处。方振宁说,他赶到时,钛合金的外表皮已经烧得所剩无几,滚滚浓烟从里向外冒。

方振宁是现场数千名围观者之一。警戒线仍在扩大,从22点开始的紧急疏散已经持续了半小时,火灾现场设置的北侧警戒线向外推到朝阳剧场左右。京广桥东西向的交通基本中断。但围观者并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人们紧贴着范围扩大的警戒线,火区的外围形成了一层严密的人墙。22点50分,尽管大楼东面的火势已被消防人员控制,南面的火仍在燃烧,火势高达80米到100米。“它会倒吗?”这是多数在场者的最大疑问。

在2月9日晚起火原因、着火点都不明朗的情况下,即使从专业人士的观察角度,这样的疑问也不算是杞人忧天。一名和方振宁一样闻讯赶到现场的建筑师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CCTV(电视文化中心)是型钢混凝土框架结构,因为梁柱交角各异、结构内型钢尺寸较大、梁柱节点钢筋密集的技术难题,当初施工困难,想了很多办法”。“它的主体结构是相对耐火的钢骨混凝土结构,也称劲性混凝土结构,建筑的梁、柱的中心是型钢结构,如工字钢,外面绑扎钢筋并浇筑混凝土,从外表看和普通钢筋混凝土结构没有什么区别,但由于内部加入了型钢,强度会大大增加。这跟央视主楼的纯钢结构不一样。”

这位建筑师说:“尽管从防火上说,由于怕火的型钢外包裹了厚厚的混凝土,也要比纯钢结构外喷防火涂料耐久性要好,但我当时的担心是,型钢受热会导致建筑内部应力改变,对于一个受力如此复杂的结构,原有设计的承载力和抗震力是否会受影响?”

显然,CCTV如果坍塌,无论倒向哪个方向,后果都是灾难性的。它的北面是朝阳路,很近的距离有一栋叫新苑楼的居民楼,西面是位于东三环沿线的金台夕照地铁站,东面是同样作为央视配楼的圆形服务楼。

直到2月9日,北京已连续106天没有有效降水,这一天晚间的空气湿度在50%左右,但仍然属比较干燥。如果火势本身很大,干燥的环境会加剧周围的空气流,使得局部风力变大。好在当晚央视新址大楼所在区域的地面风速为每秒0.9米,属微风,基本上不会形成风助火势的严重状况。

尽管外部没有因素“煽风点火”,但CCTV大楼本身的设计却很有可能成为助长火势的内因。

央视新址

央视新楼是继国家大剧院之后第二个进行国际设计竞赛的大建筑。这一地块位于CBD“金十字”的核心地带,原是北京汽车摩托车厂,毗邻交通主干道。

CBD较早的进驻者潘石屹当时也看中了这块地皮。“我几乎是一眼看中了,很想拿下它。”潘石屹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当时和潘石屹接触的还有邻近的第一机床厂。机床厂这块地是长方形的,背街,而且其中包括通惠河北路、30米的绿化带及绿化带辅路,都不能建房,比起摩托车厂这块地有诸多开发不便之处。但当时SOHO中国的资金有限,北汽摩的地皮报了天价,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第一机床厂。潘石屹回忆说,“直到一年后,朋友打电话给我说,北汽摩的地卖掉了,‘知道吗?你一年前谈的那块地卖给中央电视台了。价格比当时还低’”。

作为国家电视台,新CCTV的建设规模约55万平方米,几乎是一个“小城市”,这种建设量和建设规模在世界上也是中国独有。其中主楼按不同业务功能需求分为行政管理区、综合业务区、新闻制播区、播送区、节目制作区等5个区域,另有服务设施及基础设施用房,总建筑面积约38万平方米。电视文化中心含酒店、电视剧场、录音棚等不同功能设施,总建筑面积约6万平方米。其他附属配套设施主要为停车设施及警卫楼,总建筑面积约11万平方米。

参与CCTV设计竞赛评审的评委之一、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吴耀东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当时参与CCTV投标的10家设计单位,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建筑师阵营:一类是个人建筑师事务所,如库哈斯、伊东丰雄、多米尼克·佩罗;一类是组织型建筑师事务所,如美国的KPF、SOM,德国的GMP,中国的建设部院、北京院和上海现代建筑设计集团等。

在吴耀东看来,第二类阵营因为是组织型的,有综合实力,高效,生产性大于创造性,对设计任务书的解答也是一对一的。业主要什么给什么,常常能使业主一眼看到自己要求的东西均逐一展现在眼前。而第一类阵营有鲜明的设计思想,对设计任务书的应答也是创造性的。他们将设计任务书的要求咀嚼消化后,再以建筑师自己独到的理解表达出来。

对中央电视台新台址建设工程来讲,在其建筑基本需求外,确实还应有更多其他方面的期待。库哈斯巧妙回应了这一点,他得到了回报——每个评委在10个方案中选择3个,库哈斯方案成为唯一的全票通过。

比CCTV更复杂的CCTV

建筑评论家方振宁曾在去年8月进入过这座楼。从外部看,配楼虽不如主楼有视觉冲击力,但细部处理更精妙。“银色的金属表皮与黑色的玻璃幕墙相对照,而幕墙又出人意料地参差不齐,一个个窗户盒子像折纸游戏一样不规则地凸出。”方振宁告诉本刊记者。

CCTV大楼的支持者、建筑评论者亚历克斯·帕斯特纳克(Alex Pasternack)当年评论说,电视文化中心大楼一直要比对面的笨重兄弟更令人心情愉快,他形容后者有惊世骇俗的扭曲形状。

某种意义上,人们对于CCTV的注意力,让CCTV躲过了无休止的争议。如果不是这场大火,它很可能一直作为CCTV大楼的配角存在而不为人重视。但这个形似“靴子”的建筑在实验性和建筑理念的创新上,其实一点不比央视主楼逊色。帕斯特纳克曾为当地时尚杂志《Urbane》撰文,他写道,电视文化中心大楼被库哈斯所在的大都会建筑事务所戏称为“游乐场”。

标新立异,不止是建筑师的个人追求,更是实现业主要求的途径。曾作为库哈斯助手的年轻建筑师赵亮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他们当初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的业主——央视。在当年参与设计投标时,央视提供了一个详细的清单,上面包括一个国家电视台中心建筑所需要包含的所有功能。OMA在设计上以前卫、颠覆性著称,但央视大楼所要求的体量和功能,都是他们前所未遇的。

功能复杂,对建筑师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战。OMA的方案是将央视的中心基地从概念上一分为三:CCTV、CCTV和服务楼,CCTV大楼承担了最多的形象诉求和电视台的核心部分,CCTV则要囊括业主方提出的更多功能。

“CCTV主楼的难题,主要是结构工程师承担了;而CCTV,对建筑设计师来说,才是最大的考验,它比前者要更复杂。”库哈斯的另一名中方助手靳冲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要把酒店、参观中心、公共剧场和展览空间这些完全不同的功能集中在一个11.6万平方米的建筑内,这简直不可思议。”

“游乐场”是一个形象的比喻。OMA的解决办法是:由多个功能箱分享建筑外皮下空间——这成为这栋大楼最大的建筑特点。用CCTV设计者、库哈斯合伙人奥雷·舍人的话说,“这是一个‘堆盒子’的游戏”。那些业主要求的功能,如录音棚、音控室、贵宾休息厅,作为酒店功能用房的展览厅、多功能厅、信号传送机房、会议室,以及两家电影院和一家剧场,被设计师如同“盒子”一样罗列在建筑内部。奥雷一年前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曾说,“(CCTV)就像无数漂浮的盒子堆在一起,然后给了它们一层皮肤,把松散的盒子组合在了一起”。

功能箱方案让业主满意,它完美地把业主的功能要求和建筑形式结合在一起。这也是库哈斯方案最打动业主的因素之一。但对建筑师来说,新的挑战随之而来。这些“盒子”每一个都是一个超大空间,这完全打破了为传统高层建筑制定的防火规范的要求。在我国上世纪80年代颁布的《高层民用建筑设计防火规范》中,高层建筑中每一个防火分区被要求限制在规定面积内,以便火灾一旦发生时能够控制火势的蔓延范围。而CCTV的设计恰好反其道而行之,一旦大楼发生火灾,大火在“盒子”中间形成串联,将极快地增加火势蔓延速度。

30年来高层建筑火灾的教训,已经形成了具体而明确的法规条文,但在面对层出不穷的新奇建筑时,这些约束几乎起不到太大作用。“一个建筑方案的取舍,结构不一定是决定性因素,如果希望建筑成为一个标志的话,结构就会退居第二。”中国工程设计大师、华东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工程师汪大绥负责央视新大楼的结构设计,他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尽管央视大楼的结构备受争议,但绞尽脑汁的结构工程师还是为它找到了一条可行之道,同样,在“标志性”的诉求面前,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和障碍,工程师都必须克服它——防火和安全问题,也是其中之一。

一名参与CCTV防火设计的同济大学建筑师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CCTV大楼的结构和使用功能的特殊性和新颖性,使得消防设计的规定并未被现行的消防规范所包括。”这意味着,遵循现行防火规范所产生的安全度并不能与建筑的特点和火灾危险性相适应——建筑师在设计大楼的同时,必须为它量身订制一套独特而有效的防火安全体系。

“大楼自己有能力阻止火灾”

对大多数场外的围观者而言,没人了解这是一幢怎样的大楼。在正式开放前,他们不会了解这座大楼的内部构造。它可能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最繁复的建筑之一,其实设计者为这个价值昂贵的建筑设计了滴水不漏的安全体系。但这套耗资巨大的安全体系尚未真正投入使用,所以,从理论上说,这是一座还未设防的高楼。在正月十五这一晚,它让大火破门而入了。

方振宁进入CCTV大楼核心内部的时候,大楼整体施工还没结束,内部的工程电梯只有很少几层可以停靠。方振宁告诉本刊记者,他想上上下下仔细看看,干脆停在了最高的36层。

借助手机微弱的光亮,他一层层向下走。最顶端的4层是景观空间,其下是酒店主题,南面是客房,北面有客房有店铺,装修多用木材。最令他印象深刻和震撼的是建筑中央的巨大中庭,面积有1000多平方米,高近96米,贯穿5层到26层。“为平衡不规则造型建筑的受力,中庭悬挑着两个巨大的X形钢架,每个贯穿了十几层,插接在南北两侧功能区中。”方振宁告诉本刊记者,“当时我看到南面客房的装修使用大量木材,这可能是大火在内部蔓延迅速,并且大楼南面火势凶猛的一个原因。”

建造现代大楼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假设它可以抵御和抑制火情。“对高层建筑要立足于‘自防自救’。”公安部消防局标准规范处处长、高级工程师马恒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称,“因为这种火灾很难扑救。”实际上,没人可以把水柱打到距离地面上百米的高楼顶层上去。年轻的消防人员如携带2节水带和1支水枪徒步登楼,在24米高度内体力尚能保持正常,超过这个高度,体力就难以保持。

高楼自身必须能够扑灭任何火灾,至少也要接近这个目标。这也是建委、消防局相关部门按照现行防火法规对一幢完工大楼进行层层审核验收时所依据的原则。高层结构能否继续存在也依赖于此。火势不能在楼层间蔓延,而必须通过防火设施,比如防火分区、防火墙加以阻止。建筑的钢架结构必须能经受2小时火焰的灼烧不变形,楼板则至少要3小时。

CCTV中庭是CCTV建筑内部最壮观处,也是对防火设计的最大考验。“CCTV酒店中庭是一个非常大的空间。”同济大学的那位建筑师说。高大空间发生火灾时,初期火灾烟气容易层化并水平蔓延,随着火灾发展,烟气能通过“烟囱效应”快速垂直蔓延到顶并水平蔓延和积聚。而CCTV酒店中庭与6层到26层的客房走廊之间又相互连通,这样发生火灾时,中庭内的烟气可能向酒店走廊蔓延,会对人员疏散造成威胁。同时,酒店走廊的烟气也可能向中庭蔓延,从而使中庭成为烟气向其他区域蔓延的通道。

另外,更重要的是,由于CCTV酒店中庭空间过于高大,环境温度很低,当火灾规模较小时,烟气会很快被冷却失去浮力而在顶层与底层间层化。这样,传统的温感、烟感探测器根本无法探测到初期火灾,传统的防火喷头安装高度太高,热敏元件也达不到预期效果。喷头响应时间滞后,就失去了早期灭火的意义。对将“早期灭火”视为唯一生命点的高楼来说,这是致命的。

这位建筑师说,大楼的防火顾问为中庭设计了3道火灾防线:沿中庭边沿设挡烟垂壁进行防烟分隔,设置排烟风机等烟气控制措施;酒店中庭内设置红外光束感烟探测器,在8层到9层之间设置下部感烟探测器,26层地面以上10~15米高度设置上部感烟探测器;设置在6层走廊外侧的消防水炮系统也包含火灾自动探测及控制系统。这样一来,整个中庭的高、中、低三个区域均能探测到火灾。在6层到26层走廊设自动喷水灭火系统,以扑灭走廊初期火灾;6层走廊外侧设置固定数控消防水炮灭火系统,对初期火灾进行扑救,解决了大空间普通闭式灭火系统无法有效扑灭火灾的问题。

“设计者考虑得极为全面。”她说,“为满足酒店使用功能需要,消防水炮只有在自动消防水炮系统的视频火灾探测系统和中庭下部红外光束感烟探测器都响应火灾时才能启动,定点灭火,以防止水炮误动作带来的水渍污染和非灭火损失。在水炮射程受到障碍的部位,比如5层中庭部分,有作为酒店酒吧使用的一处单独围合空间,对这里也设置常规的闭式自动喷水灭火系统进行弥补。”

针对CCTV所有严密的规划安排——从最初的建筑结构到后期的防火设计,都体现出了一种信心——塔楼自己有能力阻止灾害。所有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建筑师再次肯定了这种消防设计的可靠性。但2月9日22时火势加剧时,处于验收交付阶段的大楼却没有启动它的生命线,“失去控制的”中庭就像一座拔气作用巨大的“烟囱”,成为各种致火因素的放大器。在火灾燃烧猛烈阶段,由于高温作用,热对流产生的烟气扩散速度为0.5至0.8米/秒,烟气沿CCTV中庭的垂直扩散速度为3至4米/秒,烟气在30秒左右由底部通过垂直通道扩散到顶部,使整个大楼形成火柱。

建筑创新和防火法规的博弈

与突飞猛进的建筑技术和建筑创新需求相比,防火法规暴露了它的滞后性。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诞生的《高层民用建筑防火设计规范》虽然早已预见了城市人多地少、居住高度紧张背景下建造高层建筑的必然趋势,和它对于居住安全构成的挑战,但它在细节问题上的约束却一直显得捉襟见肘。

对于建筑新材料和建筑新形式的使用,房地产业辩解的声音要比法规约束的力量强大得多,以至于很多时候,管理部门不得不默认高楼业主一些违反规定的做法。在建筑领域,现实往往是法规跟着实践的屁股走。

现代大楼越来越追求的巨大空间感就是在业主要求、设计理念和安全标准之间相持不下的地方。按照《高层民用建筑设计防火规范》规定,一类高楼的防火分区面积不超过1000平方米,二类高楼的防火分区面积不超过1500平方米,对于一些有自动消防系统的公共娱乐空间防火分区面积不超过2000平方米。“这是根据过去无数次火灾的实际防火经验总结的。”马恒对本刊记者说,“防火分区面积超过规范要求,火灾向其他区域蔓延的概率就大得多,速度也快得多。”

但实际上,因为业主对于视觉效果、出租经济性等因素的要求,“防火规范”所要求的底线在很多建筑,尤其是新式商业建筑中被一再突破。以CCTV大楼为例,它的每个功能分区都要求尽可能地实现面积和空间最大化,布局在裙楼的CCTV剧场由一层入口大厅、一层观众区、一层舞台(包括侧台、后舞台和主舞台)和观众区域组成,面积分别为1165、330、1347、952平方米。剧场各个部分都是互相连通的,如舞台与观众区的连通、一层观众区与上层观众区的连通、一层入口大厅与其上的观众区通过敞开疏散楼梯的连通。按照防火规范要求,剧场整体应该作为一个防火分区,而这样一来,CCTV剧场的防火分区已经远远超过规范规定的2000平方米防火分区面积,而事实上超过4000平方米。“尽管剧场作为火灾易发的敏感地带,在设计时一定受到各种阻燃处理和防火保护,但一个利于火势流动的超大空间,本身就是大楼的一处脆弱地带。”一名建筑防火工程师宋华(化名)在仔细研究了央视大火的照片和各种细节后对本刊记者说。

另外,建材实用性要求也会大大降低对高层建筑的防火安全要求。2月10日成立了火灾调查工作协调小组和由杨嗣信(曾担任奥运会检测组组长)任组长的专家组对大楼连续3天的检测、评估后,2月14日发布了初步勘察结果,央视新址北配楼着火后,燃烧主要集中在钛合金下面的保温层,具有表皮过火的特点。大楼保温层使用的材料是国家推荐使用的新型节能保温材料,这种材料燃烧后过火极快,因此瞬间从北配楼顶部蔓延到整个大楼。这次火灾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建筑物过火燃烧最快的一例。

目前防火规范没有考虑外墙保温材料的防火规定,因此北方地区建筑中广泛采用的保温材料几乎都没有经过安全性验证。CCTV大楼使用的这种保温材料被称为聚氨酯,是现在最为流行的一种建材。“使用聚氨酯的理由很多,首先可以兼顾防水保温,因为CCTV屋面与墙面不分你我,其次聚氨酯可以把幕墙龙骨包裹好。”宋华说。它是岩棉的升级品,而过去被使用于保温层的岩棉是不燃烧材料,聚氨酯却不是。

“从现场看,最初落在屋顶上的焰火烧穿了顶面的铝板,或者是隔着铝板点着了里边的聚氨酯,而CCTV大楼用的发泡聚氨酯里没有加阻燃剂。”宋华分析说,“CCTV东西立面及屋顶全部为瓦楞形铝板幕墙构造,内喷发泡聚氨酯保温,瓦楞由于造型上的夸张,在铝板和聚氨酯之间有很大的空腔,空气可以自由流通,聚氨酯与空气接触充分。而且,150米高的幕墙夹层内根本没有防火分割,这样极其易燃的聚氨酯就跟爆竹的药捻一样,迅速地把整个楼点着。”

“这的确是一个漏洞。消防标准规范的完善一直包括全面修订和局部修订两种方法,对于比较突出的问题将及时组织修订。”马恒对本刊记者说,“近两年来国内发生的一些火灾,包括北京大学乒乓球馆火灾、山东济南奥体中心火灾、哈尔滨经纬360度大厦火灾、央视新大楼北配楼火灾等,都与建筑屋顶的保温和外墙保温材料使用有关。外保温的防火性能已经成为设计中必须仔细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了。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已经打算对有关规范适时组织修订。”

火灾调查专家组的初步调查结论认为:“北配楼过火后,由外墙往里损失逐渐减轻,越往外损失越严重。大楼朝南、朝北方向的窗户玻璃没有破碎的,室内的物品基本完好。玻璃破碎的房间大都只在窗户附近有火烧情况。初步判断,大楼主体结构基本没有问题,挂幕墙的金属网架整体也基本完好,钢筋混凝土结构没有受到损伤,承载屋顶的桁架没有发生明显变形,但个别部位需要修补。”

与央视为邻

大火熊熊,三号楼旁观着一切。这是一座1998年建的14层居民楼,在CBD闪烁的巨型写字楼群中很是显眼。高大铁皮广告牌圈住了央视新址,把三号楼也当作围墙的一部分,一半住家的窗户都正对当时着火的综合楼。“这个楼是灯下黑,着火的时候我一点不知道,因为太近了。楼矮,顶层才到央视的腰。是住在团结湖的朋友打电话给我,‘你们顶上着大火了!’我这才抬头——平时谁还要抬头呢?好家伙,也就是10分钟的时间,头顶上的大火就像龙一样蹿了下来。”

记者◎葛维樱 徐菁菁 王墨馥

距火场30米

与着火的大楼间约30米,是贺永存的阳台。“吃完饭,就等着元宵节晚会,看看小沈阳出来不。”打点好一切。乐呵呵的贺永存老两口和儿子、儿媳、小孙子,一同住在一套不足70平方米的公寓里。“大概是20点30分上下,电话突然响了,是平时和我一起玩的老朋友,我们每天在公园打乒乓球。”住在团结湖的球友对贺永存极为担心,“我往窗外一看,哪着火了?他说,抬头!”贺永存算是最晚看到大火的三号楼居民。在这栋楼里,大部分的家庭结构是五六十岁的老两口带着儿女同住,元宵节这一天大部分人选择了央视的元宵晚会。“我们本来最爱看BTV5,但是因为盖央视大楼以后总说我们要拆,不给我们发机顶盒,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贺永存觉得火虽然大,但还没有蔓延的势头,“看起来还是能扑灭的”。他拿出自己的DV站在阳台上拍摄,“这时候烟花还没放完,心里头还没有害怕的念头,以为小事故很快就能搞定了”。等烟花终于放完,贺永存却看到火越来越大,“我本来是横着拍的,火龙就开始向下扑,我手上机子赶紧跟着拍,取景框都装不下了,我把机子竖过来,结果机器停拍了,我拍下来了最近但是却不连贯的画面”。贺永存的画面的确非常近,近到火焰的热度已经使画面出现了一点变形,“开始烤脸和手了”。贺永存这才觉得不对劲了。“我看到消防车从红庙那个方向开过来,我还以为别的什么地方着火了。结果消防车到呼家楼桥,掉头转进了央视工地。”“坏了,是这楼着火了!屋里烤得慌,这才感到热浪扑面而来了。我说我先下去,让儿子带着小孙子,儿媳带着我老伴,离开家。”

慌乱中一家人失去了联系,谁的手机也打不通。2岁的小孙子一开始一句话不说,他爸爸说,“我只好骗他,你看这个焰火多大多好看,大火炬啊!和刚才那些烟花都是一起的,你看这么多人都来看啦!孩子居然开心地笑起来,到现在还觉得很好玩”。贺永存则在楼下碰到了潘石屹,“潘石屹带着老婆孩子,拿着相机也在拍,我走过去给他看我拍的火龙,他说拍得真好,给他当下就拷走了,现在就在他博客上贴着呢”。贺永存拍的照片相当清楚,把火势从起点到后来熊熊燃烧的过程都交代了。“那一条到底是什么?大家都说是观景电梯,怎么会在10分钟之内贯通全楼呢?”贺永存拍到后来忽然激动起来,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看热闹的邻居,而成了现场最贴近、忠实的记录者。在录像中,能听见很多人过来围观和议论的声音,但贺永存的声音却有抑制不住的愤怒:“都过来看看!烧一个火苗子就没了一百块钱!这就是这场大火!”

更多楼里的居民本来是抱着欣赏的态度看烟火的,也是他们最早发现了这场盛大烟花所造成的可怕。胡明光的老母亲看元宵晚会时,听见“那花特别的响,震得你觉得地都在颤,玻璃窗都在震,连马路对面小楼的玻璃都轰轰响”。老人说自己本不是爱看热闹的人,可突然看见其他楼的玻璃里映出来的礼花,吃了一惊:“我心想,这不是国庆时才会放的大花么?”她颤颤巍巍坐电梯下楼去看,早已经有不少邻里街坊都在抬头赞叹了。胡明光自己也买了烟花,“和儿子拿上买好的烟花爆竹,到楼下燃放。放了没多久,央视开始放花了。我和儿子说:你看他们比我们放得漂亮,也放得响,咱们不放了,看他们放吧!”两人高高兴兴地看。“奥运礼花都来了,五环、笑脸真是太好看了。不过烟花最多冒青烟,这怎么冒起黑烟来了?我说今年烟花太怪了,还有黑色的。”胡明光忽然觉得不对,立刻跑到央视大铁圈子的入口处,对保安说了:“我说让他们整几个灭火器去楼顶看看吧,这怎么回事?保安说,你离远一点,现在出入都是领导的车子,你不要挡住路。我说你抬头看看啊,不对劲!他很轻蔑地让我快走!”

危险的家

“一下子几十层都燃着了,我们站在马路上,楼上飘洒下来的东西辨不出颜色,像雪花一样扑面而来。”让胡明光一家印象最深刻的是,大块燃烧的物质飞过他们居住的三号楼,坠落到朝阳路上来。王武丽和7岁的孙子在家收看重播的北京台春节联欢晚会:“我记得特清楚,小沈阳快上场的时候——我孙子爱看,我专为他等着看这个——突然听见楼道里有人喊说着火了。我衣服也没穿上,拿被子把我孙子一裹就跑了出来。”她本以为是楼道里着了小火,下了楼才发现是家对面的央视着了大火,“我想回去拿钱,一辈子也就那么点钱,但是警察拦着不让再进楼了”。

那时,胡明光已经返回家中,他让妻子和儿子先到楼外躲避,自己在家陪着母亲。他说,据他观察,前来灭火的消防车“只怕都有上百辆”。可他马上发现,消防车并不能有效地灭火。“我看他们的水枪大多只能达到那个平台的高度。”他指着北配楼中部突出的一块地方,那里正对着7楼胡家阳台。将近21点30分,“火烧得最大的时候,北面墙呼呼地朝阳台上下‘火雨’,那真是‘火雨’,一个个火球往下掉,迎面朝阳台上飞”。他决定带母亲撤离,“什么东西都没拿,抓起一件我母亲的衣服就往外赶。老人家还担心家里的财产,我说,妈,再不走可就别想再出去了,留得人在,就算烧掉了以后也能赚回来”。“我那时吓得腿都软了,路都走不了。”老太太说。胡明光连搀带抱把母亲撤出了楼:“幸好当时电梯还没停,我们连内屋的门都没关,有的人家连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

21点30分,派出所民警和居委会工作人员的敲门声让14层留在家里的李霞放弃了最后的坚守:她正把家里晾晒的衣服收下来,一遍遍用水浇湿阳台。“火光越来越大,听到窗户外噼里啪啦的,楼道里味道已经很重了,开不了门。”李霞始终不相信,这火就能把央视大楼烧没了,“我看着这楼起来,知道花了多少工啊!政府花了多少钱啊!不会有危险!”她还记得对门独居的老太太卧病在床,也不愿离家。派出所的民警劝她:“您没见这楼着得这么厉害,要是和美国那两栋楼似的,像火柴棍一样塌下去,咱这楼也躲不过啊。”李霞听着这话,再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对门老太太一起最后离开了三号楼。

谁也说不清楚当时的组织情况,有人说,“站在楼上看,3辆消防车只有1辆进了央视的院子,里面的小轿车还往外跑呢,消防车哪能进去?”四周所有的大街上站满了人,“都是团结湖那边住的,本来来看烟花,结果成了看大火,人越聚越多”。逃离家的居民们和围观的大批人群一同聚集在周围的道路上,并随着警戒范围的不断扩张向北向东离去。“好多人都是穿着睡衣或者单衣出来的,我爱人就没穿袜子。”李霞说。王武丽抱着吓坏的孙子在街边冻得哆嗦,“孩子还只穿着拖鞋”。她抱着孙子去东边一公里开外的麦当劳,给孩子要了杯热水,又找了两张椅子,铺上被子,让孩子先睡了一觉:“警戒线已经拉到了那里,避难的居民很多。麦当劳的人很好心,告诉我们,只要是我们楼里的居民,尽管在这踏踏实实地待着。”

零点,露天避难的居民得知政府正组织他们入住附近的旅馆,通上了电话的家人得以重聚。凌晨一两点,火势渐渐平息,人潮渐渐散去,部分居民已经前往亲属家落脚,留下的三号楼居民陆续在呼家楼宾馆和朝阳宾馆安顿下来,才发现“我们的脸都给熏得黑一道白一道了”。较早离家避难的顾大爷没在街上待太久,他找到附近一家经常光顾的理疗室,“找他们要了一张小床,借宿一宿”。第二天早晨,他想回家看看时,才知道邻居们已经被统一转入了附近的宾馆。

CBD核心区的平民生活

央视新址工地坐落于东三环和朝阳路交叉路口的东南角上,这一带是北京CBD核心区。新址西侧沿三环往南向国贸桥方向,依次是泰康人寿、民生银行、普华永道、国贸等高级写字楼。新址北面的朝阳路一侧则相对不那么繁华,路北几栋红色的旧民宅建于上世纪50年代,已经在拆迁中。在路南,央视文化中心工地北侧,从西往东依次坐落着3栋居民楼。火灾发生后,这3座居民楼中的600名住户被疏散安置在附近10多家宾馆、饭店中。新苑三号楼是3栋楼中最西边的一栋,最靠近起火的央视新址北配楼。

这栋楼的窗子很小,整齐又密集地排列着,“一门12户”,每户约在60平方米左右,都居住着一家两三代人。楼里有200户居民,因为拆迁,2005年搬走了将近一半,还有100多户人家因为不满于协议价格,没有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我们这楼才给1.6万元/平方米,对面街道的小旧楼还给3万元呢。”三号楼的居民们大都是上世纪70年代,甚至50年代就起就住在附近的老住户,房产一代代传下来,“小一辈都是老一辈看着长大的”,“邻里上下都认识,很和睦”。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起,朝阳区成为北京市工业基地的主要所在地,化工、汽车、机械等传统产业都集中在这里。大型厂房遍布,据老人们回忆,现在央视新址所在地,原本是北京汽车制造厂,这里老一辈的住户也大多是附近厂里的职工。当时住宅是成片的平房和简易楼。“这里一点不偏僻,因为有大工厂在,生活配套的设施在当时也都比较完善的。那时候朝阳路这块儿还是一条小马路,划分了自行车道。路边上都种上了树,可整齐了。”

胡明光的父母从1971年起就住在这里,刚开始住的是平房。1979年大地震后,经过统一的危房改造,一家人也住进了四户、两户合居一套的简易楼。这种简易楼存续了近20年时间。上世纪80年代前期,紧邻北汽厂的大北窑一带建立了朝阳区公共汽车大型起始站,东三环也开始建设,逐渐变成北京东部重要的交通枢纽。上世纪80年代末以后,北汽周边更是建起了国贸中心、中服大厦、招商大厦等当时最高档的写字楼。1993年,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编制完成了《北京市商务中心规划》,将CBD的范围确定为西起东大桥路,东至东三环路,南起光华路,北至朝阳路。北京汽车厂也就是现在的央视新址,恰好位于这个初始版图的边缘。胡明光们始终享受着的,是城市建设带来的便利,他们为自己聪明的选择自豪——没有选择在东五环以外的新房子,那里虽有80平方米却远离了中心的便利。

1994年北京CBD开始建设,大量简易楼拆迁,邻里们被分到不同地区的过渡房。幸运的是,在距北汽4公里的十里铺住了3年过渡房后,1998年10月,胡明光一家又回迁到了北汽旁新建的三号楼。CBD的商业写字楼和高级百货商场越建越多,在一片拆迁大潮中,三号楼奇迹般一直留存下来。居民们大多很有本地“土著”的自豪感,并不觉得狭小的居住环境和周围的繁华格格不入,相反,他们一致认为CBD带来了无穷尽的幸福感。交通让居民们感到惬意:附近的立交桥建了起来,邻近东三环,地面公交网四通八达。2008年7月北京地铁十号线开通以后,从三号楼到金台夕照站步行时间只有5分钟。

尽管地处生活水平最高的地带,居民们却根本不用为物价发愁。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搬走,繁华就意味着一切便利。“红领巾公园、水锥子、小庄、石佛营都有早市,拉辆旅行车就去了。葱6角钱一斤,萝卜1块钱六七个,便宜得我们都觉得人家农民真是不容易。”对于老人们来说,附近遍布的医院让他们感到安心:“平时可以去小庄医院,有了大毛病还可以去朝阳、光华这些大医院。”“周围还有公园,走到团结湖公园只要15分钟,还能扭秧歌跳舞。”

眼看起高楼,眼看烧毁了

幸福生活2005年发生了变化。居民们发现,阳台底下的北汽厂址被人买了下来,挖了10层楼深的地基,“那么牢固的厂房,大片拆迁,天天的声音和地震一样。我们当时还想,谁那么有钱,买了这么大块地盖房子,后来才知道这里是央视新台址。”胡明光回忆,“从我家阳台往下看就是他们挖的坑,离得这么近,我们还担心会不会伤到楼的地基”。新楼的建设给居民们带来的第一个困扰是噪音和光污染。“每天半夜里都有大货车运建筑材料、卸钢板,哐哐哐,根本睡不着觉。”他说,“我妈每天吃安眠药都睡不着。说出来你不信,儿子睡觉要先塞上耳塞,再在左右两边各堵上一个枕头。那也不顶用,经常要到早上5点才能睡熟,过两小时闹钟响根本听不见。那灯光照的晚上和白天一样,拉上3层窗帘都不管用。”

但居民们依然固执地认为这里是自己的家,“四辈子以前就在这了”。2006年底,被称为北配楼的35层电视文化中心实现结构性封顶,居民们发现,自己的家再也不能从南面阳台的窗口获取阳光了。“每天下午15点4分,有五分钟的阳光。”2007年9月发生的事情引起了居民更大的不满。“我清楚记得是9月21日,垃圾站门上贴了张通知,说是要我们楼拆迁。”拆迁款是每平方米1.6万元,楼里一半住户不满意这个水平,就都成了“钉子户”。搬迁的地点是在11公里外的常营,新房是期房,大多是80平方米左右的两居室。因为要拆迁,央视付给每户居民每月120元的噪音费也就此停发了。“从寸土寸金的东三环搬到东五环外的常营去?”胡明光用笑话的口吻说,“我从三号楼到光华路的单位步行只要十几分钟,儿子在双井找到一家英资公司的工作,步行也只要半小时。”他们去讨要噪音费没什么结果,给市长热线打电话,也说管不了。

“烟花不是第一次放,放了第三年了。”居民们对于央视作风都有共识。2月10日从宾馆回到家里取东西的居民们,在楼道和房间里闻到了刺鼻的气味,“就是化学物品烧着了留下来的味道”。李霞打开家门,发现屋里床单被罩都变成了黑色,地板刷上好几遍都刷不干净。刚擦过的家具一会儿又是一层黑灰,“这还是没起风,要起了风,谁知道会刮下什么东西吹到我们的阳台上来”。胡明光阳台的窗台上备着两个小铲子,前两天,他把着火当天窗框槽里塞满的焦炭一样的物质铲了干净,可如今又覆上了厚厚一层。“着火第二天朝阳路上的渣滓积得绝对有1厘米厚,我看环卫工人冲了12遍都不止。”胡明光的母亲掀起拖鞋的底来,白色的鞋底已经变成了炭色,“这还是刷过几遍的”。不仅仅是扬尘和渣滓,这几天回过家的居民们觉得在屋里待长了“嗓子干疼,眼睛睁不开”。有人指着自己的眼睛:“这儿还红肿的,上午刚去医院看过,花了470块钱,心脏都心动过速。”

大家都在等待一个“说法”。让居民们担心的是被烧得露出支架的北配楼是否真的安全,“他们说主体结构没有损坏,可是那么大的火烧了那么久”。“我找到街道,他们告诉我楼绝对不会塌,可没有人肯给我写个字据,我怎么相信呢?”一个78岁的老教师到处感谢着街道办、政府的帮助,一边又担心得受不了,“我出来的时候老伴也跑散了,我出来只拿了我们金婚纪念的照片”。“就算楼是安全的,可这楼以后又要重修,之前的噪音污染又要重来一遍,我们该怎么办呢?”

2月13日20点,央视新址办的副主任来到居民们暂时居住的呼家楼宾馆。他拿出一张纸条,念了3行字,大意是表达对居民们的歉意。“今天早上我去晨练,乒乓球玩了一会就是黑色的了。我该带来给您看看,是黑色的。那是在2公里以外的晨练场。”贺永存说,“为了噪音和污染我们忍了这么多年,从选址到建造,到完工内装,到大火,我看着央视从一个大坑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没想到一把火就给烧了。”一个女士插话:“我们过去看工体放烟花,那是围了一圈的消防车啊!你们呢?消防不让放你们还放!”多年的不满夹杂着对自己家园的复杂感情,一句句话围绕着面无表情的副主任。“我们天天看央视,你们是全世界最大的一张嘴,一说话就是13亿人的声音。‘3·15’消费者要维护自己的权益是你们说的,春节期间燃放烟花爆竹注意安全也是你们说的,你们说得多好啊!出了这么大事情,《焦点访谈》怎么还不来啊?” (本文来源:东方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