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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政情】千年古城的网络江湖——草根网民与体制内政治身份首次叠合的背后事

作者: 徐楠 2009-02-18 22:04:43 来源:南方周末

千年古城的网络江湖　图/CFP

老牛，网名，原名张晓理，自由摄影人，洛阳摄影在线网站管理员。此次被选为洛阳市人大代表。　图/河南商报

“两会”现身“网民界”

2009年1月，洛阳市“两会”不同寻常地产生了一位网民人大代表、三位网民政协委员。有人比喻在“两会”的界别划分中出现了一个特别的 “网民界”。

四位网民代表委员的名字，在最近一个月里由此成为当地论坛的热点——“老牛”、“爱我洛阳”、“flush”、“大河”。

这些带着浓重草根色彩的网名，第一次正式与 “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体制内称呼联系在一起。

“老牛”这个网名，在洛阳网友中实在不陌生。他2000年开始上网，2003年前后成为“摄影在线”版主，是本次当选的惟一一位网民人大代表。

“老牛”有多重身份，是摄影师，同时经营着自己的餐馆，但除了会友，这位店老板很少出现在自己的店里。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与户外活动爱好者们在郊野度过。洛阳市的集体婚礼、牡丹花会、街头即景等等，都是他的摄影题材。上网自然是每天的必修课，尤其是成为管理员之后。

五年间他发出15930条帖子，上传照片无数。2008年更忙，汶川地震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带着相机赶到了四川，2009年春节再赴灾区。每天白天到处拍摄，晚上将照片传至网络论坛，哪怕熬到凌晨两点。

以至于后来有网友不看电视，每天只看“老牛”从灾区发回的照片。

而在通信部门工作的 “爱我洛阳”，有十年网龄，是一个历史文化爱好者。

2005年，他组织一行六人探访洛阳周边，在偃师县找到北宋时期的一座会圣宫碑，高近10米，用他自己的话说，“非常秀美的碑刻，简直不可思议，我们拍了照片回来就有网友自己去，很震撼。其实，很多历史遗迹大家都不知道。”

像这样以行走的方式探访洛阳的历史文脉，就此成为“爱我洛阳”的习惯。作为“史话河洛”版块的管理员，他同样大量发帖，内容大多有关洛阳历史遗迹保护、城市风貌的营建。他说，我们想更多地宣扬、挖掘历史文化，通过网络让相关部门加强保护意识。

洛阳网络江湖志

洛阳网络江湖的波澜，始于几年前。

2007年2月，洛阳市两个市直单位和三个县政府受到通报批评，媒体将其原因戏称为“看帖不回帖”。

事情的起因是：2006年5月市政府办发出通知，要求各个部门对市政府网站 “连线政府”栏目中的帖子必须作出及时回复。其后，又将各部门“办理答复数”、“未回复数”、“回复率”等列入绩效考核，跟全部门人员的津贴挂钩。

此举催生了一系列变化。

有网友反映：国家于2001年叫停计生押金的收取，可六年都讨不回以前交的几千元。这份题为《无耻的金谷园办事处计生办》的帖子，后来成为市政府领导批件W056号《网民反映问题报送签》，金谷园所在的西工区不敢马虎，立刻拿出方案。

有网友反映：洛阳公交车上过多的“不孕不育”医疗广告，对坐车的孩子不负责任，对城市形象的影响更是恶劣。公共事业局给公交公司发函解决，现在只要发现一辆车上还有此类广告，就会有人要被扣钱。

另有网友反映自己连续11年反腐举报遭到报复，但检察院出具了另外的证据和结论，举报人对调解至今无法满意。

问题得到解决的网友说：“连老大 （指市委书记连维良）就是务实！”而一位公务员网友说：“我也在上面发帖反映过自己的问题，能怎么样？还不是调解？”

有叫好，也有叫骂。

8月，一篇帖子居高不下——《LYIC，帮忙问问连书记事业人员工资啥时候能抽口考虑涨涨啊》。（LYIC是市政府信息办的发帖ID）

网友们七嘴八舌——

“强烈要求LYIC答复！”

“LYIC，不回信，至少要告诉我们一声消息捎到连书记那没啊！”

“西红柿竟然两块一斤了，妈妈啊，LYIC还没跟领导汇报吗，估计领导也不买菜。”

数百条跟帖之后，LYIC保持沉默——这样的宏观政举，是它无法交付办理、无法回复作答的问题。

8月11日，连维良做出新的批示：“要考虑建立群众反映有理事项的原始责任调查和职能部门未尽职（失职渎职）责任调查制度……”

如果说人们对政府文件一开始抱着司空见惯的观望态度的话，另一件事却是绝对意想不到的。

市政府高层人员向几位核心网友发出了约见。有人回避了，但平民网友 “丽京上空的云”自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坦然赴约。他知道：对方是“连书记身边的人”。

连维良，2006年2月出任洛阳市委副书记、代市长，3月出任市长。同年9月任河南省委常委、洛阳市委书记。

让“丽京上空的云”尤为吃惊的是：“论坛里那些名人名帖”，对方全知道。他们谈到一个颇富怪才的ID近日来不再活跃，对方说：“他是我们单位的，看来得去跟他谈谈，年纪轻轻就这么大压力，对以后的发展可不好。”

2007年夏，政府再次向网友抛出橄榄枝。

7月30日，“丽京上空的云”发帖称：“最近一段时间，我已接到几位网友的问话。反映他们遭到有关部门的调查。被投诉的单位或有关部门，甚至威胁网友，使网友的生活、工作和心理健康都受到了直接影响。”

这个并未具体指称的帖子，通过专报形式送到了市委书记连维良那里。

“书记做出了态度鲜明的批示。”洛阳市信息中心主任陈洪斌当时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据此，信息中心草拟了一份《声明》，意在 “保证渠道的畅通”。

《声明》称：“网民如遇到被恶意调查或威胁，请立即举报，我们一定严查，决不姑息。”

这样一份声明，照旧通过网络平台发布出来，成为网络政治中的标志性事件。

2008年，洛阳市劳教所一名干警开车撞人、推了600米后逃逸。但市司法局进行年终评定时，劳教所获了三等功。此事引起网友激烈反响，热帖不断。一天后，劳教所在网络上发出声明，向全体市民道歉。记功决定也同时撤销。

也是在2008年，在龙门石窟违规兴建的别墅群被网友披露，当晚就有联合调查组进驻，几天时间内调查完毕，予以拆除，并处理了一批干部。

终于，洛阳慢慢有了这样的说法：“到政府信访不如上网发帖”。

2008年12月30日，网友组织——洛阳市网络发展促进会成立，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尚朝阳等为促进会揭牌，市委书记连维良发去贺信。后在促进会的推荐下，“老牛”等四位网友相继通过了西工区人大代表选举和洛阳市政协的确认，正式当选。

2008年，胡锦涛视察人民网强国论坛，及至今日，各级党政主官与网友对话已经不算新闻。政治与网络的对话在呈现出频密、热络的动向。

洛阳市在网络舆论空间中产生四位代表委员，开了先河——将网络民意代表正式纳入基本政治制度的框架。从网络议事到网络参政，政府与网络经过三年的磨合，洛阳网络不再“江湖”，开始步入“庙堂”。

处江湖之远，担庙堂之忧

网络参政正式被纳入政治制度，此举由洛阳起，除了当政者的思路，更有洛阳独特的网络文化。

与大多冲动、愤激的网络特质不同，浏览洛阳网友的网名，不难看出他们对家乡的归属感。“洛浦布衣”、“洛龙耕夫”、“爱我洛阳”、“洛阳狮舞”、“爱洛阳不怕风波”……

当CCTV举办 “倾国倾城”电视活动、评选最值得向世界推荐的中国名城时，洛阳一举拿下了网络投票第一位。

他们讨论党代会的动向，讨论洛阳的旅游发展规划，讨论 “市民思想与洛阳发展的矛盾”，不乏网友提出洛阳“直辖”的理想。当然他们也吵架，但规模最大的争论是对不同主政官风格与得失的评价，因此形成的“挺孙派”、“挺连派”一度终日争执不休（孙、连为洛阳市前后两任市委书记）。

“爱我洛阳”被网友们习惯地简称为“爱洛”。提起这座城市，他滔滔不绝：“我们这城市历史非常非常辉煌，虽然现在是地级市，但每个人到这里几乎都能被它的历史震撼。作为洛阳网民，无论恨呀爱呀都是为了洛阳好，只要是为洛阳好的话题，关注度都非常高。网友的那种热情和激情是罕见的。”

千年古城，享受着网民对她的深厚情感。

政府对网络上的政治参与热情给出呼应，本身就是对政治参与的极大鼓励。在这样的氛围下，网络议事早就呈现出网络参政的品相和意味。

《洛阳市交警支队等“长”应该立即引咎辞职！》、《洛阳国企腐败是社会不稳定的重要原因之一》——发出这些尖锐政论的，无不是网络上的热门ID。

作为经历下岗、收入较低的平民网友，“丽京上空的云”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部相机，随时拍摄身边事，将照片作为发帖的佐证，不知不觉间已经承担起公众监督者的角色。早在一年多前，他就曾发起对网民参选各级人大代表的可行性调查，还有直接针对官方的政法系统满意度网络调查等。

他总是观点犀利，即便在见过“连书记身边的人”之后。有人认为他偏激，在指责军车轻慢交通规则时，他情绪激愤，但也从不曾谩骂。

即便在政府明确表示关注网帖之后，网络上也不曾出现集中的极端情绪，不负责任、捕风捉影、人身攻击的言论始终不得气候。

“老牛”对“参政议政”这四个字和人大代表身份的理解是：“说大很大，但最根本的就是关注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情，关心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在一定程度上，每个网友都可以成为人大代表。网络使每个网民都有了一定的话语权。洛阳网民在这一点上是很幸福的。”

街头发生了交通事故，“老牛”会发帖帮助寻找目击者；拍摄火灾时他发现救护车只能绕道而来，因为道路中间有隔离墩，便将这个问题记下来，随后通过网络反映。大雨中执勤的普通民警，用自制三轮车载着九十多岁老母亲逛街的普通退休工人，他的镜头随时扫视着这座城市。

他说：“网友选我们，认识的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我们个人，是我们的网名。博得大家的信任，是靠多年来在网络中的表现。在网络上，我们是透明的，随时都能找到，我们每天在论坛上加精、置顶、发主帖、回复，我们判断言论的态度，时间长了都可以感觉到。虽然可能没见过人，但只要是上得多的网友，对不同的网名都是了解的。他信这个ID，不是一天两天的。”

几天之后，四位代表委员准备召开一个网友座谈会，收集更多的意见、建议，为提案、议案作准备。

老牛自己在想的是：“去年河南省高院要求全省法院的所有判决书年底以前放到网上晒，能不能有更多司法的东西也拿出来晒晒，比如说立案、审理？还有哪些东西能够公开、能够发在网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