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城市步行空间的性别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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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念】步行街:城市步行空间的性别魅影
2009-01-17 00:00 来源: 作者:张念 网友评论 0 条
步行街:城市步行空间的性别魅影
张念
西方工业资本主义的雄性步伐踏过十九世纪, 留给世界的壮阔脚印就是现代大都市的兴起。一个个语义繁复的超级空间在工业与商业区双重护卫下, 都市之花开遍大地。人们在这超级空间里进行密集而规模庞大的生产、交易、消费, 在一定程度, 大都会是理性主义的终极胜利, 同时也是其终结者。笛卡尔式的“ 我思” 被城市表述为“ 我规划” , “ 我在” 意味着城市又在其反转面成了人的“ 客体” 。于是进步原则被人体验为神话, 启蒙主义受到质疑, 现代化被体验为现代性, 这些幸福与灾难、便利与冲突、创造与摧毁并行不悖的逻辑, 把现代人弄得神色慌张。“ 规划” 成了“ 复制” 的同义词, 规划成为城市生产流水线上的一道工序。尤其在当代中国的造城运动中, 规划不仅丧失了最初“ 我思” 般的绝对与傲慢, 因为专业及其理性中心主义的退却, 不仅是理性自身的溃败—后现代来了,而且在中国语境中, 城市是权力博弈的复杂织体, 对城市功能的区隔设定不仅仅是一个专业问题, 更重要的是权力谈判的话语要塞, 有人喊出“ 少点规划, 多点规则” 的口号。规划游弋在资本、政府与公众之间, 规划的幽灵形象是在场的缺失。一座座在规划之中而又极度缺乏规划感的城市出现了。
但不管是西方还是东方, 不管是市场行为还是政府行为, 不管是十九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 人与空间的原始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同在特定的地点被体验为场所, 在特定的时间被体验为场合。当我们说人与空间的时候, 人好像被抽离出空间之外,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如人们不能克服地心引力一样。对于都市人而言,空间无处不在, 空间是生命中的空气、阳光和水, 空间与生命是一体的。城市文化的属性是空间性的, 乡村文化的属性是大地性的。现代化进程中的城市生产, 是作为拓展生命边界的努力开始的, 因为人们已经难以区分到底是先有了交易所才有了金融活动, 还是先有金融活动才有了交易所一样, 空间在定义人们的社会行为, 同时人们对空间的需求, 刻写在城市的面容上。现代人精神结构的变迁, 体现在对新空间或者理想空间的诉求上, 从这个意义上讲, 空间是欲望的产物。在人们的欲望版图上, 出现了城市功能的割据态势, 于是商业城市、金融城市、工业城市、旅游城市还有包括具有中国特色的资源城市, 星星点点, 散落各处。
功能主义的城市类型学, 引发了城市人格分裂症, 从规划那里丧失的也必然得从规划那里挽回。作为修复的权宜之计, 在消费逻辑的支持下, 一种独特的同时满足休闲、娱乐与购物需求的“ 多元”空间出现了, 她点、线、面杂揉, 她强调空间感, 并引人时间语汇, 在这里时间被体验为漫步、行走、闲逛、驻留、观望以及发呆, 她无身份、无等级, 她朝向任何人任何事, 她是事件的现场与证人, 她看见幽会、等待、离别、欢乐与孤独, 承载生命之重与生命之轻, 她语义混乱、自说自话, 她还瞻前顾后, 左右逢源, 她发散一切又吸纳一切。与封闭式的巨型商场不同的是, 她还允许天空与大地抛头露面, 她怂恿矫情的都市人去怀旧, 她将乡村经验中的无所事事和乡村的慢, 嵌人繁忙都市的钢筋丛林, 她就是步行街。
步行街的前世今生
一、原始意象
人与空间的原始关系, 被专业术语描述为尺寸、节点、立面、距离、颜色、材质、感光、功能、模型等等, 但人其实要得不多, 要的只是呵护与交流。从空间人类学的角度看, 对空间的原始记忆来自子宫意象, 生命的第一空间就在那里。子宫不是单纯的载体, 不是物, 不是被物化的客体, 也不是现代化进程中被他者化的城市,子宫意象意味着人与空间不离不弃、相互依存,相生相长。两千五百年前的巴比伦空中花园,是王妃米拉米斯乡愁的产物, 这人类最初营造的瑰丽空间是用来眺望的, 王妃在这里可以眺望她的故土波斯。
尽管古城起源与权力的炫耀相关, 但安全更能体现其基础需求。城墙是人类安全本能的护栏形象, 同时也是人从自然状态走向社会状态的标记, 因为城市的出现, 激发了人的交流需求, 在城市这一聚合型文化界面上, 人就成了高度符号化的动物。人们在涌向城市, 生产符号并进行符号的交流活动。城市主题的演变过程, 就是人类历史的变迁过程, 从王权、宗教、工业、商业到消费, 每一个阶段都盗立着一个欲望而司主题。城市是欲望发生的场所, 更多时候, 人们像回避性问题一样回避空间问题, 人们只关心欲望的造型术—建筑, 称之为凝固的时间艺术。空间被时间所统御, 这是为了便于计算进步的尺寸—进步是一个时间概念。对空间的选择性遗忘, 是现代人及其近现代理性主义的哲学伎俩。城市是欲望的造型竞赛, 而安放容纳欲望的空间被造型取代。空间原型的母性特质是混乱无序, 包容万象的, 空间既是中介又是本质, 这母性的形象被城市化进程的父亲形象所遮蔽。身份可以修改, 血统可以屠杂, 意识可以转变, 空间永远是敞开的, 开放的, 她能改变形状让我们出去, 又能打开一切让我们进来, 但造型不是这样, 城市不是这样。
由于交通的发展, 城墙被拆毁, 护栏取消。安全感的缺失, 导致人心的护栏越筑越高, 城市成了一种现代意义上的囚禁标记。作为某种修复的替代性方案, 建筑与建筑之间的缝隙让街道杀开一条血路。道路留给机械交通工具, 而街道留给了人的双脚。街道是铁血工业主义的模糊地带, 像毛细血管一样纠缠蜿蜒。来无踪去无影的街道, 是感官的流放地, 是直觉的残留物, 是人们无意中安置肉身经验的场所。
德国思想家瓦尔特· 本雅明将现代知识分子的肖像, 描画在街道上。那些在街道上无所事事闲逛的人、颓废诗人、躲避债务的小说家、贼一样慌张的革命党人、流浪汉、身份不明者,将现代城市的内在肌理与内在精神, 记录在了他们的视网膜上。他们是前现代与现代的矛盾产物, 同时又是这两者共同的弃儿, 是时空错乱而对此又极其敏感的倒霉蛋。本雅明正是在十九世纪末, 巴黎大都会的街道上, 这唯一残留着肉身气息的场所, 捕捉勾画现代人的精神谱系,因为他固执地相信人与空间的原始关系。
二、女人解放与上街
当男性知识分子可以满大街闲逛, 他们像一个个精神便衣特务, 记录下了现代城市的精神罪案的时候, 女人们的主要活动空间依然是家庭。启蒙以来的现代政治学, 最伟大的贡献在于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划分。政治学家是现代社会政治制度的设计师, 因为他们对空间也十分敏感。但街道的出现, 在女人这边, 依然是一个引诱者的形象, 与商品的繁殖与堆砌一道, 与其说是商品渴望女人, 不如说是女人按捺不住对街道的向往, 她们近乎私奔般的, 走向了街道。
依然是最本能的感官诱惑, 而不是本雅明式的男性知识分子的时间焦虑症, 女人出现在街道上, 让政治学家们的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规划企图基本失灵。女人解放首先并不在天赋人权的框架内, 因为启蒙思想家在说这个词的时候, 他们脑子想到的只是男性公民。
十九世纪中叶, 中国的苏州城, 人们在计划修一条环城街道, 于是在帝国主义、唯利是图、官府无能的吵吵闹闹中, 街道最终还是修好了,这也许得力于没有多高政治素质的规划师以及道路工程师们。因为新街路面的新技术含量,她比中式街道更平整干净, 更适合三寸金莲的行走, 女人们纷纷走出闺阁, 散步成了当时最流行的风尚。
女人最初上街, 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 都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同样相似的是, 街道解放了女人的步履, 她们必须得走出去, 走出去不管是干什么, 都是最关键最基本的解放。十九世纪中叶, 当时中国的市民杂志《点石斋画报》慌了神, 看见女人们遭男人围观, 认为有伤风化, 该媒体呼吁家长们要看管好自家的女人, 别让她们到处乱走。
性别政治就这样依托新空间而发生了, 这空间拓展了女人的生命边界, 她们尽管被围观,但与被看相比, 她们则看到了更多。苏州街的故事再次提醒人与空间的原始关系, 接下来, 除了散步, 女人们开始在街上做公益事业。一般是富有阶层妇女, 她们在这新空间里表达仁慈之心, 再接下来, 就是街头集会。在中国五四运动的游行队伍中, 有不算多的女性身影, 但对于稳固持续了几千年的道德秩序而言, 这不算多的身影是多么神奇的变化。最具解放能量的, 对于女人来说, 正是空间感官意义的刺激属性。男性设计师们, 不管是政治设计师, 还是城市规划师, 他们的理性中心主义, 会在理性无法企及的地方, 滋生出新事物, 新潮流, 就是说空间效果远远大于其设计。
正是因为街道空间的独特性, 她的半闭合、未完成状态, 才使得街道、新空间、女人、解放的历史语义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三、女性经验与逛街
女人是最具空间感的动物, 她们更倾向于对具体的特定的事物感兴趣。因为她们是身体与空间浑然一体的。英国女权主义作家弗吉尼亚· 伍尔芙曾写过一篇《一间自己的屋子》, 强调独立空间与女性独立的内在关系。由于两次世界大战, 让女作家对伦敦产生恐惧感, 她厌恶大都市, 因为繁华在更多时候往往是灾难袭击的目标, 她长期隐居在郊外的乡村。但不管乡村还是都市, 一间自己的屋子, 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空间焦虑症, 空间的性别标识被男权主义者征用, 性别标识成了性别隔离。有时候, 在女性作家那里, 所谓公平正义, 具体而言, 就是空间感的修复与移植。年, 美国著名女批评家桑塔格跑到萨拉热窝, 去和当地人共同排演先锋戏剧《等待戈多》, 那里正在发生波斯利亚灭族战争。当媒体把所有的赞美之词献给女批评家的时候, 桑塔格则认为, 她只想把自己在纽约逛街的心情, 喝下午茶的心情带给那里的人们。
有独立空间之说, 但空间的概念并不是孤立的, 她不应该是孤单的词汇, 只有当空间与城市文本、生命文本的上下文发生关系的时候, 空间才属于人, 而人也属于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