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我牵不到你的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1 03:42:42
不要让我牵不到你的手

  跟潘结婚的时候,蕙已经三十岁了。因为围着她转的毛头小子没有一个能入眼,也因为不屑于夫妻间朝朝暮暮的耳鬓厮磨,她一直想找一个“离得远一点”的恋人——距离可以产生美,而分别后的小聚,又会让爱情保持一份新意,所以她一直计划着,要找一个工作在外地、平时依靠鸿雁传情,只有在她需要的时候才适时地赶回来的丈夫。

  这个计划其实没什么不好。对蕙这样有一点浪漫情怀,也有一点风雅苦乐的文艺青年来说,很正常。

  问题是她最终把这个计划落实到了潘的身上,而潘给人的整体印象,又跟她的风格反差太大——蕙整洁、优雅,浅浅的书卷气里有一点矫情,连一块手绢,也必须要叠出四个尖角来。而潘邋遢、粗野,看人的时候目光里还有一点猥亵,一张大而精薄的嘴唇总是湿漉漉的,有什么没什么的总在轻轻嚅动,永远是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婚后,蕙带他来我家小坐,他四仰八叉地歪在藤椅上吃花生,把一个个花生仁高高抛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了,又咕噜咕噜地咽下去,嘴角上挂着白沫子,着三不着两地说点不开眼的话。我跟蕙坐在一起聊天,他时常在并无包袱的章节里莫明其妙地哈哈大笑,那笑声肆无忌惮地,在宁静的房间里泼过来又泼回去,让人有一种没来由的气恼。

  我平时还算是一个比较能将就的人,可是对这个潘,我从心底里感到有一点厌烦。我相信和我一样对他有异议的人,不在少数,而这些人,又未必能像我一样,忍住了不说——被多少人惦记着的蕙,嫁给了厂长的小舅子潘,这在有些女人的眼里,是值得妒羡的事情;而对于那些被蕙拒绝过的男人,潘“不能生孩子”之类的种种“烂泥糊不上墙”,又不过是牙根痒痒的时候,一个最解恨的笑料。于是,来自各个方向的风言风语,一次次“无意间”传到蕙的耳朵里,而她的心,也在对潘日积月累的种种不满中,越来越冷。

  对于像蕙这样动手能力不强的女子来说,一个人的居家生活,是有很多挑战的——吸顶灯忽然不亮了,水龙头汩汩漏水了,抽水马桶堵住冲不下去了……越是潘不在家,这样恼人的麻烦就越是“四面埋伏”。老公身在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蕙又是一向的不合群,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她唯一能够求助的,就是自己的初恋。那个因为一时负气分手的男人,已然褪去了少年气盛的青涩和任性,却还像以前那样“心灵手巧”,最难得的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轻车熟路地便将该修的修了,该换的换了——也包括蕙的寂寞和空虚。

  于是每到潘回来的时候,总有人听见他们家里高高低低的吵架声。人们猜测,蕙跟潘的日子大概已经过到了头,两个人闹不好是要离婚了。很快便有人发现,蕙原来是跟那个初恋“搅在了一起”。初恋的老婆带着儿子去捉奸,把蕙的衣服扔到院子里破口大骂,半大不小的儿子也围上去,拳一下、脚一下地打她。素来心高气傲的蕙,被打得披头散发、落荒而逃,而身后那一声声的叫骂,宣告她在这条街上的名声,已经彻底地臭了。

  后来,蕙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孩子生得四方大脸、虎头虎脑,越长,那个初恋的痕迹就越清晰。静下来的时候,她时常看着这个孩子出神,想起跟他父亲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仿佛恍如隔世。

  再后来,蕙调离了那个工厂,潘也被他姐夫从外地调回来了。可是没过两年,他就得了骨癌,到最后瘫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靠蕙服侍。蕙的洁癖这个时候忽然没有了,一颗心竟然也莫明其妙地平静下来,就连他弄脏的床单内裤,她清洗起来都格外用心。她一天天地守在潘的病床前,无怨无求、无悲无喜,直到把潘的后事办完,她才来到我家,坐在潘坐过的那张藤椅上,先是呜呜咽咽地抽泣,之后便是洪水决堤一样的嚎啕大哭。

  看着蕙悲伤落寞的神情,我脑子里忽然闪过大学时期读过的一段文章:“请你给我一个距离,有距离才有吸引。但是,千万不要太远啊!当我在痛苦或迷惘中沉沦的时候,不要让我牵不到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