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淦《三习一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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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嘉淦《三习一弊疏》

 孙嘉淦,字锡公,山西兴县人。康熙癸已进士,官至协办大学士,谥文定。
    此疏乾隆元年上。曾文正公《鸣原堂论》文云:“乾隆初,鄂、张两相国当国,
蔡文勤辅翼圣德,高宗聪明天亶,如旭日初升,四海清明。每诏谕颁示中外,识者
以比之典漠誓诰。独孙文定公,以不自是匡弼圣德,可谓忧盛危明,以道事君者矣。
纯庙御字六十年,盛德大业,始终不懈,未必非此疏神使高深。厥后嘉庆元年,道
光元年,臣僚皆抄此疏进呈。至道光三十年,文宗登极,寿阳相国祁囗藻亦抄此疏
进呈。余在京时,闻诸士友多称此疏为本朝奏议第一,余以其文气,不甚高古,稍
忽易之。近所细加纳绎,其所云三习一弊,凡中智以上,大抵皆蹈此弊,而不自觉。
而所云自是之根不拔,黑白可以转色,东西可以易位,亦非绝大智慧猛加省惕者,
不能道。余与沉弟忝窃高位,多闻谀言,所闻三大习者,余自反实难免。沉弟属官
较少,此习较浅,然亦不可不预为之防。吾昆弟各录一通于座右,亦小宛诗人迈征
之道也。”

    臣一介庸愚,学识浅陋,荷蒙风纪重任,日夜惊惶。思竭愚夫之千虑,仰赞高
深于万一。而数月以来,捧读上谕,仁心仁政,悄切周详,凡臣民之心所欲,而口
不敢言者,皇上之心而已。皇上之心,仁孝诚敬,加以明恕,岂复尚有可议。而臣
犹欲有言者,正于心无不纯,政无不善之中,而有所虑焉,故过计而预防之也。
    今夫治乱之循环,如阴阳之运行。坤阴极盛而阳生,乾阳极盛而阴始。事当极
盛之际,必有阴伏之机。其机藏于至微,人不能觉。而及其既著,遂积重而不可退。
此其问有三习焉,不可不慎戒也。
    主德清则臣心服而颂,仁政多则民身受而感。出一言而盈廷称圣,发一令而四
海沤歌。在臣民原非献谀,然而人君之耳,则熟于此矣。耳与誉化,匪誉则逆,故
始而匡拂者拒,继而木讷者厌,久而颂扬之不工者亦绌矣。是谓耳习于所闻,则鼓
谀而恶直。
    上愈智则下愈愚,上愈能则下愈畏。趋跄谄胁,顾盼而皆然。免冠叩首,应声
而即是。在臣工以为尽礼,然而人君之目,则熟于此矣。目与媚化,匪媚则触。故
始而倨野者斥,继而严惮者疏,久而便辟之不巧者亦忤矣。是谓目习于所见,则喜
柔而恶刚。
    敬求天下之士,见之多而以为无奇也,则高己而卑人。慎办天下之务,阅之久
而以为无难也,则雄才而易事。质之人而不闻其所短,返之己而不见其所过。于是
乎意之所欲,信以为不逾,令之所发,概期于必行矣。是谓心习于所是,则喜从而
恶违。
    三习既成,乃生一弊。何谓一弊?喜小人而厌君子是也。
    今夫进君子而退小人,岂独三代以上知之哉?虽叔季之主,临政愿治,孰不思
用君子。且自智之君,各贤其臣,孰不以为吾所用者必君子,而决非小人?乃卒于
小人进而君子退者,无他,用才而不用德故也。
    德者君子之所独,才则小人与君子共之,而且胜焉。语言奏对,君子讷而小人
佞谀,则与耳习投矣。奔走周旋,君子拙而小人便辟,则与目习投矣。即保事考劳,
君子孤行其意,而耻于言功,小人巧于迎合,而工于显勤,则与心习又投矣。
    小人挟其所长以善投,人君溺于所习而不觉,审听之而其言人耳,谛观之而其
貌悦目,历试之而其才称乎心也。于是乎小人不约而自合,君子不逐而自离,夫至
于小人合而君子离,其患岂可胜言哉!
    而揆厥所由,皆三习为之蔽焉。治乱之机,千古一辙,可考而知也。
    我皇上圣明首出,无微不照,登庸耆硕,贤才汇升,岂惟并无此弊,亦并未有
此习。然臣正及其未习也而言之;设其习既成,则有知之而不敢言,抑可言之而不
见听者矣!
    今欲预除三习,永杜一弊,不在乎外,惟在乎心,故臣愿言皇上之心也。语曰:
“人非圣人,孰能无过。”此浅言也,夫圣人岂无过哉?惟圣人而后能知过,惟圣
人而后能改过。孔子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大过且有,小过可知也。
    圣人在下,过在一身;圣人在上,过在一世。书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是也,文王之民无冻馁,而犹视以为如伤,惟文王知其伤也。文王之易贯天人,而
犹望道而未见,惟文王知其未见也。
    贤人之过,贤人知之,庸人不知。圣人之过,圣人知之,贤人不知。欲望人之
绳愆纠谬,而及于所不知,难已!故望皇上之圣心肾凛之也。
    危微之辨精,而后知执中难允。怀保之愿宏,而后知民隐难周。谨几存诚,退
之己而真知其不足。老安少怀,验之世而实见其未能。夫而后囗然不敢以自是,不
敢自是之意,流贯于用人行政之间,夫而后知谏净切磋者,爱我良深,而谀悦为容
者,愚己而陷之阱也。
    耳目之习除,而便辟善柔便佞之态,一见而若浼。取舍之极定,而嗜好宴安功
利之说,无缘以相投,夫而后治臻于郅隆,化成于久道也。
    不然,而自是之根不拔,则虽敛心为慎,慎之久而觉其无过,则谓可以少宽。
励志为勤,勤之久而觉其有功,则谓可以稍慰,夫贤良辅弼,海宇升平,人君之心
稍慰,而欲少自宽,似亦无害于天下。而不知此念一转,则嗜好宴安功利之说,渐
入耳而不烦。而便辟善柔便佞者,亦熟视而不见其可惜。久而习焉,忽不自知,而
为其所中,则黑白可以转色,而东西可以易位。所谓机伏于至微,而势成于不可返
者,此之谓也。是岂可不慎戒而预防之哉。
    《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又曰:“德日新,万邦为怀;志自满,九族
乃离。”大学言,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贤而不能退。至于好恶拂人之性,而推所由
失,皆因于骄泰。满于骄泰者,自是之谓也。
    由此观之,治乱之机,转于君子小人之进退。进退之机,握于人君一心之敬肆,
能如非,则心不期敬而自敬,不见过,则心不期肆而自肆。敬者君子之招,而治之
本。肆者小人之媒,而乱之阶也。然则沿流溯源,约言蔽义,惟望我皇上时时事事,
常存不敢自是之心,而天德王道,举不外于此矣。语曰:“狂夫之言,而圣人择焉。”
臣幸生圣世,昌言不讳,敢故竭其狂瞽,伏惟皇上包容而垂察焉,则天下幸甚!

    关于孟子这一节,除了上面所讲的大义以外,另外联想到几个重点,可以加以
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