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培:三问董必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07 23:36:38
人民网记者  李智勇

94岁的法学家韩德培没有午休的习惯。他生活有规律,每天有3件事必做:练气功,在室内走上几百步,看《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雷打不动。
1月末的一天,记者拜访了武汉大学珞珈山下韩老的寓所。韩德培思维严密,吐字清晰且语速很快,谈话间不时引经据典,时而发出爽朗大笑,声震屋瓦,完全看不出有如此高龄。
情钟法学,从一次旁听开始
1930年,韩德培考上浙江大学史政系。半年后,浙大的史政系和中央大学合并,年轻的他的求学轨迹也由西子湖畔走到夫子庙前。那时候他求知欲旺盛,常去听别的系的课。谁料一次旁听,让他迷上了法学。
“那是当时的法律系主任谢先生的课,哎呀,太有感染力了!”说着说着,韩老仿佛回到了求学岁月。“谢先生不拿讲稿,只拿粉笔一支。谈到哪条法律条文,执笔就写,底下学生核对,一个字都不错。讲起课来引经据典,条理分明,逻辑严密且妙趣横生。一课终了,连教室外边的窗台上都坐满了学生。”
谢先生的风度和魅力征服了韩德培。法学的妙处也让他心痒。他申请改系,改学法学。后出国赴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美国哈佛大学继续研习,回国后从事法学研究和教育……转眼就是70多年。现在,韩老是国际私法领域的权威学者,除了北大和人大外,开设国际私法学科的高校中几乎都有韩老的学生任教。就在今年,他还带了十几个博士生。
三问董必武
韩德培说,他从来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一封信会拉开他和中共高层领导人交往的序幕。
1945年秋,建立联合国的筹备会议在美国旧金山召开,董必武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参加了会议。会议结束后,董老应邀到纽约演讲。在演讲过程中,一些亲国民党的留美学生别有用心,提了一些无理取闹的问题。当地的华文报纸也利用这些进行了歪曲报道。
韩德培感到非常气愤,提笔给董老写了一封信。信中说,那些无理取闹的人根本不能代表留美的中国学生。韩德培知道董老曾经在日本研修过法律,本身也是个法学家,所以在信中还请教了两个问题:一,未来的新中国是否需要法制建设?二,应该怎样进行法学研究?
董必武的亲笔回信很快到达:“我能辨别会场上的人,我能区别凤凰和乌鸦”。对于那两个问题,董老的回答很明确:新中国当然需要法制,没有法制不行;研究法学需要理论联系实际,研究中国的法学就必须联系中国的实际。
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韩德培时任武汉大学法律系主任,但怎么从事法学研究和法学教育才能适应建设新的国家的需要,他心里没谱。如何对待西方的法学理论,更是没底。这时韩德培又想起了董老。董老主持全国政法工作,何不写信问他?
回信还是那样的坦诚自然:学习马列主义理论,了解党的政策,这样就能把握法学教育的方向;法学教育,我们要学苏联,同时也要借鉴西方的经验,为我所用。
韩德培顿时觉得心里有了着落。
1955年前后,董老到武汉视察,想起了这位给他写过信的忘年交,派机要秘书到韩德培家,请他来聊聊天。韩德培动身时还挺紧张,一见面,董老三言两语,平平和和,没一点架子。韩德培的顾虑一下子没了。他向董老谈了谈武汉大学法律系的改革情况。 从董老身上,韩德培感受到了中共领导人的风范和气度。
凭借所学,给国家挽回上亿美元
韩德培造诣最深的领域是国际私法。简单地说,国家与国家之间法律不同,如果民商事纠纷涉及到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国家,应该按谁的法律来解决?国际私法就是在解决这种法律冲突中发展起来的。
韩德培的这门学问曾给国家挽回了上亿美元的损失。
1981年,我国国民经济计划进行幅度较大的调整,需要终止“文革”后期签订的几个重点工程项目的涉外合同。合同的另一方——日本、西德等公司提出,终止合同可以,但要赔偿100%的经济损失,还要加上因与中国签订合同而未接受第三国订货的间接损失。帐算下来,多达好几亿美元。有关部门想到了韩德培。
韩德培和助手到京后,和另一位研究国际公法的法学家周子亚先生一道,仔细研究了合同书和国际上有关法律条文,写出了一份报告。报告引用《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和日德两国民法典,充分说明了中国公司不是根本违反合同,不应当承担100%的赔偿责任。报告还指出,对方也具有采取合理措施帮助减轻损失的责任。中方只能“适当补偿”,而非对方提出的“充分、有效、即时的赔偿损失”。这份报告有理有据,经过谈判,将损失减少了3/4。
坐拥书城,岁月静好
韩德培爱书。爱看书,也爱藏书。“我爱书如命,可书跟着我,却遭过好几遭劫难。”
早年间,韩德培积攒了好几箱的书,视如珍宝。没想到日寇大举侵华,偌大的江南放不下一张安稳的书桌。韩德培逃避战祸之际,面对浩浩书册犯了难:扔给日寇,不舍得;带着走,这颠沛流离中,多有不便。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费多大劲也得保住这些心肝宝贝。把它们打包装箱,运回家乡如皋。谁知道,书刚刚到家,家乡也马上沦陷。韩德培便嘱人把书埋到土里。等光复之日,扒土寻书——哪里还有什么书,南方地下湿气太重,黄土之中,书页早已零落成泥。
第二次遭劫,是在“文革”中。除了藏书,韩老哈佛五年笔记和几十万字的手稿都不见了踪影。
现在好了。买书读书仍是韩老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内容。自己研究领域的经典书册不必说了,就连书店里的时新书籍,也爬上了韩老的书架。岁数大了不方便,女儿定期过来帮父亲整理书架。但整理的速度,赶不上韩老购买和翻看的速度。韩老的书房分两间,现在里面一间暂时谢绝参观,原因是“太乱,还有一大堆书没整理呢!”
腹有诗书气自华。韩老读书闲暇,自然写诗。有述怀诗云:
“岁逢庚辰年,九秩入高龄;虽云桑榆晚,犹存赤子心。
满园百花放,盛世万象新;鞠躬尽余热,接力有来人。”
从韩德培的书房望出去,虽值严冬,珞珈山上树木的清翠仍历历在目。坐拥书城,对此山色,岁月静好。韩老的晚年当不寂寞。
韩德培小传
韩德培教授是我国当代法学家、教育家,国际私法领域的权威学者。1980年,创建全国高校中的第一个国际法研究所,1981年创建全国唯一的环境法研究所。现任职于武汉大学法学院,并兼任国际研究所名誉所长,环境法研究所名誉所长,中国国际法学会名誉会长、中国国际私法学会名誉会长、中国环境与资源法学会名誉会长。1990年起享受政府特殊津贴。2004年被武汉大学评定为“终身教授”和首批“资深教授”(享受院士待遇),现在仍工作在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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