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老三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03 12:5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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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哭将出来
了结小红之外,第二十七回还有两段极要紧的戏码,探春针砭赵姨娘,和黛玉吟唱葬花辞。
第五回的警幻仙子亦是吟唱出场的,不过只是四句短歌。
“山后有人作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
黛玉却是将一首长篇歌行哭将出来。在宝玉耳中,“只听山坡那边有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感。”;在黛玉自己心中,乃是“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
这随口几句,是长达413字的葬花吟,是黛玉最杰出最长篇的创作。
宝玉最后一篇创作是他唯一杰作。黛玉的杰作却是她第一篇创作。前者是祭晴雯书,后者是葬花吟。
这两篇创作只有听众没有读者,宝黛分别是第一和惟一的听众。
葬花吟之前,黛玉固然有两篇诗作,却是习作,唯有句子在,不成篇章。
代宝玉作《杏帘在望》的对子是众所周知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只是景语。燕子、梁,在《葬花吟》中,发作开来是情语。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燕巢初垒,黛玉已想到“人去梁空巢也倾”。
王夫人说:“我想你林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宝玉说:“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
黛玉是个“心的”、心的”,这一性格在诗歌写作中发育成风格。黛玉想得多,想得远,所谓“远”,一个是时间的远,一个是空间的远。
尚是三月,黛玉却想到一年三百六十日,想到明年;此处大观园初建葬花冢,却遥想天尽头彼处的“香丘”;还在葬花,却一并想到葬花人的礼葬
葬花吟内中诗意有袭自《代悲白头翁》。《白头翁》是劝红颜怜惜“白头翁”,《葬花吟》则是红颜“在闺中自怜”。
《代悲白头翁》结构简单。洛阳女儿叹息落花,是第一层,中间经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叹息,摆渡到“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只可怜,伊惜红颜美少年”。
《葬花吟》则摇曳多姿。“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一也;“独倚花锄泪暗洒”,二也;“荷锄归去掩重门”,三也;“阶前闷杀葬花人”,四也。而后“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葬花人初睡不眠,想到昨夜的闭门之苦,和今日葬花的精神,最后,春残花落和红颜老死,被纠结如一。

花,只是葬花词的小过脉,是葬花人抒情的起兴。葬花人的情感统领全篇。
移民大观园的二十三回,黛玉即可以写作葬花吟。宝玉同回刚刚发表四季即事诗,所以黛玉不可写,一也。葬花仪式已发明,沧桑之叹已生发,唯一缺少的就是闭门之悲。黛玉不可写,二也。
晴雯赌气发作,造成黛玉的闭门之苦,直接成就了葬花吟。一个具体情境,使得葬花吟并非无端呻吟。葬花吟有根基,有来历,有力量。葬花吟是叙事结构中必要一环,而非独立创作。
黛玉创作葬花吟有两个前提,闭门事件,践花节。践花与葬花不同,前者是欢送,是喜悦;后者是葬送,是悲情。
“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
闭门之悲苦,成为葬花吟的一个前提,亦是葬花吟中一处要紧的转折。
葬花吟前半依照葬花人的动作,次第叙事和抒情。葬花人回到清冷的房间,笔墨似乎要了结。昨夜悲歌,将情感带向下一个高潮。“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诗绪在高空盘桓,终结于“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晴雯闭门促成了葬花吟,晴雯过世生发了芙蓉女儿诔。众所周知,后者亦是祭黛玉书。晴雯无知无闻,确是宝黛创作史中的关键当事人。
黛玉的老三篇
黛玉的“老三篇”,是葬花吟、秋窗风雨夕和桃花行。
《秋窗风雨夕》直接摹仿《春江花月夜》。但是与“春江”比,“秋窗”的格局甚小。“春江”的局面甚至不限于大江上下,还有细腻到明月楼上、玉户帘中的离人妆镜台、捣衣砧,更有这样纵横的阔论,悠长的意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葬花吟》有“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秋窗”有“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凄冷一般同。但“秋窗”只有凄冷之叹,《葬花吟》则有更深长的哀怨,更开阔的叹息。
“秋窗”一路凄冷到底,《桃花行》则有帘内人和帘外花的对照,有桃花的妖艳热闹对照人的孤寂冷落。
《桃花行》中,人与花更加相得益彰。帘拢分隔人与花,亦牵连人与花。更有一盆胭脂水,将桃花和人泪联通起来。
花与泪的联结,前人创作中往往一笔追认。“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苏轼词),“晓来谁染枫林醉,都是离人泪”(西厢记),都是直喻。《桃花行》却经过一道周折,更生风情。“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葬花吟有杜鹃,桃花行亦有杜鹃。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葬花吟》的杜鹃无言,只做了葬花人的一处背景板。“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桃花行》的杜鹃一声哀鸣终结春天。
《葬花吟》是黛玉最佳创作,难怪宝玉大恸。《桃花行》激发了一干姊妹建立桃花社的热议,亦惹得宝玉暗自落泪。“秋窗”只在宝玉一瞥之间,即被黛玉一烧了之。作书人如此安排,也直接应合了黛玉老三篇的成绩排序。
黛玉唯一的情诗
黛玉创作最用力却是成绩最差的,是题帕诗。
黛玉文字一向只是抒怀,无一字言及男女情。如果纠缠,题帕诗勉强算得情诗。
二十三回移民大观园,黛玉收看《西厢记》收听《牡丹亭》,一举收获两大言情范本。《西厢记》做了宝黛说情话的词典,《牡丹亭》却只是写作摹本。
黛玉被牡丹亭唤起的感动,不是死去活来的男女情,而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创作,内中的主题都是对时光流逝的感伤。《牡丹亭》是其审美渊源和情怀原点。黛玉创作所言情怀,都是对于“好”的焦虑,对“了”的恐惧。《葬花吟》即是黛玉版的《好了歌》。
《秋风秋雨夕》悲秋,《葬花词》《桃花行》伤春,题帕诗直是伤心,却是一组乏味之作。
挨打后的宝玉送两方旧手帕,激荡出黛玉五种情感和三首诗。三首诗却只有一个泪

五种情感是可喜可悲可笑可惧可愧,脂本少一个“可愧”。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不得余意绵缠,令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上走笔”。
三首十二句,唯有“彩线难收面上珠”一句还算机巧。“湘江旧迹已模糊”一句用娥皇女英的典故,黛玉已然以潇湘妃子自居了,后文被探春命名潇湘妃子早有前科顺理成章。
诗中只有眼泪被玩味,眼泪背后的感情却不给力,所以不动人。黛玉诗艺下降,袭人要担一份责任。同一章回中,袭人正在举报宝玉的危险关系。
“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
如此险恶中,不避嫌疑的题帕诗到底还是要避嫌疑。黛玉有情道不得,有心说不出,有诗写不成。大观园文学有所为,有所难为。可怜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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