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高管们眼中的Google_Google 谷歌

谷歌给员工创造了一个特别宽松的环境，在其他公司，做到一定程度后，那种向上的动力会减弱，但在谷歌，绝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过去的几年间，人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硅谷的传奇：两个斯坦福大学肄业生，一个是举家逃离苏联的数学天才，一个是酷爱乐高玩具的发烧友，他们在车库里编出了全世界最好的搜索引擎，几年后，他们成为身价百亿美元的富豪，也是比尔•盖茨最忌惮的竞争对手。

　　谷歌的故事，依然是个创新改变世界的故事。本刊采访了3位谷歌前高管，借他们的眼睛，更近距离地观察这家颇为传奇的公司，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朴素与奢华

　　出现在记者面前的周杰，腼腆、内敛，他现在的身份是浪淘金的CEO。

　　周杰自小就很有数学天分，从人大附中奥数班保送到清华大学计算机系。2002年，他在美国耶鲁大学计算机系获得硕士学位。周杰进入谷歌的时候，它只是一家几百人的公司。打动周杰的，是面试官的聪明。周杰的判断无疑是精准的。

　　一度，旧金山的101公路上放出一块广告牌，写着：“常数e里出现的连续的第一个10位质数。”这个没有任何提示的广告，只对那些数学天才开放：任何能做出这道题的人，登陆这个网站后，将会遇到新的数学题，顺利完成后，他将获得前往谷歌面试的邀请。

　　谷歌提供的免费午餐，让员工感觉确实不错，但谷歌其实有其现实的考虑，在美国，大部分人习惯中午回家吃饭，来回要两个小时。如果公司管饭，就节省了时间，大家就有更多的时间用在工作上。这确实是一家很有智慧的公司。

　　在管理层面，谷歌也比较节省，但它是很聪明地节省，让你很舒服地去接受很多政策。包括现在很多人崇拜的并行计算，谷歌当时其实是为了省钱，买不起好的服务器，只能买尾货，但这中间会有质量问题，谷歌的处理方式是用软件去弥补硬件的缺憾。这形成一个集群的基础，后来成为集群技术。

　　在早期加入谷歌的周杰看来，很多大家认为谷歌特别酷的东西，早期确实有现实主义的考量。

　　沈博阳加入谷歌的时候，1978出生的周杰头顶上已经有了一些光环——谷歌最年轻的华人总监。32岁的沈博阳与周杰不同，他看到的是谷歌奢华的一面。

　　2005年4月，沈博阳第一次去谷歌总部，他感觉自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地方太好了：不是一栋大楼，而是一个围成一圈的楼群，有人穿着谷歌的T恤衫，牵着狗，有人拿着滑板，他觉得这个地方可真自由。

　　食堂的伙食也非常不错，有大约8个自助餐厅，每个的风格都不一样，有日本的，有南美的，有夏威夷的，也有风格非常综合的。沈博阳笑笑说，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想，我今天要去哪个餐厅。

　　谷歌给员工创造了一个特别宽松的环境，但对沈博阳来说，更重要的是，对一个做技术的人，你愿意跟比你还聪明的人在一起。在其他公司，做到一定程度后，那种向上的动力会减弱，但在谷歌，绝不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也许就是拉里和谢尔盖聪明之处，用更少的人做更多的事。

　　认同与落差

　　谷歌对沈博阳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他喜欢这家公司，和聪明人一起工作，免费的午餐，更重要的是：这家公司是发自内心地从用户的角度去想问题。打个比方，谷歌出Gmail，1G的免费存储空间，那时Hotmail和雅虎邮箱都只提供几十M，没办法，只能跟进Gmail，最后得到好处的是消费者。

　　在沈博阳看来，谷歌的“不作恶”，是发自内心的不作恶。这种价值观上的认同，对周杰来说，也有，但他与沈博阳的体会不同。

　　对周杰触动比较深的，是谷歌著名的20%理论，自下而上给了你这20%的机会，你可以去做老板没有让你做的事情。在周杰看来，这正是谷歌的魅力所在。

　　在谷歌里面，创始人不是神话，但大家觉得两个创始人确实有很开放的心态（比如自下而上），和理想主义的精神（赚钱不是第一位的）。抱着理想主义的想法去做公司，大多数人是失败的，如果能够成功，就必然产生一个很伟大的公司。

　　除了价值观上的认同，同一时期，周杰和沈博阳都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周杰想的是回国创业，沈博阳想的是要不要回国。沈博阳1996年去美国，就读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在美国，他已经呆了10年。

　　要不要回国，在2004年的时候，韩雪豪心中已有了很清晰的答案。对那年加入谷歌的韩雪豪来说，他手里当时握着两个0ffer，一个是Ebay，一个是谷歌，Ebay给的股票薪水各方面都比谷歌好，但他经过权衡，还是选择了谷歌。因为当时，Ebay已经进入中国，谷歌还没有。

　　2005年，谷歌进入中国，周杰、沈博阳和韩雪豪回到了中国。

　　周杰很早就想创业，他跟李开复说到了自己的创业想法，李开复建议他可以在谷歌中国工作一年，做一个比较好的过渡。一方面李开复招聘的都是大学生和研究生，需要人带；另一方面，在国外呆了这么些年，对国内也不是很了解，周杰接受了李开复的建议。

　　与过渡期的周杰不同，沈博阳回中国时的梦想是把谷歌做成中国第一，没有觉得一直会被百度压着。总部与中国区的那种落差，让很多人不适应。

　　在总部，很多时候的感觉好像在打胜仗，无往而不胜。 而在中国，谷歌是老二，团队士气、工作效率跟总部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这种落差周杰也觉察到。

　　矛盾与离去

　　沈博阳与周杰感觉到的落差，只是谷歌落地中国后的问题之一，然而更核心的问题是，因为牌照的原因，有一段时间，李开复天天到信产部报到，还有涉黄被报等等。周杰是一定要创业的，2008年1月，他创立了浪淘金公司。

　　沈博阳考虑到了离开，此前，对他来说，特别震惊的事情是2009年9月李开复的离开，公司最大的领导离开了。放弃了，对其他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2009年底，他递交了辞职信。那时候，谷歌退出中国还未现端倪。

　　离职前，沈博阳休了一次长假，休假结束后，谷歌退出中国的消息就传出来了。他知道谷歌中国的前景不太好，但没想到这个事情来得这么快。

　　尽管业界和社会对谷歌“不作恶”理念存有争议和质疑，但在沈博阳看来，退出中国仍是谷歌的理念所决定的。谷歌的放弃，沈博阳能理解。

　　谷歌的理念内含了让全世界不受限制地享受互联网信息的精神，但从政府的角度来看，公司经营又必须要遵守所在国家的法律和规则。退出中国之前，谷歌中国需要和总部花大量的时间去沟通。

　　3月23日上午，谷歌总部负责工程与研究的高级副总裁Alan Eustace来到北京，召开了员工全体大会。他谈道，谷歌的搜索服务器移到香港后，其他产品仍留在内地——这意味着，无论研发还是销售团队，暂时都可以继续工作下去。

　　军心似乎就这么被稳定了，但在周杰看来，有想法的人大多都走了。那段时间，周杰公司的营业额到了1000多万。而韩雪豪，这个一直主动安排自己职业生涯的人，多家猎头在和他沟通。7月份，韩雪豪办了离职手续，现在他就职于天涯，任高级副总裁。

　　对3位离开的高管来说，他们要比一般人关注谷歌在中国的前途，但更重要的显然是当下。

　　他们离开之后……

　　本刊记者 薛芳 发自北京

　　采访周杰、沈博阳、韩雪豪的时候，谷歌宣布退出中国已有大半年，他们各自的职业生涯也踏上了不同的征程。

　　周杰最早离开，创办了浪淘金公司，并担任CEO，让广告主通过“浪淘金”在互联网上投放广告，根据广告带来的寻盘电话支付费用，只为有效果的广告买单。这就是周杰离开谷歌、自立门户后的生意。

　　其实加盟陈一舟的千橡，并不是沈博阳最初的选择，他最初的创业意向是做一个房地产行业的搜索引擎，找好了投资方，整个访谈的过程中，他非常详细地跟记者谈房地产搜索引擎的核心竞争力——依靠技术提供给客户真实翔实的数据。

　　这也许只是沈博阳一个美好的理想，真实翔实的数据，还是房地产行业的，背后需要的资金支持一定是巨大的，从这点上来说，沈博阳和他的投资方之间的理念产生了分歧。他是怀揣着理想主义精神来做事的，当然希望他的投资方也是。

　　就像当时他回国的时候，希望把谷歌做成本土一流的搜索引擎一样，但这个梦想在现实的左冲右突中，遭遇挫折，而后他就选择了离开。

　　房地产搜索引擎的项目就这么搁浅了，谈及商业模式，沈博阳谈得非常仔细，以至于旁边的助手提醒他，别谈得太过仔细了，以防被别人复制。但沈博阳是自信的，他觉得有很高的技术门槛在，这个项目被复制的可能近乎微乎其微。

　　已经创业3年的周杰更为自信，虽然处于广告行业，但周杰认为，他们是家纯技术性公司，浪淘金的压力绝不来自于竞争对手，而是来自自身技术能力的提高和商业模型。

　　在公司招聘员工的时候，周杰比较偏重于员工的两个亮点能力：一是基本的技术功底，二是有没有解决问题的主动性。在周杰看来，一个人最终的成败，与性格有很大的关系，性格阳光的人，碰到一件事后，他会把失败当成成功的必须课。

　　周杰的管理风格还是偏放羊式的，包括现在，他依然对技术有很强烈的热情。在谷歌时，他管过30多人的团队，现在的公司有一百多人，于是，他也不断地在学习。

　　在周杰主动学习的过程中，沈博阳加盟了陈一舟的千橡互动，任副总裁，负责集团的战略合作以及糯米网项目，糯米网是一个社交化电子商务网站，他似乎找到了自己初期，在硅谷的那种冲劲。

　　最初刚在美国参加工作时，朋友问沈博阳几点下班，他说5点或者6点，大家都觉得还好，挺早的，沈博阳又添加了一点注释，凌晨。他觉得必须跑得快，才有可能成功。当然，对他来说，现在跑得快是一方面，还要跑得准。

　　这里需要简单交代下糯米网的大东家千橡互动集团，这家被誉为“可能是中国互联网最后一个大腕”的公司，近几年增长乏力，当然，千橡资金雄厚，领头人陈一舟融到了4.3亿美金。在一系列无疾而终的收购后，陈一舟做减法，近几年新动作很少。

　　沈博阳的糯米网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诞生的。借助人人网这个中国最大的社区，糯米网做到了团购网站的前三，但时运不济的是：团购网站在一瞬间获得了爆发性增长，“百团大战”演变成了“千团大战”，行业的急剧膨胀，也引发了阵阵团购乱相。

　　这对沈博阳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有足够多自信的理由，在资金、战略、运营、技术等方面，基本功很扎实，目前的他，带着一个20多人的团队，其实1/3是销售团队。当然在招聘时，沈博阳和周杰对员工有一点要求是相似的：主动解决问题的能力。

　　相比于周杰和沈博阳，韩雪豪正在与他的新团队磨合，在天涯，他主要管产品、战略合作和战略投资。因为加入天涯不久，他更多的工作是组织团队开会。

　　对近期的韩雪豪来说，他的一个任务是招聘产品经理，除了背景、经验之外，他很看重被面试者的聪明程度，一方面是智商，独立思考的能力，另外一方面就是表达能力和沟通能力。

　　“其实在谷歌也有一个圈子文化，在美国，早期一些很有钱的员工，很多人做天使投资，且相当的成功，也有一些出来创业，也是相当的成功。但在中国，谷歌中国发展得稍微晚一些，所以我们这些人出来的时间相对更短一些。周杰可能是最成功的。这些人是一个很重要的网络。”沈博阳告诉记者。

　　有意思的是，对这3个人的采访，有很多共性，比如他们都很享受和聪明人一起工作，也很享受那里的美食，当然，他们也都足够自信，此外，当记者请他们谈及个人成长经历时，不管是儒雅的沈博阳、内敛的周杰，还是爽朗的东北人韩雪豪，他们都一脸平静，觉得安静、顺当、幸运地就到现在了，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对他们三人的采访，有点像电影《罗生门》，不同人眼里的事件、客体都是不同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如何在本地落地、成长，谷歌这家代表着创新和高科技的公司的基因，或许会给我们本土的创业者和未来的潜在创业者带来启发。

　　如果有土地，有雨水，种子落地就会生根。

《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