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川家庭和西藏的未来

孙燕 译者 徐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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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正从灾难性的四川大地震中逐渐恢复正常，其中一个标志就是奥运会和西藏问题再次成为了全球关注的焦点——尽管在目前的中国如何定义“正常”也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世界上许多人看到中国人民对西藏不安定的状况以及海外对藏独势力的反应都感到非常困惑和失望。同时中国人自身也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在他们看来，西藏问题比那些抗议口号和游说团体要复杂的多。那些来自西方的评论——诸如著名女演员沙朗?斯通在评论最近的四川大地震时说它可能是中国政府不善待西藏人民的报应——只会进一步增加中国人的困惑。
我自己家庭的历史折射出了这一问题在中国的复杂性。
我的家乡四川与西藏接壤，同时也临近新疆，这两个少数民族省份的管理和发展在近现代以来都显得非常困难。由于家庭关系，我与这两个地方有着比地理意义上更紧密的联系。在长久的毛泽东时代里，我妈妈的两个姐妹在大学毕业后面临着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要么被下放到与他们未婚夫不同的地方去工作，要么陪同他们的未婚夫一起去支援艰苦的少数民族地区。我的大阿姨和她未婚夫大学专业都是农学，他们在1954年选择一起去了穆斯林新疆的和田。我的一个小阿姨和她未婚夫大学专业都是英语，他们在1968年选择去了西藏的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这里就是2008年3月爆发骚乱的一个地点，它的南面边境就是最近四川大地震的震中。他们在当地的教师学校和技术学院教少数民族学生。这些年来，我另外一个阿姨和其他亲戚为了个人的发展机遇从四川的农村也去了新疆那个阿姨那里。
由于对当地气候和生活状态的不适应，他们并无长久呆在那里的打算。所以当1980年代初期开始有机会调动工作后，我那两位大学学历的阿姨和她们的家庭都分别离开了新疆和阿坝。
但那个时候，他们长期的个人牺牲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孩子所受的教育非常有限，同时很难适应充满竞争性的环境。而且因为他们是汉族，在考试时也无法使用少数民族的录取名额。 我生活在四川城市和东部沿海地区的兄弟姐妹们的差别是巨大的。我东部沿海地区的亲戚有的成为了成功的职员，有的成为了企业家或者首席执行官。他们拥有自己的小轿车和舒适的房子，一些人甚至还有自己的别墅和豪宅。
我一个新疆的表亲决定与新的一批自愿支援落后地区的汉族人一起重新回到那里寻找新的发展机会。其他没有大学学历的亲戚则继续留在那些地区。
中国政府的西部大开发战略也存在自身的困境。一方面，北京政府帮助鼓励落后地区发展被认为是一种侵犯的行为。但另一方面，如果没有西部大开发战略，北京政府又会被指责为奉行地区不平等的政策。对我的几位亲戚来说，他们数十年来都过着紧衣缩食的生活，西部大开发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这种认知上差异是中国政府在西藏问题政策上存在争议的主要原因。在这里，我经常听到来自西方的控诉说中国政府支持了汉族势力对西藏的渗透和扩张。但从我阿姨他们的角度来说，他们当年被迫去支援那些极端落后的地区，去教育那些少数民族的学生。这些学生是当地第一代接受学校教育的学生，更不用说是大学教育了。从我表兄弟姐妹的经历中我看到了对工作、学习还有工作技能的不同态度和世界观。他们成长在较落后的地区，就像当地的人们一样，不那么具有竞争力。
的确，许多汉族迁居到那些环境恶劣地区的人们在经济上往往有比当地人们出色的表现，这也是新疆和西藏存在民族关系紧张的一个因素。腐败，尤其是汉族官员的腐败，让这一问题更加恶化。经济的发展不仅扩大了汉族和当地人民的差距，而且当地人民自身也呈现分化的趋势。在西藏，随着经济和社会发展普通西藏人的机会也逐渐增加，僧侣已经不再是获得社会和经济地位的唯一阶梯。在喇嘛教不断抬头的过程中，与各种现代化因素的较量引发了大多数喇嘛教僧侣的不满，这成为了最近骚乱的主要原因。
中国对领土问题的民族主义情绪也有着其家庭的根源。英国的鸦片毁了我们大家族中许多男性成员，并使祖辈累计的家族财富消耗殆尽。日本人的轰炸摧毁了我们家族的生意。我的一位叔叔在抗日战争中牺牲了。这样的家族历史，加上充满情感纠葛的历史课上对外国帝国主义对近现代中国侵略的描述，让许多中国人在谈及关于西藏主权问题争议时都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正义感：比如，如果不是英国的干涉，中国在20世纪初期就不会一度失去西藏。
中国从民族维度来看待西藏问题的困难部分来源于那些学校课程，人们往往从阶级而非从民族的角度来学习历史。毛泽东的“解放”西藏被认为只是结束了中世纪的农奴制和神权统治。人们往往把宗教精英视为过去体制的领导人，这种观念阻碍了中国人充分理解喇嘛们的运动。不管政治宣传是否起作用，对许多中国人来说，这种认知上的差异是切实存在的。
我的大家庭是一个不同民族的大熔炉，这次地震中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北川和汶川的少数民族也不例外，他们共同代表了一个健康的、多民族的中国。中国社会这一民族大熔炉的一面经常被人所忽视和忘记。
我自己得知我的一些表兄弟姐妹把他们的家族谱系上溯到那些蒙古部落，他们的祖先在12世纪首次征服了中国并在13世纪把西藏纳入了自己的管辖范围。我很难把这些富裕且具有良好的适应环境能力的兄弟姐妹与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联系起来。但它给予了我信心使我相信所有的西藏人民也会像我那有着一半蒙古族血统的兄弟姐妹一样成为繁荣的中产阶级，只不过需要更长一点的时间。
孙燕，纽约城市大学皇后学院和研究生中心的政治学教授，著有《中国对社会主义的再评估》（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95）和《当代中国的腐败和市场》（康乃尔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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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纽约时报      来源日期：2008-6-10       本站发布时间：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