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袁世凯（转舞文弄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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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友求荣、窃国大盗、复辟帝制”三顶罪名戴在袁世凯头上，快一个世纪了。但近年来，愈来愈多的曾湮没于时光之河的史事和证据，被一一打捞出来，引起了我的质疑。在此费些口舌，不是想为袁世凯翻案，我也无力翻案。只是想让世人，拂一拂历史烟云，重新打量一下袁世凯的真面目，也顺便改一改，我们一向喜欢的极端化片面化认识人评判人的思维习惯。
　　说袁世凯卖友求荣，理由应源于一篇文章，源于某些人的一面之词。袁世凯是荣禄的部下，若真与康党联手诛杀荣禄，才真叫卖友求荣呢，尽管我们许多人都憎恨荣禄，希望袁世凯干掉他。可袁世凯与康党素昧平生，是康有为想拉拢他，特遣徐仁禄赶到天津小站，将正在全心练兵，准备迎接10月份慈禧和光绪帝阅兵的袁世凯请到京城，然后在光绪帝前美言，使袁世凯由直隶按察史补升为朝廷候补侍郎，连升两级。袁世凯为表示感激，写了一封信给康有为，说了句“赴汤蹈火，亦所不辞”的客套话。而在此之前，他向光绪帝谢恩过，向慈禧谢恩过。那时康有为颇为书生意气，竟错误地认为袁世凯能为自己卖命。在行将被排挤出京都到上海办报之际，紧锣密鼓地策划“废后”和“密诏”，并指使谭嗣同去联合袁世凯。于是有了我们上文看到的谭嗣同夜访袁世凯之举。袁世凯迫于当时的情势，怕激起事端，用不温不火的话，打发走了谭嗣同。此时是9月19日夜，20日光绪帝第三此召见了袁世凯，野史上说光绪给了袁世凯一封密诏，要袁世凯围园废后，事实上19日慈禧已回紫禁城。至此，让我且慢叙述，回想一下新政以来，光绪帝曾12次到颐和园请旨，哪一次不是又跪又哭？就这么一个见了太后比老鼠见了猫还怕三分的光绪，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有围园废后的念头。光绪第三次召见袁世凯也无非说了些练兵之类的话，袁世凯觉得自己留在京城无益，该回去继续练兵，以迎接10月份大检了。20日下午3时，他回到天津小站。政变在翌日凌晨发生，而荣禄直到25日接到太后旨意才赶回京都，并于当日逮捕了决心留下来为变法流血的谭嗣同。从21日到25日，若想走，10个谭嗣同也走了。所以后来传言袁世凯告密升官，实在有点冤枉。关于政变的内幕，在日本发现的毕永年《诡谋直记》（9月12—21日），以日记的形式记载得十分详尽，搬来一读，真相可知，也算是能为袁世凯洗刷一点冤情吧。
　　说袁世凯是窃国大盗，我个人觉得有点强加之嫌。中华民国大总统头衔，是孙中山拱手相让的，非以武力强抢强夺。说实在的，在当时之中国，孙文不当总统，就非袁世凯不可，简直有点众望所归的意味。
　　至于说到袁世凯1915年洪宪称帝，在国人看来，是该杀该剐的滔天大罪。国人之所以有此想法，我想是长期帝制的弊端和祸害，使国人对帝制产生了一种谈虎色变的情结。今天在我们看来，选择什么样的国体，倒不是至关重要的。立宪制不一定比共和制落后，共和制不一定比总统制民主，也不一定比王国制富裕发达。袁世凯洪宪称帝，仅83天就宣告结束，没有实践证明他所复辟的帝制一定是封建专制。倘若他挂的是帝制招牌，行的是西方共和治国方略，又当何言？我想袁世凯洪宪称帝，若政局稳定，凭他在称帝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作为，定然不会是清代帝制了。可历史不容假设，自然不会有假设的结果。
　　说到此，多少有点在重读袁世凯了，但还没有读到精彩。让我们把目光移到1901年，看看袁世凯在天津的作为吧。
　　那时，天津几乎是一个新政中心。1901年，袁世凯在天津成立了中外合资的济安自来水公司。1902年，他在天津建立了第一家发电厂。1903年，他设立了天津电话局。1905年，他设立了天津—北京电话交换局，开通了京津复式长途电话。同年他又开通了无线电报学堂。他在天津修筑公路，购置现代化交通工具，用电车把天津城区和租界连成一片，黄蓝白三色六路电车往来行驶，给天津市民带来极大便利。他还在天津采用西法，建造了大量工业建筑，公共设施，诸如衙署，学校，西洋住宅，洋行，教堂，俱乐部，影剧院。天津俨然成了现代意义的都市，也有了“万国博览会”之雅誉。这些每每引起轰动，被他人效仿，那时袁世凯几乎成了新政的楷模，先进着呢。
　　1905年7月，袁世凯奏请大清国体实行立宪，西方舆论一派叫好之声。莫理循先生在《泰晤士报》上撰文称“中国出现了改革的转机，大清国一个握有实权的改革家，他的名字叫袁世凯”。为此袁世凯获得了“爱国者、改革者”的美誉。也还是在这一年，袁世凯还有四出重头戏。第一出是他与张之洞联名上奏，立停科举，推广学堂，咸趋实学。此举被认为是1905年中国最大的新闻，轰动国人，轰动世界。第二出是他为大清国设立了巡警部。想当年他在天津，从武卫右军中选拔行将退役的老兵3000人，组成警察队伍，实施训练，改换警服，开进津门，维持治安，戒备军务，扼守津门。因为不属于军队，绕开了《辛丑条约》的壁垒，国人叹服，西人哑言，真可谓天才的构想。此后各省效仿，相继建立了这种维护治安的队伍，中国警察制度也应运而生。袁世凯则被视为中国警察的鼻祖。第三出是此年秋天，他的北洋陆军在河间举行秋操阅兵，一种现代意义上的阅兵式，招来了海内外的青睐，美国海军司令贝思福特来中国考察，向袁世凯学习。那时袁世凯是很火了一把的，差不多能戴上伟大军事家的桂冠了。还是在这一年，袁世凯一纸奏章，请谕诏准修建京张铁路，保派侯选道詹天佑勘探。11月13日中外合资芦汉铁路举行通车典礼，袁世凯莅临剪彩，此一回，他又一次大出风头。倘若那时摄像技术发达，卡嚓卡嚓起来，他剪彩的光辉形象，该满天飞，涨满国人的眼球了。
　　1906年早春二月，太后心血来潮，面谕学部兴办女学。四个月后，袁世凯又兴办了北洋女子师范学堂开学，太后闻之大喜，令各省学习，加上天津原有的两所大学，天津已成为现代教育中心。此后他在京筹办了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有5000名学生运动员，有赛跑、跳高、跳远、投铅球等项目，他还聘请了外籍教练。此次运动会规模之大，项目之多，创近代中国之最。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从天津调来了一支警察乐队，吹吹拉拉，为运动会壮威。也可以说这是中国最早的西洋军乐队和器乐演奏了。
　　这一切使袁世凯声望大噪，他已成为星级人物，映亮了国人眼眸，袁世凯早已成为当时中国最叫得响的名字。此外他精心酝酿的新官制，也正在悄然进行，只是到了节骨眼上，被瞿鸿玑等人作祟而功亏一篑。为新官制改革，一年来他万般辛苦，奔走呼号，不惮前驱，可惜最终流产。为保性命，他损兵折权，离开北京，回到天津，一头钻进府第。原定由他剪彩的天津新桥典礼，他也懒得参加，他终于尝到了滑铁卢的滋味。
　　我们常说人无前后眼，袁世凯在进行上述一系列改革时，绝对不会想到日后他会有做中华民国大总统的机遇。应该说他的作为不是作秀，捞政治资本，而是真诚的，真的想解清廷危机，利国利民。
　　1915年，他复辟帝制，后与日本签订《二十一条》，人们恍然看到了两个袁世凯，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就算此说正确，也算是对袁世凯的重读。因为我们毕竟读到了他曾经天使的一面，绝对比只读到他魔鬼的一面，进了一步。
　　至此，我只想再说一句，重读一回袁世凯吧。哪怕他真的卖友求荣过，大盗窃国过，复辟帝制过。可那时那地，他的新政举措，毕竟让国人心动过，兴奋过，也看到隐约的光亮过。在当时形势下，凭声望，凭影响，凭才干，兖兖诸公中，有谁还有资格戴中华民国大总统的桂冠呢？恐怕也只有袁世凯那颗硕大的头颅了。
　　重读袁世凯，重读一段历史，重要的不在结论，不在过程，而在我们的思维和心态。想想这么多年，我们抱着僵化的思维和定势的目光，读歪了多少人物，多少历史，怕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