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中原农耕文化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03 11:22:00

  核心提示

  河南省地处中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和华夏文明的摇篮。几千年来,一代又一代勤劳朴实的中原儿女在这片土地上的辛苦劳作,形成了影响巨大的中原文化。田、牛、犁,便是千百年来中原农耕文化的恒久主题。耕作,不仅是中原农民必备的生存过程,更是他们的人生希望。可是随着现代文明的渗透超越,朴实但显笨拙的牛耕技术渐渐淡出农村的历史舞台,古老的农耕文化,也越来越让80后、90后们感到陌生和遥远。

  前不久,我深入农村进行了抢救性采访,整理出部分往日农村生活的片断。这些农耕生活的情景,显然已渐渐离我们远去,我们为时代进步而高兴的同时,也对社会发展起到重要推动作用的农耕文化充满一丝深深的怀念……

  石磨

  乡村人的生活由原始到半原始,再到文明,这是全人类都走过的路。然而,上世纪90年代之前,我省的广大农村仍有一些半原始生活的痕迹,比如磨面。

  两扇规则的石磨合在一起,放在磨盘上,被牛拉着转圈圈,粮食就变成了面粉。虽然笨重些,可已经延续了几千年。

  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石磨,宽裕的人家把它安放在房子里,不太宽裕的人家就在院子里搭个瓦棚,把石磨安放在棚子下。石磨很简单,用12根圆木交替着垒起来,上面铺着刮光的木板或石板,压上两扇磨盘,就是一座石磨了。石磨分上扇和下扇,石匠在磨芯锻着不同的纹路,上扇有两个磨眼儿、中间一个磨脐儿,下扇只有一个磨铀,与上扇的磨脐儿套在一起,石磨就能转动。下盘磨是固定的,转动的是上盘磨,因此上盘磨的磨沿儿上被石匠等腰凿了三个圆孔,叫磨鼻儿。磨面的时候,用一根钉了铁环的粗磨杠子拴在磨鼻儿上,把绳索挂在那个铁环上,就可以套牛了。牛的鼻子上绑了个撑棍儿,再捂上专门制作的眼罩,牛就顺着磨圈拉磨。

  粮食是倒在磨顶上的,两个磨眼儿被木头塞子塞死了一个,锥形粮食顺着另一个磨眼儿往下漏,漏进转动的磨心,磨子用它的磨槽把粮食磨开,从磨台上漏下。 

  石磨很重,一头牛沉沉地拉着,磨子发出呼呼的响声。牛喘着粗气,不停地沿着圈儿走,累了想停下来歇一歇,会挨主人的棍子,便赶紧再走。

  那是一条永远走不到头的路。

  在乡村,磨面是女人的事。吃了晌饭,男人扛着农具下田了,女人就把淘净的玉米或麦子拿到磨房里,套上牛磨起来。牛在不停地走,磨子在不停地转动,粮食一遍一遍地漏到磨台上。女人支起细篾竹子编制的大笸箩,里面撑了个用两根木杆制作的罗面床,把磨下来的碎粮倒进罗里前后罗,漏下去的是面粉,剩下的是粮食渣子,再倒到磨顶上重复磨。

  面罗分好几种,有粗罗、细罗和二细罗。玉米面粗些,一般用粗罗;豆面要做面条吃的,细罗罗不下粗罗又太粗,就用二细罗;麦面是细粮,自然用最细的罗。 

  牛在拉着呼呼响的磨子,女人在罗面床前咣当咣当地罗面,磨房里就奏出了两种音符。虽然单调些,但亘古而悠远,千年不变。

  女人的身后放着五升斗和一个簸箕,面罗得多了就用木铲瓢收到五升斗里,这样倒来倒去,直到把粮食倒成了麸皮才算完。

  磨面不累,但考验着乡村女人的耐性。居家过日子,磨面是女人的本分,它与做针线活儿一样,也是必上的一课。只有在雨天的时候,男人会帮她们一次,其余的都是女人独自完成。

  对女人来说,磨面虽然显得寂寞些,但与其他重体力的农活相比,算是一种享受了。

  上世纪90年代初,全省首次实行农网改造,网电送到了村里,各村都有了面粉加工厂,磨一斤麦子一分钱,人们纷纷将粮食送到加工厂,在这里一袋麦子半个小时就变成了面粉,才花了几毛钱,都觉得挺合算的,便不再套着沉重的绳索用石磨磨面了。后来,一些村民确信自己的生活不会再倒退过来了,毅然扒倒了石磨,永远不再让女人孤独地在磨坊里做活儿。

  那被用了几千年的两扇石磨,就变成了院里的铺路石……

  打谷场

  也许,乡村的打谷场应该算作庄稼人表演的舞台吧?你看,每到收获季节,打谷场上就会热闹非凡,男人表演,女人也表演,连孩子们也会在这个舞台上展一展风采。一时间,打谷场成了乡村中劳动和欢乐的中心。

  大集体年代,一个小村就有一个存放粮食的仓库,而仓库的门前会碾修一个一亩大小的平场作为谷场。谷场上除了有几个碌碡、拨节外,就是蘑菇云一般的麦秸垛了。平时,谷场冷冷清清的,到了夏收或秋收时节,突然全村人都集中到了这儿,打粮晒粮分粮,几天几夜把谷场闹得欢腾有余。

  夏收时节,先是男女劳力起早贪黑下田割麦子,然后男人往谷场上扛,女人抱麦铺,放了麦忙假的孩子们到田里拾零麦穗儿。几天之后,田里的麦子集中到了谷场上,人们移了过来。男人摊场晒麦,女人清扫仓库。起先,麦子基本上是男人们靠连枷拍的,拍一遍,女人们用木杈翻晒一会儿,然后再拍打。条件好的地方,会用牛套上绳索拉着碌碡碾麦子,这样省人力却费了牛劲儿。火辣辣的太阳下,两头牛曳着一个石磙子不停地转圈儿,一位男人手扯着撇绳掌方向。有时候,牛要屙屎了,赶紧喊人拿个木锨接着。谷场上,有了牛就引来许多牛虻,不断在人和牛面前飞来飞去,试图叮咬。过一会儿,有专人拿着拍子打牛虻,使它们一个个从牛身上滚落下去。后来,有了拖拉机,牛就解放了,手扶拖拉机带着石碌碡飞快地转圈儿,后面加个木排捞子或放上石头或让一个有好奇心的孩子坐上面压着,十来分钟就碾一遍。

  下午,日头西移时一个场就碾下来了。人们挑走了麦秸,把麦粒拥成一堆,清扫了谷场后,正好赶上晚风吹来,就借着风扬麦子。有技术的男人戴着草帽,铲一锨带糠的麦粒往天上一扬,收锨时划个弧度,锨里的麦就变成彩虹般在空中飞舞起来,飘走的是麦糠,落下的是麦子。女人也戴上草帽不停地用笤帚轻轻地掠着没有飘完的麦糠,不一会儿,谷场上就慢慢出现了一个麦子做成的沙岛。

  晚饭吃得很晚。晚饭前,男人们要把白天碾下的麦秸打成垛放在那儿,腾出场地第二天再铺碾第二场麦子,而女人们头裹毛巾把扬下的麦子用簸箕簸净。这时候,你就看吧,场的一角是挥杈的男人,另一角是一行排着队顺风簸麦的女人,两个阵势都在忙碌。而孩子已经脱了鞋,光着脚丫子在扫过的谷场上跑来跑去,有时候还趁机玩一玩捉迷藏,居然钻进刚搭成的麦垛里,把虚散的麦秸垛弄得摇摇晃晃。

  这是生产队里的粮食,会计还没有估算出来,就先留在仓库中等待明天再碾一场后论秤分下去。夜里,会安排人看麦场。看麦场挑选那些思想好、素质好的男人。于是,人们收工吃饭,看场的两个人在谷场上铺上麦秸,坐在上面侃闲话儿。等家里人送了吃的来,囫囵吞枣地吃完,就地而躺。天上的星星与他们对眼儿,对得疲乏了,渐渐地睡去。

  整个麦收,打谷场上便是大人小孩儿去的最多的地方。

  打谷场的秋天也很迷人。那时候,豆子、玉米、水稻、谷子和高粱一起收,全弄到场里来。豆子、谷子像小麦一样,要用牛或拖拉机带着碌碡碾,玉米是在田里收好了运到这儿的。而稻子却不一样,堆到谷场上后,支了门板由女人们一把一把地在上面甩。于是,那段时间里,谷场上干啥的都有,看似乱哄哄的忙碌,却分工明细,各做各的活儿。

  晚上,谷场上灯火通明,会计拨拉着算盘,戴着花镜对照着花名册上各家各户的数字,让粮食保管一家挨着一家称粮食。粮食保管手里掌着秤,称一秤向马灯下的会计报一个数字,两个抬秤的男人将粮食倒进一户人家的麻袋或筐子里。分完豆子分玉米,分完玉米再分稻谷,一直分到后半夜。于是,从打谷场到农户,像蚂蚁搬家一样,大人小孩儿肩扛的手提的扁担挑的往回运。村中的小路上,手电筒、蜡烛灯笼、马灯也一起上阵,演绎得小山村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儿。

  乡村打谷场,是乡村人最欢乐的地方。因为春天里他们把种子投进了所有的田地里,麦天与秋天就在这儿得到回报。那些忙了一年收回的果实,是从这儿分秤到家的,因此大家总是快乐的。有时候在外工作的男人不在家,女人和孩子们会把分的粮食暂放在谷场边,慢慢地往回运。一些人手多的人很快运完了,就来给他们帮忙,看着壮劳力们挑起一担自己的粮食,心存感激,却埋怨着自己的男人怎么还不赶回来。

  自从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各种各的地,各家的粮食也被他们弄到自己的院子里了,加上有了脱粒机不再占用很多地方,村里的打谷场便慢慢地闲置下来,直到空了多年的仓库卖给了个人,这片曾经最具人气的打谷场就有了争议。最后,经过举手表决,村里决定把它变成耕地分给了新生儿或进村的新媳妇。

  打谷场从此消失。

  农具

  若到乡村走一趟,细心的你就会发现这是一部人类的演变史,更是一部中华文化大典。五千年的创造,是聪明的华夏儿女们走一步捡一步而得来,我们今天所有的东西都是那样的厚重,那样有历史感。

  这是豫西伏牛山区的一个村头。一位老者坐在一棵核桃树下望着眼前哗哗流淌的河水沉思,他的身后是一片青纱帐。老人满脸都写着生活的沧桑,他那浑浊的目光里,映射出一个乡村的点点滴滴……

  农田里有一位庄稼汉在挖土,手中的开山镢对着一片瓷实的土地较劲儿——如果没有这个简单的工具,那位庄稼汉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把那地挖开。工具,可是老百姓的好助手!

  是的,让我们展开这页生活的彩纸,展览一下我们的助手吧。

  种田的工具很多,犁、耙、绳索、耧,是耕种田地必不可少的东西,但它远远不够,还要用镢头和板锄,往田里送粪,两齿叉、粪筐、扁担和铁锨,哪一样少了也不行。

  日常中,农家生活所用的工具更多,厨房里除了灶上的铁锅和桐木做的锅盖,还有水桶、案板、菜刀、擀面杖和碗筷、桌子、水缸、豆腐磨子、吹火筒儿、火钳子。屋檐下,墙上挂的扁担;墙脚里放的是铁筛子、扫帚、桑木杈、木锨、推耙和风车。再往屋子里看,粮柜旁撑着上楼的木梯,墙上挂着皮绳和镰刀,斧子就放在隔墙的地上,拿着很方便。粮柜盖上,有一个磨面用的大笸箩,因为大,里面套着淘麦子的竹筛子、罗面床、细篾儿箩头、木铲瓢和柳条儿簸箕。堂屋的八仙桌上,还放着五升斗、升子之类的物什,用到什么,会随手拿起就走。

  怀旧的人家,有宽敞的地方,总放着往日用过的纺花车、线架子,高大的织布机也架在闲置的房子里,早已不使用的梭子,已经落上了灰尘,主人也没有空闲时间去擦一擦。  

  做木匠活儿的家庭,少不了有锛子、凿子、刨子、拐尺、墨斗儿、一刃斧等工具;而竹匠、席匠们更少不了劈子、刮刀。

  20年前,女人们还是要做针线活儿的,小竹笸箩里的东西也很多:五色线、纳鞋底的粗针、夹板、锥子,缝衣服的二号针、剪子、针钳儿,样样要有,若一样少了还得作难到邻居家里去借。

  树下的老人已经闭上眼睛在享受着一份安静。老人的一生用了太多的工具,多得自己也想不起来了。从早上到井上挑水,到晚上上床睡觉,哪一天都要做活儿,而每做一样活儿,都要使用不同的工具。

  然而,社会发展到了今天,许多农具已经被现代化的作业方式所淘汰。人们耕田种地,采用了更为便捷的机械化,既省力又省时,而使用了几千年的传统工具,慢慢地就变成了文物,供后人们研究。

  纺花车·织布机

  那时的乡村,庄稼人身上穿的、家中用的所有布和衣服都是自己纺棉织出来的,真可谓自力更生。然而,由棉花到布匹的过程也是文明进步的过程,没有工具、没有使用工具的能力,万不能将地里的棉花变成身上穿的衣服。

  小农经济时代,村里都种着棉花,从育种施肥浇水到出棉桃长棉铃儿,整整两个季节。九月以后随着气候变冷,棉花开始成熟,洁白的棉朵儿在田里白花花一片。人们收了皮棉分给每家,已经初冬时节。女人们把籽棉拿到镇子上轧花,把花与花籽分离出来后,再送到弹花房里弹松软。弹花机是水打的那种,外面修个带水斗的水轮子,用拨子(木头做的齿轮)连着,将河里的水引到弹花房,利用水的落差力打动水斗,使水斗转动再拨动着弹花磙子转动,以此来将棉花弹得更蓬松更柔软。

  棉花弹成拿了回来,就开始准备变成棉线,做织布的材料。

  棉花变成棉线是由纺花车完成的。纺车是用木头做的,右边是二尺见圆的轮子,架在车轴上,带了个摇把儿。轴架向左用一根木头延伸,一米多长,头上带个小轴,那是插锭子用的。锭轱辘插在小轴上,右手搅动纺车轮把儿,随着一根循环线的拉动,左边的锭子就转动了。纺花前,得把弹好的棉花撕成小片儿,用一根筷子一样的细棍儿放在棉片上,再用搓花板儿来回搓动,棉花就变成了一根指头粗的花捻儿。纺花的时候,把花捻儿抽成一根细线,先缠在包了玉米皮的锭轱辘上,然手左手执花捻儿,右手摇花车,随着纺车的转动,花捻变成的线上了劲儿,就成了棉线。女人们纺花很有耐心,摇几下,再倒几下,棉线就缠在了锭轱辘上,缠得越来越多,变成了两头尖肚子大的线穗儿。

  纺线的目的是为了织布,棉花纺完了,变成了一堆线穗儿,就准备织布了。手巧的女人把线染成红色、蓝色或别的颜色,然后在院里打些橛儿,用一个叫叶儿像马扎凳子样的东西把线穗上的线转换到叶儿上,配经线。带色的线根据条形,配好再从叶儿脱下,套在织布机的线轱辘上,架设于织布机上。

  织布机是一张床一样大的木架子,前端装着专用的筝子。筝子是一个用细竹篾做成的篦梳一样的东西,每个细缝里穿一根经线,筝子背后将经线再分成上下两个部分,紧紧挤压在主轴上。筝子下面的两端系着拉杆儿,用绳子连着两个脚踏板儿,左脚一踩,下边的一排经线往上提,右脚一踩上面的一排线往下落。织布的时候,女人手中拿着一个船形木梭子,线穗儿缠在竹棍儿上,再套在梭心,这便是纬线了。女人坐在织布机前,左脚一踩经线张开两寸宽的缝隙,把右手的梭子快速从经线排空档中穿过去,右脚再一踩,经线向相反的方向落下,纬线就编织到了经线的中间,左手搬着筝子用劲一挤,“咔嚓”一声纬线被固定到了经线中。来来回回,一上一下,经线纬线几经编织就成了棉布。

  织布是细心而又乏味的活儿,女人们每天做完家务,第一件事就是上机织布,一天两天,一织就是一两个月。一机织下来,十丈二十丈布就成了。做衣服、被单儿、门帘儿,这些布就派上了用场。

  豫西有句赞颂女人织布的打油诗:

  十亩长,八亩宽,

  里面坐个女人官。

  脚一踏,手一搬,

  十指莲花都动弹……

  “咔嚓,咔嚓。”织布机声古老而又单调,在山村中是那样的悦耳。雨天里,女人们没有过多的家务做,就专心织布。她们往机子上一坐,二尺布就慢慢地织出来了。田里累乏了的男人躺在床上,在织布声中睡去,睡梦中像听一首遥远的歌儿。

  纺花车、织布机,是很长一个时期华夏生产力发展的一个代表,它是解决人们温暖问题的唯一途径。女人从小就要被母亲教会纺花和织布,这也是乡村女人必备的过日子的本领。

  当然,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心灵手巧的女人纺的棉线细腻,织出的布密而且瓷实,做的衣服就耐穿。而有的女人做的就相反,不但浪费了棉花,还浪费了工夫。因此,村庄上,闲下来的时候,女人们会走门串户去参观别人纺花织布,相互间交流技术,以学习经验。

  社会发展的脚步飞一般快,20世纪80年代之后,纺花车的嗡嗡声和织布机的咔嚓声就远离我们而去。纺花车和织布机已经被乡村女人用斧子劈了当柴烧掉,因为她们对纺车和织布机没有一丝的留恋,又因为纺车的线和织布的线,无形中把乡村女人拴了一辈子。

  现在,偶尔还有一些纺车与织布机被城里的民俗专家们买走当收藏品,为今后研究非物质文化而存实证。③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