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的疑惑——老墨杂弹

　　
　　　　让我用一个字概括2010年，我想起了“怨”字。
　　　　写下这个字之后，我才幡然醒悟：上当了，没有任何一个汉字可以作出这么一个概括，“怨”字也是如此。太多未尽之意无法用言语表达，或者是不能用言语表达。
　　　　怨！
　　　　我在去年的最后一天——2009年12月31日写了《南京徐老太死了》一文，发在天涯杂谈。今年一整年，除了天涯杂谈之外，有多少论坛对该文转载和剽窃，难以计数。网友们直到今天还在各个论坛不断地顶贴。在中国，一个小帖子被网友们自觉不自觉地断断续续契而不舍地顶了一年，我不知道除了《南京徐老太死了》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文章得此礼遇。短短一篇文章，何以有如此多的共鸣？说起来，原因就在于一个“怨”字，大伙儿怨了徐老太，然后怨法官，再然后就是怨社会，以至于全国各地各族人民乃至火星人都发来了贺电。
　　　　现在反思一下，对现实中的南京徐老太，我充满愧疚。
　　　　随手写的一篇文章，写的时候很痛快，但是给她和她的家人的这一年造成了多少困扰，想都想得到！也许她的至爱亲朋们，这一年，对我也是一个怨，甚至恨不得把我灭了。他们不能因此有所动作，沸腾的舆论让他们只能保持沉默，只能在心里默默对我充满怨恨，这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之一。对一个不能还手的人施予拳脚，并引发了无休止的大规模的声讨——我不由自主地被网上沸腾的舆论置于一个卑鄙的位置，尽管貌似很高尚，貌似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这个结果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很渺小，仅仅是有感而发，写一篇文章而已。何况，也许我所知道的，并非是真相的全部，因为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楚真相了，包括当事人。而且，这里头可能还有当事人被“禁言”的因素。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我何苦还要跟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过不去？想清这一层，我后悔写了那篇文章。是以，我在这里向南京徐老太及她的家人郑重道歉：尽管我不可原谅，给你们造成的困扰无法挽回，但是，我除了请求你们原谅之外，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真的，我很愧疚，请原谅！
　　　　我被他们怨恨，应该，因为我的确有可怨恨之处。
　　　　但是，我怨谁？这个道德沦丧的社会生态环境，让我不知道该怨谁。
　　　　怨字的含义很丰富，但主要的含义只有两层：1、仇恨。如怨恨、恩怨，等等。怨字的这层含义组成成语，可以有天怒人怨、怨声载道，等等；2、不满意，责备。如埋怨、抱怨、怨言，等等。怨字的这层意思，还可以组成一个奴性十足的成语——任劳任怨。我们都知道，社会很和谐，一般不会天怒人怨或者怨声载道。但是人非牛马，岂能任劳任怨？可悲的是对于人群来说，任劳任怨是主流，如我们村里的亿万父老乡亲，难言活得有尊严。奇怪的是，很多贪官喜欢用这个成语来形容自己，似乎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们还喜欢用“仆人”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尊贵——公仆。
　　　　卑贱者从来不喜欢当仆人，而是喜欢当官，但是他们只能货真价实地做任劳任怨的仆人。
　　　　诗人杨克在他的诗歌《人民》中说：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真正动力。说这话的那位伟人已经作古，但是他所说的伟大的人民应该无处不在才对，为何现在看不见了？为何“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就像肮脏的零钱，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神州大地灾祸连年不断，今年仍未停歇。湖北在今年2月25日那天中午一点半钟，本是一个好端端的太阳天，突然全黑了。我看了照片，是像没有月亮没有星光的黑夜的那种漆黑。黑昼（原谅我生造了这么一个词）中，阴风吹佛，寒意逼人，像是猪八戒腾云驾雾来到了高老庄……结果啥事都没发生，连雨都不下，湖北人民依旧安居乐业。这黑夜一般的白昼能吓死人，幸亏没听说有人被吓死。还好，咱不怨，见识一下天降异象也没什么不好。
　　　　台湾泥石流埋了大陆去旅游的人，怨谁？玉树地震、舟曲泥石流、西南大旱、百年不遇的水灾……多少生民在今年的某个一瞬间失去生命。这些，除了让人痛哭流涕重建家园之外，还能怎么样？所有这些灾祸都是老天爷造成的，能怨谁？天灾，怨不得人，怨了也白怨。
　　　　贵州关岭镇张磊开了五枪，毙了两个人，怨谁？赵作海无罪，却被迫做了9次有罪供述，坐了近十一年冤狱，怨谁？李一帆撞死人，他爸爸李刚却被声讨，怨谁？凤凰两少女被强奸未遂之后，一女被拘禁一女跳楼身亡，怨谁？智利的工人在升井，我们的工人在升天，怨谁？合法拆迁死了人，官员被问责。被拆迁的怨谁？被问责的怨谁？渔船在自家海域捕捞，船长被别国判了刑，怨谁？绿豆价不断上涨，银行存款不断缩水，房价不断创新高，怨谁？人祸，该怨人，但是我不知道该怨哪一个具体的人！
　　　　……
　　　　他妈的，我全部都不知道该怨谁！
　　　　自小受的教育，最深刻的是，做什么事情都不能一昧地怨天尤人——抱怨天，埋怨人。其实我们真的应该好好地自我反省一番：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了吗？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吗？
　　　　说到底，我们是否能像所希望的那样活得有尊严，很多时候不能靠上面或者上天恩赐，因为没有什么尊严是可以被恩赐的。鲁迅先生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鲁迅先生又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鲁迅先生还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有一首歌早就说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既然得靠自己，那就怨自己吧。
　　　　唉！
　　　　2010，这一年，岂是一个“怨”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