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06 16:39:56

彼岸的花

 

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死亡会离我这么近。

虽然我见惯了各种死亡,也曾为身边人的离去而痛哭,但从未想到过死神会这么早就徘徊在自己得身边。

人们都说死亡是最恐怖的事,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到了这一步田地我才明白,人们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后那分秒递增的感受。对于那个即将前往的世界我们一无所知,知道的人也不能告诉我们,只能在猜测中度过每一刻。这个活着的时候不可能知道的秘密,才是最可怕的,等到死亡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反倒什么也不会在乎了。

“又在想什么呢?”那熟悉的银铃一般的声音将我拉出了漫无天际的思绪。

“我在想,这么好的天气,是不是该牵着你的小手出去走走?”我笑着说。

“少贫了,我可不愿意推着轮椅、举着吊瓶到处跑。”她娇嗔地说,“该打针了,把您老的尊臀亮出来了。”

“我说,你们医院好歹也是三级甲等啊,怎么还用这种老掉牙的手段?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打吊瓶这种高科技吗?”

“你用这种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难道就不知道它只能用注射的方式?我看你是想逃避打针吧?乖乖地把裤子给我脱了,别让我亲自动手!”

生着一付娃娃脸的她装起生气的样子来有着说不出的可爱,我看得不禁都痴了。虽然那幅大口罩只能让我看见她的眼睛,但猜得出她嘴角的笑意。

“看什么看?还不脱裤子?隔着裤子打坏了我可不管!”

“不管行么?别看你老爸是院长,也脱不了医疗事故的干系,”我一边嘟囔着,一边乖乖地趴在床上,褪下裤子,“我那可怜而又纯洁的臀部啊,二十多年来都没见过异性,这几天却让你连几个痦子都数清了。”

“什么话?你当年难道还要接生的往里面塞条裤衩才肯出来?”

我刚想辩解,一片冰凉在我的屁股上揉来揉去,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手轻一点”。

话音未落,针尖便刺了进去,带出来我的一声哀号。

“叫什么叫?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打针?你让车撞成那样都没听见你哼一声。收起你那可怜而又纯洁的臀部吧。”她开始收拾器械。

“因为那车不是你开的。”我呲着牙,拉上裤子。

“再胡说,下次我让兽医来给你打针。”

她拉下口罩,把枕头竖起来,帮我靠在上边,然后拉起我的手:“你来医院那天跟个血葫芦似的,要不是你长的比较有特色,鬼才愿意多看你一眼呢。”

我摩挲着她的小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长得美,但你也不用总挂在嘴边上吧?我会骄傲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拉倒吧,长得跟美猴王似的,还美呢。”

“美猴王也带个‘美’字,不错了。”我呵呵一笑。

片刻寂静,我们都在享受这个瞬间。

这个瞬间没有未来。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你的父母吗?”她突然问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岁数大了,承受不起这个打击。我自己的事,就让我自己解决吧。幸好我还有个哥哥可以替我在他们面前尽孝。”

“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那时,我已经不知道了。呵呵,我是不是很自私?”

她没说话,悄悄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我该走了,还有其他工作呢。”她说。

“这么快?你老爸可是院长啊,就不能陪我多呆一会儿吗?”

“等你病好了之后多挣点钱,我做你的专职护士。现在,没门!”她把那娇美的脸庞遮进了口罩中,“我一个小时后来给你输液。”

“又要输液?”我呻吟了一声,“不输行吗?”

“不输液你的病怎么能好呢?这可是我老爸特批的药,一般人用不上的,很贵的呢!”

再贵的药也治不了我的病,我们都明白。

她走出病房,在门缝里探出头,“等我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个一小时,只知道这个数字很小很小。

我该诅咒那个喝醉了的司机。就是因为他酿成的这起车祸,才让我知道了自己身患绝症。如果不知道的话,那么我还活在一个普通人的世界里,没有对死亡的烦恼,只有平淡的幸福。即使这个病魔躲不过去,但晚一天知道,还是多赚了一天的轻松,总比现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好得多。

当然,要是没有车祸的话我也不会认识她,更不会与她投入爱河。不过这样的话对她好,起码不让她为我伤心难过。事实上,如果确诊时间在提前一些,那么我宁肯孤独地死去,也不会给这世界上再增添一个伤心者。

我这种病本来是不该让患者自己知道的,但我执意不肯让父母知道我进了医院,而手术又非要亲属签字不可。在这个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里,我没有其他亲属,只能自己签字画押。于是,我知道了,她也知道了。之前那些对未来的憧憬,全都变成了美丽的肥皂泡。

她推着轮椅,在医院的林间小径走着,轮椅上坐着我。

此时的我,虽然车祸造成的伤害已经痊愈,但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你看,那些花,多美,那才是真正的美,不是美猴王。”她咯咯地笑着。

“是啊,真美。”

“嘿,我说话你能不能认真听啊,还没结婚就不在乎我了!”她停下脚步,噘着嘴蹲在我的面前。

“我在想,如果我信仰宗教该多好,那么我就不用担心再也看不见你了。”

“又在胡说了,你会没事的。只要你坚持用药,不胡思乱想,配合治疗,就会好起来的。”

“天哪!”我夸张地叫了一声,“我那可怜的积蓄啊,那可是我留着娶媳妇的。”

“就你这份尊容,谁稀罕嫁给你啊?”她抿嘴一笑。

“这话对,除了你,这个世界上也不可能有别人看上我了。”

“呸,我才没看上你呢。要不是你那会儿天天让花店给我送花,我才懒得搭理你呢。”

“唉,‘无暇白玉遭泥陷,王孙公子叹无缘’,那你这块白玉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傻小子了。”

“王孙公子?看你哪点像王孙,猢狲还差不多。”

“你要是在诋毁我那光辉的形象,我就天天晚上到你梦中给你讲鬼故事。”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啊,我才不信鬼神呢。呸,怎么又说这种话?没心没肺的家伙。”

“呵呵。”

我感觉到全身充满了力量,头脑也变得异常清晰。

难道,那个时候终于来了?

“美女,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扶你面前这个猢狲站起来?”

“你……”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你能站起来了?”

“我感觉是,不过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她小心翼翼地将我从轮椅上扶起。

我又能站起来看这个世界了,我贪婪地呼吸着上面的空气。

“扶我走走。”我不甘心之呼吸轮椅上空的空气。

像它来的时候那样,力量走得也那样突然。还没等我迈出脚步,便又跌坐在轮椅上,我仿佛看见了死神的黑翼。

“还是不行吧,别逞能,病去如抽丝,你能站起来就说明你的病有好转了,我们马上去复查。”

她推着轮椅往回走。

“你听,”她边走边说,“鸟叫得多好听啊,等你彻底好了的时候,我要你陪我去鸟语林,我最喜欢听小鸟唱歌了。”

“真好……听……”

“还有,我喜欢大海,我要你陪我去那里游泳,我穿上最漂亮的泳衣给你看。”

“去……大……”

“阿羽!阿羽!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她的惊呼声传入我的耳中。

在渐渐模糊的意识里,我感觉到自己被抬上了一张床,很多的人推着它飞快地跑着。

我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一滴滴热泪滴落在我的脸上。

“快点好起来吧,我等着做你的新娘。”

死神的黑翼已经张开了,我这支蜡烛仅剩下一丝微弱的光在狂风中摇曳。

“对不起,”我的声音微弱的连自己都很难听清,“我……要走了。”

我明白,我的大限已到,所谓的急救也只不过是医生们做一些人道主义上的努力罢了。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呜咽。

“不要哭……我们……说好的……这一刻……不哭……”

她把我的手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以后,你要天天来我的梦中,给我讲故事。”

我努力地点了点头。

“无论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都要记住,彼岸,有一朵属于你的花,在等来生做你的新娘。”

我无声地笑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