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富丽 火泛旖旎——访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程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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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生富丽 火泛旖旎
——访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程淑美
徐红梅 周悦群《 人民日报 》( 2010年10月10日   07 版)

图为程淑美花丝镶嵌作品《平安吉祥》。

盛世永年(花丝镶嵌)
程淑美
采访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程淑美是在北京市一个社区活动中心的地下室。室外,阳光下享受着平淡安逸生活的人们对于脚下的空间深藏着的高贵浑然不觉。人们也无从知晓,那位经常出入地下室与他们同样年岁的端庄女士背负着承续传统工艺绝技的重担。
金与火的交响
略显拥挤的地下室里陈设着几十件大小不一的花丝镶嵌成品。为了节约成本,一些作品以仿象牙代替象牙雕刻,以铜制花镀代替金银花丝,源自宫廷艺术的华贵光彩却仍然依稀可见。
程淑美将花丝镶嵌工艺喻为“金与火的艺术”。
所谓“金”,意指花丝的用料——“唯金三品”金银铜,三者都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可塑性与稳定性,因而能够成为艺术的载体,经受千百年的岁月侵蚀。
所谓“火”,是指花丝镶嵌诞生于火的烧灼之中:从熔金、退火,到焊接、镀金银,从头到尾都离不开火的辅助。焊接工艺也最见功夫——将细如粟米的小金粒和金丝焊在器物之上组成纹饰,“火候的掌握很关键,稍有闪失便前功尽废。”程淑美感慨:“现在工具先进了,有了火吹套件,以前一直用煤油灯,一手托着待焊的作品一边用嘴吹火头,气不能断,火不可灭,并要控制火头的大小和强弱,常常吹到头晕眼花,可千百年就是这么吹过来的。”
金与火的交融中,花丝与镶嵌两种工艺交织升腾得如此绚丽:金银铜条经过轧制或拉丝抽成细丝,在胎体上用掐、填、堆、垒、织、编、攒、焊等技法编结成型,加以烧焊、咬酸、烧蓝、镀金银、轧亮等而成花丝作品,再以搜、崩、挤、镶、闷、锉等方法,把各种珍珠玉石镶嵌在花丝成品之上,精美绝伦。
从一根根花丝到一件完整的艺术品,其间工艺复杂的程度超乎常人想象。全行业分为实作、镶嵌、制胎、花丝、錾作、攒作、烧蓝、点翠、包金、镀作、拔丝、串珠等十几个专业。因此,“燕京八绝”中,工序的繁复精细花丝镶嵌可谓独占鳌头。程淑美主要负责设计:“从制图到雕刻再到出成品,每个细节都需要图纸,一个1米高的塑像仅画图就需要两个月,这一画就是几十张!”也正是在这繁复的工序中,花丝艺人极尽能事,将传统文化意蕴以及材质的美表现到极致。
线与面的变奏
清代是花丝镶嵌工艺集大成的时期,而新中国则使其进入创新发展阶段,并在上世纪60至80年代中后期达到鼎盛,不过,新世纪初,北京花丝镶嵌厂破产,北京工艺美术厂倒闭……花丝镶嵌,这门以贵金属为载体的工艺,在波浪式的起伏中由辉煌走向黯淡。程淑美却一直坚持着。
1962年初中毕业后,程淑美考入北京市工艺美术学校,分配到花丝镶嵌专业。她说,“我的第一课堂是工艺美术学校,第二课堂是故宫博物院。”那时,拿着学生证便能够到故宫博物院珍宝馆临摹古代优秀作品,近距离地观察、揣摩、理解传统。1966年毕业后,程淑美被分配到北京工艺美术厂工作。那是全国最大的工艺美术综合性企业,这种集工艺美术“四大名旦”之大成的优势成就了程淑美的艺术。
有感于学校花丝镶嵌专业没有设置雕塑课程,立体造型基础欠缺,到工厂后,程淑美在学习花丝的同时开始主动学习玉雕,水凳一坐就是13年。其间,她不但师从花丝大师翟德寿、吴可南,还有幸得到玉雕大师何荣的真传,积累了减法艺术的经验,建立起立体造型的思维。当程淑美最终回归花丝专业,她大胆地将花丝镶嵌与玉雕、木雕、漆器等多种工艺相结合,立体造型与传统花丝技艺的融合开创了花丝镶嵌工艺的新境界。北京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及专家委员会将她的艺术命名为“程氏花丝”。
以塑造人物见长的程淑美还有一个美妙的称号:程观音。她偏爱传统题材,尤其是观音等宗教美术题材。在传统宗教艺术的基础上,她突出了思想性、情节性,强调造型的准确、形体的优美,为宗教美术融入了现代美学元素。1989年,由她创作的银花丝观音摆件《白衣大士》,获得中国工艺美术品百花奖优秀新产品一等奖,被轻工部收藏并列为艺术珍品。
今与昔的际会
现如今,花丝镶嵌工艺只留存于京川两地。能够坚持花丝镶嵌的,多是有能力自己组建作坊或工作室的大师,全国不过几十人。
从1996年以自己的积蓄成立工作室,到5年后的一个机遇才翻过身来,重新创业的艰涩,只有程淑美和家人能够体会。“在北京市工艺美术厂工作时,没有投产的权利,设计与制作也常常不能很好地衔接,现在有了自主权,却又被金钱束缚住了手脚。”谈到两种环境带给花丝创作的影响,她有颇多无奈:“原材料昂贵,制作不能有的放矢,一般只能客户订什么就做什么,加上缺少经纪人,多半精力都耗费在搞经营上了,怎能安心创作?尤其在国际市场上,缺乏商业经验的大师长期处于弱势,希望能有一个与市场对接的平台。”
更让程淑美担忧的是,现代美术教育已远离传统工艺:“现在美术学校没有花丝镶嵌等传统工艺专业,也不重视基本功,研究重点在新材料、新造型等新课题上,地道的手工技艺没有人研究,但工艺传统的基础知识、系统理论在创作中却非常有用。”她回忆,当年在北京市工艺美术学校,一二年级学习基础美术和文艺理论课,三四年级开始学习专业课,半工半读。“支撑着今日中国工艺美术的中流砥柱绝大多数都是在那样的教育模式下诞生的。希望有学校设置相关专业,大师可以去授课,真正让传统手艺传承下去。”
值得欣慰的是,花丝镶嵌虽然不及玉雕、景泰蓝等工艺那样尽人皆知,在时空的更迭中却呈现着持久的艺术魅力。2008年,花丝镶嵌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认识花丝镶嵌。
对于花丝镶嵌的鉴赏,程淑美认为首先要看作品的主题是否先声夺人、工艺表现是否到位,其次看做工是否精到、材料是否贵重。“现在收藏家的视点大多还是放在故宫博物院古代优秀作品的仿制品上,当代大师应该在传统的基础上,在题材、造型等方面继续创新,创作出前人没有的作品。”
结束采访时,夜色已深,金银花丝那太阳般的灿烂和月亮般的皎洁却还在心中闪亮着。期待伴随黄金而生的这门独特工艺,能够永远在人类文明史上闪烁智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