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卫视是怎样疯掉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3 17:38:07

湖南卫视是怎样疯掉的

——回忆当年电视湘军的一些内幕

 

司马南

 

中国电视湘军迅速崛起的过程中,我有幸跟着掺和过一段,得以从个人化的角度见证所谓电视湘军是怎样从默默无闻到名满天下的过程。

现在回头看,好些事情蛮有意思。

 

 

11997年的一个雷雨天

我与电视湘军的缘分,始于1997年的一个雷雨天。

当时,我与著名作家柯云路先生就胡万林大师非法行医与特异功能真伪问题,正口诛笔伐打得天昏地暗。某日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自称湖南电视台的要来采访。我即应到“没问题,你们何时到?”这样的回答再简单不过了,不期却引发了采访者对我的格外好感。事后得知,同样的问题他们也提给柯云路先生,柯先生及其周围的人,态度含混,满腹狐疑,没有我这么麻利和爽快。

在人们当时急于判断到底谁是谁非的时候,我的坦率赢得了一分。

第二天,记者洪涛(现湖南卫视快乐男声总导演)与摄像李志坚扛着大个的摄像机冒雨而至,就在南礼士路五号电视演播室边上的一个小阁楼上,剃着小平头的司马南接受了电视湘军的第一次采访。

不久,在范军先生的策划下,电视湘军总部又专门邀请我到湖南省会领衔现场直播,当地广播电视报纸多种媒体一通招呼,让我在湖南全省一个晚上暴得大名。当天下了直播上街,即有人指指点点直呼司马南。电视湘军的威力第一次让我领教了什么叫工作效率,什么叫雷厉风行,什么叫多兵种联合作战。

当时的生活频道道长是刘沙白,一个惯于隐在幕后,不善言谈而果敢于行动的电视人(现在是资深电影制作人),他有个习惯性的招牌动作,持续而有节奏地耸肩晃脑袋,时间卡得相当精准,有点类似西哈努克时代经常陪同其访问中国的宾努亲王。当刘沙白告诉我说,明天就大型直播要我做些准备的时候,一如告诉我一会儿去平和堂老地方吃晚饭,语气平淡,丁点也没有重视和强调的意思。这一点,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多少年之后,当沙白兄揣着巨资开始公司化运营,大举进军电视、电影市场的时候,他的平静言谈和招牌晃头动作一点也没有变化。

 

2)魏文彬老板印象侧记

 

 


    相比较而言,魏文彬这个电视湘军的一号领头人,风格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他突然出现在节目现场的时候,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像是盛满草鱼的池子中扔进了一条食肉的狗头鱼,每个人都像草鱼一样在瞄着老板判断取位,懈怠懒惰一扫而空。魏貌不扬,脸色黝黑,不以平和亲切示人,而以检视严厉著称,正面侧面瞧他,都有点狠巴巴的样子,尤其是眯着眼睛抽烟的细微动作,更带着湖南男人“霸得蛮”的劲头。

那年七一,晚会直播之前的几天,大家反复彩排演练,已经疲惫不堪,而魏老板每一次来,都会提出一堆新的修改意见,仿佛他有无尽的创意,仿佛上一次的意见不是他提的。明天就要直播了,魏老板再次莅临,大家不知道等到的将是什么命运。所有的主持人,被要求在他面前把主持词再过一遍。我与搭档雨英姑娘排在后边,前面的几位,李湘、何炅、柴静、张丹丹、仇晓,都被挑出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只见他半闭双眼,夹着香烟,烟灰弥长,弹也不弹,及长长的烟灰自动掉落,他从思考中缓过神来,语调缓慢但是口气坚定,指示改这里改那。其训诫之严肃、临下之高威,不分彼此地结合在一起,现场气氛凝重而压抑。

本人表面上与年轻的主持人一同聆听教诲,但潜意识却被三种东西左右着:老子25岁就在中央国家机关当差,什么大人物没见过;魏某年纪与我相仿,鸡头小官令箭张扬;所谓发现的问题,多为个人偏好,甚是根本就是吹毛求疵。

但是,现场没有任何人敢言一个“不”字,甚至连解释的人都没有。众人脸上谦卑恭顺,欧阳长林惟应诺诺。

魏文彬所部电视湘军似乎很享受这种集体训诫。我的副制片人谢建设大哥后来解释道,魏老板非常忙,他能亲自前来,只有用“非常重视”来理解。魏老板的文字水平政治水平之高不是一般的人能达到的,湖南卫视重大节目没有他的把关,是不可思议的。

而在我看来,领导多有个人嗜好。魏当过耍笔杆的通讯员,又是学中文的出身,不挑主持词和语言类节目的毛病才怪。他要是跳芭蕾的,可能就该给舞蹈队反复过堂了。

在湖南卫视呆的久了,我逐渐也适应了。这是一种特殊的电视湘军文化现象,不在于领导有多高明的见解,而在于领导要显现其令行禁止的能力。团队的凝聚力,有时候要的就是这么一股劲——用权威感、紧张感来替代懈怠、懒惰与麻木是最好的办法。领导有虎威,战士才有虎气,好节目往往是高压政策是逼出来的。旧时代大当家的喜欢讲“训无逸诗,闲有家礼”,这大约属于中国式管理艺术的,魏文彬在我眼里,分明就是一个大当家的。

 

3)阮次山,不是喜马拉雅山

在湖南长沙那两年,除了短暂替班主持过《新青年》之外,断断续续地也参加过当地的一些谈话类、评论类,甚至娱乐类节目的制作,但是,每天提供新闻评论才是我的本职工作,性质类似于十年之后的张召忠、杨禹、宋晓军、王志安。

《今日谈》是由湖南卫视新闻中心于2000年元旦推出的一档新闻评论节目。湖南卫视当年的网站是这样对外介绍的:《今日谈》以谈话的形式,关注时下最有评论价值的热点新闻事件,推崇最有见地的时事主张。意在彻底打破地方媒体对新闻事件关注的地域性限制,与别的新闻节目比较,《今日谈》定位于对当天发生的重大新闻事件的分析与评论,"新闻性"、"时效性"以及"说理性"是它的个性特征。当日事、当日评、当日播。与世界同步,与时代对话。

《今日谈》2001年被评为全国新闻名专栏。

有的人记忆力超好,有过嘴不忘的本事,我不行,热热闹闹地说过了,回忆起来挺费劲。当时说过的话题,所有热点一网打尽,几乎无所不包:什么《濮存昕广告风波》、什么《成克杰杀头教训》、什么《奥运会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新婚宣誓,让婚姻更加神圣》、什么《"洋猎头"抢滩中国市场》、什么《以科学精神反对伪科学》、什么《 中国足球喜圆世纪之梦》、什么《透视米卢的职业行为》,还有《从冠生园事件看中国民族品牌隐患》、《叩问文化产业之世纪概念》、《叩问文化产业之首问体制》、《叩问文化产业之守土有责》、《 叩问文化产业之经济朝阳》……后几个题目是我在网上搜来的。

坦白地说,2000年前后的内地卫视台,像这样的一档在黄金时间,每天推出的新闻评论节目,确实体现出了一点湖南人“敢为天下先”的精神。至今我清楚地记得老大魏文彬紧锁眉头叼着半截香烟给《今日谈》作指示的样子:“琢磨阮次山”,“要体现权威性,要有独特的东西”,“怎么做到让人喜欢看、喜欢听,要研究!”……老大喜欢阮次山,他说的很有道理。假如给湖南卫视《今日谈》与凤凰卫视一样的外部环境和条件,阮次山不是喜马拉雅山;就是喜马拉雅,也不是不可以超越的。

新闻评论栏目的制片人应该是一个三头六臂的能人。

杨亚军是一个绝顶聪明虑事周全的人才——他毕业于北京体育大学,据说竞技体育是其专业。我不知道沉湎于时政评论选题策划和日常管理与竞技体育有什么关系,但见杨制片人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更兼有狼狈不堪,好在他除了偶尔胃痛之外身体超好,耐力超好,所以不怕节目被枪毙,不怕当天又返工,不怕屡屡被删改,不怕“一切从头再来”。

 

      4)全国最早的时事评论员团队

《今日谈》在电视史上或许是值得怀念的。

一方面,它作为电视湘军走向全国,以集团建制开始的第一波次的冲锋,为历史留下了无畏的湖南广电人的形象;另一方面,地方卫视新闻中心,不满足于新闻照本宣科,不满足于味同嚼蜡式的居高临下的述评,而代之以个性化的适时评论,打造了第一批电视湘军评论员队伍。

很久以后,某个大台,为上马一档电视评论节目,召开策划会,他们找到我,希望能提供一些即席评论国内外重大新闻事件的栏目具体运作的经验。向来不解谦虚为何物的司马南七步隆冬恰冬恰,自然讲得头头是道。当大段的叙述换来零星表扬的时候,我不失时机:我曾是电视湘军评论队伍的主创人员。

2000年之始,《今日谈》男一男二评论员是张跃博士和王林教授。我来的稍稍晚一些。但我的加盟却惹来新华社一条新闻通稿:“著名的反伪科学斗士司马南在新世纪将触电——拿起话筒做湖南卫视的主持人”。新华社的消息披露了我在湖南卫视已有半年多的见习期,“已和《今日谈》栏目合作了十六期节目,参与制作的第一期就在台里得了奖。

必须承认,2000年的司马南,镜头前难掩青涩笨拙,是《今日谈》给了我锻炼和学习的机会。当着亿万观众,每天变换话题与人物,眉飞色舞尽兴而谈,好比昂贵的飞行员实飞训练。再天才的飞行员,哪怕是加加林、杨利伟、费俊龙、聂海胜,也一样需要真刀真枪的适应性锻炼过程。没有这个过程,他们注定不会从容骄傲地翱翔偶蓝天。

10年后的今天,我变成了一个以说话为生的自由说话人,在国内外各种论坛、电视节目中担当评论人、辩论人、主持人角色,我的身上戳有电视湘军的印记,“我的连长我的团”,我的班级《今日谈》。

有《今日谈》这碗酒垫底儿,各种各样的酒,我都对付过来了。

 

5)慢版节奏和温暖的色调

湖南人,是南方的北方人。

与湖南人打交道,有天然的亲近感,吃起辣椒来,我比之湖南人毫不逊色。湖南的辣椒不放花椒,只是香辣,咸味充足,油性丰润,最宜下饭。大约因为吃得太爽了,乐极而生悲。盯日评期间,某日饭后突然得了急腹症,痛得我大汗淋漓翻滚不已,开始在床上抽搐,后摔掉在地上,仿佛五脏六腑都一并痉挛,阵阵濒死感袭来,无比可怖,当即被被送往湘雅医院急诊科

……

后来的故事基本上就是慢版节奏和温暖的色调了。

此番折腾住院让我减下30斤体重,值得庆幸的是直到今天没有反弹。

《今日谈》的同事,男的都是兄弟,女的都是姐妹,对我悉心照顾,出钱出力,毫不吝惜,若干细节让我感动不已。虽然事情过去很久了,今天写到这里,仍忍不住唏嘘,老解、易姐、刘路平、陈征宇……统此在内,且受司马一拜!(请杨亚军老谢陈征宇在此处帮我补上所有人的名字)

长沙的这场经历,让我的心变得柔软了许多,创作集体的生活似乎更值得珍惜了,就在俺发愿“以感恩的心”努力工作回报大家的时候,湖南卫视转向了。

“我活过来”的同时,湖南卫视“旋即疯掉”——以《快乐大本营》为先导,整个湖南卫视明确角色定位,坚定复制快乐,一举变成全国娱乐急先锋,且天天向上,收视率急剧上扬,市场份额不断扩大。

此时,严肃的新闻时事评论放在娱乐卫视频道里显得不伦不类。

《今日谈》终于淡淡地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像一朵毕竟开过的小花,抽干了所有水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与人争,不遭人妒,恒久地恒久地存在着。吃散伙饭那天我在。大家一如平常说笑着,装作做若无其事,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沉得要命,反正今日不谈了,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谈?

后来我去长沙出差,与老同事小同事不同程度地聚过。

今天看,能当《今日谈》编导的,个个身手不凡,大家都混得不错:有人在大学里学问做得深了,有人在央视凤凰受重用了,有人原地升迁了,有人换地儿发财了,有人娶妻生子了,有人改行寻欢了,老解抱了孙子……所有人,无一例外,家里的房子都升值了,李国强、周海当年为买房子而犹豫不决,今天则后悔没有破釜沉舟举债买两套。

我也后悔了。湖南广电大楼的身后,那片有山有水的独栋别墅,2002年每平米4000元不到,杨亚军动员我买,魏老板亲口承诺“一定升值”。但他叼着烟卷,喷云吐雾,那副过于自信的样子,让我觉得特不靠谱。

现在,别墅价格一涨再涨,早已经翻了几番。

 

                                 2010年6月4日星期五凌晨三时于北京南锣鼓巷8号

 

 

                                         (此文入选湖南电视台台史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