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厄运起舞的行吟歌者

　　我的案头摆放着一张朴实至极的唱片，在资讯泛滥的时代，在那些还来不及消化的音乐堆积中，它的封套泛起了光。在听完所有歌曲后，我仍深陷于那些简单音符所营造的罕见力量。而这种力量都来自我们曾以为可能缺少某种力量的人—— 一位盲人歌者周云蓬。

    电话的另一端，从云南传来周云蓬温暖的声音，他正在云南采风，兴奋的说起刚刚进行的一次演出，在云南的密林中为当地的老人和孩子露天歌唱。他的歌儿似乎总跟旅途分不开，作为一个行吟歌者，他云游四方，多年的游历生活沉淀了他思考的弹性和行动的信心。曾在一本书中看到他对济南的描述，他说济南像“一块靶子肉，古旧而油腻”，他对旅途有着我们常人无法理解的细腻。问他云南的感受，他说“云南云淡风轻，身体像在温泉中浸泡，人们懒散写意，这种情绪更适合生活。”他的歌很多都是在路上写的，《悬棺》来自一次三峡的采风；《山鬼》是一次游历深山，途中累了便在山洞里住一晚，第二天歌曲的灵感便涌上心头；在青藏高原，他高唱：“失明的灵魂更加自由。我是世界壮丽的伤口，伤口是我身上奔腾的河流”。在他的话语中，总能感到一种坚不可摧的乐观，可以在眼前展开一个行吟歌者的生活图景，这与他的命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周云蓬在一首歌中讲述了他的故事：“有一个孩子，九岁时失明，常年生活在盲人影院，从早到晚听着那些电影，听不懂的地方靠想象来补充，他想象自己学会了弹琴，学会了唱歌，还能写诗，背着吉他走遍了四方，在街头卖艺，在酒吧弹唱，他去了上海苏州杭州，南京长沙还有昆明，腾格里的沙漠阿拉善的戈壁，那曲草原和拉萨圣城……这首自传的歌曲，描绘了他幼年的遭遇和梦想，而后也成了他人生的真实写照。

　　38岁的周云蓬9岁失明，那时命运来向他挑战，但用他的话来说：“厄运扑了空”，它没能将他击垮，他说：“厄运斗不过那天真无邪的孩子，灾难来得还太早”。后来周云蓬读了大学，写作、唱歌，放弃平凡的生活。这些年，他一直不停地走路、歌唱，固执的坚持自己想要的生活，坚持为理想高歌。

　　如今，作为中国音乐新民谣的代表人物之一，人们已经渐渐熟悉了他厚重的嗓子和温暖的歌唱。他在歌唱中，兑现了自己的理想，也让中国民谣兑现了一股来自底层的呼吸。这也是他经历13年的努力而完成的期盼。

　　在失明以前，他是一个的单纯的孩子。留在他视觉中的最后印象是动物园里大象用鼻子吹着口琴。于是，他的心也就定格在那个纯净的画面中，从此用心灵做现实缄默的旁观者。

　　95年，周云蓬放弃政府安排的工作，只身来到北京。开始，他在圆明园一带，靠露天卖唱赚钱维持生计。当时圆明园一带聚集了很多北漂的流浪文艺青年，只要天气不差，他一大早就会去北大门外卖唱，常常一唱就是一天。说起这个时期的生活，周云蓬讲述了一个意味深长故事：一次卖唱回来，包里的毛票鼓鼓的，回到家里不小心踢翻了暖瓶，水将书包淋湿了，他把潮湿的毛票铺在整个床上晾晒，自己就坐在一旁，仿佛看护自己种的麦子获得了好的收成。他说卖唱不苦，挺开心的。他很乐观，坚持说自己不是流浪歌手。他说：“对于理想，不用表那么多决心，更不必悲壮”他懂得跟随时光的舞步慢慢起舞。在他的性格中，面对生活的岔路，他永远选择一条与平凡背道而驰的艰险坎路，逆流而上，但决不悲伤。

　　周云蓬从不哀怨命运残缺的残酷，他更愿意和命运和解，他说：“能看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那是我们的宿命。看不见了，就等于关掉了一条路，音乐就是我自己修的通向世界的路……”，他热爱自己的命运，他说：“她跟我最亲，她是专为我开，专为我关、独一无二的门”。

　　两年零八个月，时光暂短的距离间，他完成了两种民谣专辑，并实现了音乐和感悟的两次飞跃。新专辑《中国孩子》是他作为现实记录者的呈现，朴实无华但意味悠长。他把“看”到的人世的种种乖离，用强烈的人文色彩，勇敢地写进歌里。

　　更早的一张《沉默如迷的呼吸》让我们看到，诗与歌可以结合得如此完美。当商业化的洪流将两者剥离，当诗疏离了歌，歌的力量便被削弱，他说这是音乐的一种无以挽回的缺失。他对好歌的定义是那种“同听者一统成长”的音乐，经得起时间推敲的音乐。在周云蓬的音乐中，他总是细心的将两者完美的粘合。

　　在酒吧或者巡演中，周云蓬经常会唱一首由海子诗歌《九月》谱曲而成的歌，也许他在用这种方式与诗人海子隔世遥望。其实除了人们熟知的民谣歌手身份，周云蓬还是个诗人，读周云蓬的诗歌，我们常常被诗人所感知的五彩斑斓但却纯洁无比的世界而感动。让我们在窒息的绝望中察觉欢愉，在温暖的人群里心生感激。他还与朋友创办了民刊《命与门》、《低岸》创办音乐网站“马齿民谣”发行个人诗集《春天责备》。发起为患病诗人筹款义演。这诸多的身份，不得不让我们心生敬畏，并重新审视自我，以及存在的价值。

　　周云蓬有一首关于爱情的歌《不会说话的爱情》，他说关于爱情他只写过这一首，但一首也许已经足够。“绣花绣的累了吧/牛羊也下山喽/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生起火来……日子快到头了，果子也熟透了/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 每每听到都会让我潸然泪下。现实中，周云蓬拥有温存的爱情，善良的妻子，但提及爱情，他还是用淡淡的微笑来回答。由于没有当面采访，我没能看到他微笑的神情，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副向阳花般娇艳的面孔

　　也许是划过的光夺走了歌者的视觉，但生命也同时还给他一双插着羽翼的心。于是，最少看见画面的人描绘了最动人的画面，甚至成了画面本身，用音乐呈现在我们面前。这种音乐中住着生命，住着呼吸和美丽的魂魄，把我们带入歌唱的中央。在迷离的城市，尤其在一个霓虹闪烁的夜晚，这种音乐可以带我们闯入灯火通明的心灵彼岸，为我们的感受添加一种质感。让我们在真诚中获得安慰，或在寂静中对生命流出更多虔诚的泪水。

　　周云蓬用他的歌以及他的生活，在内心燃起一支火把，照亮自己，也为我们对生命的思考开了一剂药方，这药方就封在他的琴槽中，命运的奥秘也在他拨动的弦上，在他不停的足迹里，他用歌唱告诉我们，要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张无字的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