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房价时代的情感人生

这段时间，《蜗居》可谓红得发紫。电视剧的热播，网络上激烈的讨论，已经让“蜗居”这一词语跻身年度流行新词之一。如此风潮之下，弄得我也有些心痒，想看看这个围绕买房展开的故事究竟讲了些什么。又嫌电视剧太费时间，于是便买来六六的原著，直接参详了。

一个作品能够走红，可能是因为它满足了读者平日无法满足的追求与幻想，比如如今在网上泛滥的YY文学；也可能是它让读者看到了现实世界中自己的剪影，引起了共鸣，比如说《蜗居》。在书中，作者通过一个外来工薪阶层买房奋斗史展开故事，将“房奴”“小三”“贪官”“职场危机”等现代社会中的焦点话题融于一炉，折射出高房价下都市白领所面临的焦虑与困惑，苦闷与无奈，可以说极具现实感。也难怪此作能够引起广大读者的共鸣。有人看完之后大呼不明白其想要宣扬什么。其实难怪他不明白，因为本书并没有宣扬什么，或是批判什么，它只是以一种略带夸张和艺术化的方式，去反映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并引发人们对于现实的反思。全书笔调轻松幽默，可细细品来，却又分外苦涩，充满无奈。

市委秘书宋思明是我认为全书塑造人物中最成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是对以往“贪官”脸谱化形象的一种颠覆。工作上，他并非庸才，甚至能力颇强；个人作风上，他低调沉稳、睿智冷静；情感问题上，他对妻子讲责任，对情人又体贴；还屡次帮助海萍家渡过危机，可以说颇具“人情味”。难怪有人会质疑本作“是不是把贪官塑造得太正面？”从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宋思明所体现出来的责任感，甚至可说超过了大多数男人。然而在这种责任的背后，其实隐藏的仍是一颗自私的心。他在工作上看似尽责，实则是为自己营造利益圈子；他对老婆看似同甘共苦，其实是不愿承受始乱终弃的自我道德谴责；他对海藻的确呵护得无微不至，但却终究是为了自己而服务的。

宋思明爱海藻吗？这是个争论很多的问题。的确，他为海藻付出了很多，无论是金钱上还是情感上，在他临死前也认定自己是爱海藻的。可他之所以做出这些付出，说到底还是出于一种占有欲的体现，出于对逝去青春年华的缅怀和想要重新抓住年轻时的激情的企盼。他的爱是被金钱与欲望所扭曲的，终究是一种自我的满足而不是无私的付出。可话又说回来，真正“无私”的爱，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有？抛开“贪官”的身份，宋思明对爱情的态度其实很有普遍意味。哲人罗素曾对此说过：“现在，许多男人钟爱妻子的方式其实只是与喜爱一块羊肉相似，先是贪婪觊觎，然后暴殄殆尽”，可谓一语中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其实也并没有站在道德高地上批判宋的立场。

那么海藻是否又爱宋思明呢？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海藻对宋思明的情感，有出自对成熟男性的依赖，有出自对身体愉悦的追求，但更多的，其实还是出于生活的胁迫，一种类似被劫持者“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情感。说海藻对物质不在乎是装出来的，甚至认为其对宋是出卖肉体的无耻并不客观。她和小贝也算共患难过，以此看出她并非一味爱慕虚荣的女生。至于之后承认“二奶”事实后的挥霍，其实也是想用金钱来填补精神的空虚。何况谁又不希望能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她和她的亲人遇到困难时，的确是宋思明屡次为其挺身而出。对他，海藻也有着一种“感恩”的心态吧。这的确不是真正的爱情，因此不难理解一开始她一直不愿对宋说爱。对此罗素依然看得透彻“只要经济奴役的害处代代相传，并继续塑造着我们的本能，就无法想像纯粹的爱情关系可以实现”。罗素又说道“真正的爱情全然不同于老爷主子式的得意。它令精神欢畅，却不是只满足本能的快感。只有令本能和精神同时获得满足，才是幸福生活须臾不可或缺的因素，才能从中产生出男女之间最美妙的激情。”这倒颇似海藻与小贝的感情，纯真而令人感动。可惜这样的感情在与物质和现实的较量之中被碰得粉碎，输得体无完肤，只留给人太多唏嘘。让人不禁怀疑纯粹的爱情是否真的难以存在于现实之中。至于说把海藻写得可怜有鼓励人家做二奶之嫌，则属无稽之谈。如果说海藻最后的结局还不能令人警醒，那也只能怪自己无脑了。

对于海藻的遭遇，有人认为是她姐姐海萍的责任，甚至认为是海萍为了自己买房而推妹妹入火坑，其实颇为偏激。海萍对妹妹与宋思明的交往一直持反对态度，宋思明的几次“帮忙”，其实她也是事后才知情。有人为她没能阻止海藻而耿耿于怀，其实有些苛求，因为海藻毕竟已经是个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对错。至于说是她对房子的过于热切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则有些近乎无情了。平心而论，海萍对房子的渴望，并不是虚荣，而是普通老百姓对于拥有一个家的渴望与执着，完全不应该责备。她在家庭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那些不近人情，歇斯底里，有小市民的市侩习气，但更多是迫于环境压力下的无奈。应该批判的，不是她拥有家的梦想，而是利用了这种梦想以为自己牟利的既得利益集团。不可否认，海萍在后期默认了海藻和宋思明的关系，潜意识里的确可能有“吃人嘴短”的隐晦想法，但绝非主观上出卖妹妹的动机。她认为宋思明对自己家是“有恩”的，可她不曾也无法明白正是宋思明这样的贪官，才使得她的买房梦想变得如此艰难。如果没有宋等人的官商勾结，权钱交易，推高房价以满足自己的利益，那她又怎么会结婚数年仍然无立锥之地？妹妹怎会到处借钱？忠厚的苏淳又怎会去借高利贷乃至铤而走险出卖公司机密？海藻问宋思明借钱，还的却是宋老婆借出的钱，这可说是一个绝妙的讽刺。是的，宋帮她找到了新职业，帮苏淳开了网店，可这毕竟是特例，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的。海萍是广大普通“房奴”的缩影，虽然十分努力，十分勤勉，可却不是利益游戏中的规则制定者而只是受害者，他们的命运令人同情却又令人哀叹。其实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的一员？

故事最后，海藻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海萍继续她的教师事业。这只是个故事，所以不得不结尾，可是生活其实还在继续。现实之中，房价依旧在屡创新高，房奴队伍依旧在不断扩大。故事中，我们可以为那些被金钱扭曲的人性而哀叹，可到了现实中，又有谁能为我们的处境所哀叹呢？这些书里没有讨论，也无法讨论，只有我们自己去艰辛地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