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保育中的土著先锋--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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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语保育中的土著先锋

2010-7-27 10:42:04 来源: 南都周刊 浏览量: 3104 跟帖 4 条 为保育古老、长期独立发展的粤语,捍卫粤语连接的独特文化和生活方式,年轻的广州人投入了理性、持续的热情,并得到了来自以香港为首的海外粤语地区的广泛支持。     7月初,广州市政协向广州电视台提交建议,要求大幅提高普语在广州电视台的播出比例,降低粤语播音比重,引发了民间社会的巨大凡响。这触发了近年来一直盘踞在广州人对本土文化消失的深厚焦虑。六、七月的广州,从大众媒体到网络世界,“保育粤语”的声浪,如七月骄阳,持续高涨。     在多元共存的诉求下,为保育古老、长期独立发展的粤语,捍卫粤语连接的独特文化和生活方式,年轻的广州人投入了理性、持续的热情,并得到了来自以香港为首的海外粤语地区的广泛支持,乃至触发了其他城市对本地文化与方言处境的话题。     与广州年轻一代蓬勃的捍卫粤语行动不同,早在2005年,上海就发出“保护上海话”的浪潮。但同样是方言,在不同城市价值观以及讨论空间之下,却有各自的故事。     粤语保育中的土著先锋     在这场关于粤语存亡大争论中,年轻的广州土著们开始走上台面,身体力行地支撑起粤语保护的热度,新一代广州公民正在成长。     南都周刊记者_许十文 实习生_吕睿 石萌萌 李先煜 广州报道    摄影_孙炯   广州旧城关注组的几位成员,包括熊猫、Rainbow、萤火虫、上山爱、一世(由左至右), 全都是广 州本土80后。背景是广州老城区人民北路的一家杂货铺, 杂货铺被本地人称为“士多”(源自英语Store)。   本土社区“羊城网”总编小劳,31岁。他说:“广州的市民特征, 在于人们总是意识到,我是这个城市的一分子,或者说主人。”   广州本土说唱乐队“讲者”乐队的四位成员,包括ONO、VYAN、FATB、Y-MAN(由左至右), 他们认为爱 一个城市不能一味歌颂,批评与自我批评同样重要。     邓小莹生于1986年,是一个典型的广州女生:小个子,热衷寻乐,喜欢在桌面游戏吧消闲。不过,跟一般的——或者说过去的大多数广州女孩——不同的是,她的网络相册没有堆砌美食和嘟嘴的照片,而是列满了不计其数的关于广州的图片。其中,她最喜欢的一组,是在陈廉伯公馆(广州一幢老建筑)里拍的夕照。     陈廉伯公馆位于广州老城荔湾区龙津西路,一条传统巷道的尽头,公馆里装饰着流线型、造工考究的大理石旋梯,但已灰败破旧。“我好中意映夕阳。点解?靓咯,金光弥漫。(我很喜欢照夕阳。为什么?漂亮啊,金光弥漫。)”邓对《南都周刊》记者说。     生活在广东的人,大多喜欢用“靓”和“点解”来表达美好和疑问。从2008年开始,年轻的广州人一轮一轮地在将拆或已拆的旧城区街道中游走,用镜头或录音笔,漫画、短片和音乐去发掘本土广州的“靓”,同时在网络上发出“点解”的集体感叹。     最新一次“点解”的热门话题,集中到了“靓”字所属的方言本身。从6月至今,粤语何去何从成为了广州最热门的话题,邓小莹和另外数十个年轻人,在广州市中心公开唱了三首粤语歌,迅速成为了省港澳媒体的报道对象。在网络世界,更多年轻人用漫画、视频、音乐和评论去诉说粤语的“靓”,但是,多年来一直未得到解答的“点解”,却未必全部得到答案。     关注旧城的80后     邓小莹和几个伙伴组合了一个叫做“广州旧城关注组”的小团队。他们大多在1985年前后出生,有各自的网络名号,除了两年来一直坚持节假日到广州旧城区记录、拍照的“萤火虫”邓小莹,还有“一世”、“上山爱”、“熊猫”……对于互相认识的原因,他们对记者开玩笑地说,“我们沿着广州地铁相遇”。     “我八岁的时候搬离了老城区的家。地铁拆迁,中山四路的骑楼和茶楼全部没了。”邓小莹现在住在广州北部的一个现代楼盘,但到现在,她还在怀念童年的广州。“以前每天都会去喝早茶。现在没有去了。为什么?我们过去会为欣赏一个茶杯去茶楼,会为了听一首(粤)曲去茶楼,会为了吃某款点心去茶楼。但现在那些(新建的)茶楼?得个‘靓’字。”     在广州粤语的语境里,“得个‘靓’字”意味着“除了(外表)漂亮什么(内涵)都没有”,而天河等新建的玻璃幕墙城区被一些老广州认为不是正宗的广州味,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邓小莹们害怕失去的,还有各种带有微妙文化含义的词汇,譬如“湿滞”:既是广东人养生中医的术语,又可以指“麻烦”——湿身的尴尬,迟滞的顺利,都是典型的麻烦事。     “广州旧城关注组”的组成,是在今年3月。在此前一个月,广州宣布将用10年的时间基本完成广州的旧城改造,划出了横跨三大老区的改造区域。这个消息迅速在广州人当中传开,而邓小莹发现心中的至爱,广州南华西地区的老房子也在改造范围之中。“我经常到那边的老房子拍照,里面的漂亮真的很难对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把它们拆了呢?”     像邓小莹,像“广州旧城关注组”这样的团体,在今年上半年的广州市越来越活跃。2月以来,谢文君、“声·鸣”行动小组、“恩宁路-民间关注小组”等纷纷在广州旧城区举行记录或纪念活动,而正在学校读书的肖朗,还曾试图为恩宁路的改造提供一份来自民间的独立规划。他们,都是80后。     邓小莹们担心,广州传统文化,包括中西合璧的岭南骑楼和粤语,还未被理解、传承就会消失。“甚至那些90后的广州小孩也不懂得这些(老广州文化)。他们会出来满腔热血地说支持粤语,但讲到具体粤语的历史,或者一些词汇、歇后语的意思,他们就得去Google了。”“熊猫”忧心忡忡地说。     年轻人们还记得,旧城改造规划的发布是在春节前,各界有15天征求意见的时间。“广州旧城关注组”的几个年轻人赶紧给规划组写信,陈述理由,希望有关部门能接受他们的咨询。在旧城改造开始以后,邓小莹过去的习惯变成了公共号召,至今在小组的豆瓣上,“广州旧城关注组”还在召集人们逢周日到老街区记录一切——包括粤语。     粤语保育2.0     在邓小莹的伙伴中间,“熊猫”是特别的一个。这个形容自己“经常胡思乱想”的男生,时不时会讲出一些陌生的广州市井俚语——尤其是那些年份稍旧的歇后语,譬如,“生滋猫入眼(看上异性)”。     类似的匪夷所思,或者妙趣横生的方言,吸引着广州年轻人参加过网上的粤语“考级”——各种由网友编写的粤语模拟考。近几年,很多热衷于粤语文化的人,推出了各种相关网站或者个人网页,供那些希望“复习”粤语或者对粤语好奇的网友浏览。像“粤语协会”这样的热门站点,内容由数名20出头年轻人调集,而像“羊城网”这样的本地人社区,繁体字、广东音字成为了通行的网络用语。     与很多关心老广州未来的年轻人一样,邓小莹经常向别人“推广”粤语。尽管广州新移民越来越多,她仍然坚持地向外地朋友一边翻译一边通过粤语交流,还送一些香港的粤语调侃节目给对方听。“慢慢理解以后,有些人就会觉得粤语好有趣,如今跟我见面一定要说粤语。”     不过,在这两个月里,围绕着粤语的网络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在广州本土年轻人之中,这个月流行着一首叫做“什么都拆,广州话不能拆”的RAP。几乎所有被记者采访的关心粤语的人,都提及学校中粤语被排挤的情况,并表现出强烈的担忧。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则向记者坦承,有关部门尽管没有强行要求学生在课外说普通话,但普通话在学校里是否主流,是中小学校们被评级的“重要标准”。     在记者采访中,羊城网总编小劳是唯一的70后,生于1979年。在接受采访前几天,他和另外一个作者合作了一组关于捍卫粤语的漫画,立刻引来大批网民的关注。     小劳经常要删除人身攻击和歧视谩骂的帖子。工作繁复,但他不觉得这是在浪费力气。在采访中,他还想起了两年前的往事:广州市政府建议拆掉天字码头重建,引来了网友高流量的关注,一时间民意鼎沸,然后,该计划没有强行上马。     邓小莹曾经很激动,甚至为一些她认为匆忙上马的项目哭过。“对于粤语文化,或者广州传统文化,我最敏感的还是‘尊重’。我们都不反对推普,不反对旧城改造,越来越多人接受文化多元的理念,但是,这样就可以随意改造本土语言和文化吗?”     语言就是底线。各种“点解”被化成了声像和粤语字符,在广州的网络上流转。春节过后的5个月来,《正在消失的羊城》、《金声泪》、《南国泪珠》、《碎月神偷》、《广州广州》等作品在羊城网上短短几天就聚集起数十万的点击率,甚至来自香港、广西、上海、旧金山等地的网友也加入了讨论——“广州话,广州的建筑,广州的一切都承载了我们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这是我们的根,我们的归属。如果连自己的特色,自己的文化都保护不了,我们又谈什么发展呢?”     有些歌声则仅仅为了表达。7月11日,邓小莹和“广州旧城关注组”的组员们,通过网络召集,在广州的人民公园进行了一次“我为粤语大声唱”的“快闪”:近百个年轻的广州人一起唱了三首粤语歌,然后迅速消失。     尽管这些80后没有什么组织社会活动的经验,但并非没有权衡考虑—譬如,在反复的研讨后,他们把人数控制在百人以下,而且缩短了活动时间,力求不要对周围的环境造成滋扰。     “这些事情,我一般都不会让家人知道。不过,老师和同学会在网上对我说,哇!我在报纸上见到你。”“一世”对《南都周刊》记者说,“他们了解我,都知道我会这样做。”这个某NGO召集人,过去还曾向广州市市长现场赠送过一辆寓意环保的自行车。     在唱歌的当天下午,大批来自广东,甚至香港各大主流的媒体都在人民公园蹲点等候这些年轻人。在歌唱的现场,很多年纪大的广州人都加入了合唱,并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但邓小莹基本上是匆匆回避,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不过,在唱歌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出乎组员意料的事情:几个更年轻的少年故意打出了一幅意指粤语与普通话对立的标语,吸引了记者们的镜头。香港的媒体在第二天纷纷放大了这一点,组员们却认为这是最大的遗憾。     “说普通话,做文明人。”“熊猫”至今还记得读书时学校的标语,“我说粤语就不文明了吗?再反过来说,如果我自愿说普通话,也不是什么都文明吧?”     现在,唱歌的视频还能在组员的豆瓣上找到。为了补救,组员们特意在视频下加上注释:现代文明社会讲的是包容和尊重,但是包容和尊重是彼此的,所谓的狭隘者正是缺乏这两样东西。我讲粤语,我也是文明人。     并不是所有的“挺粤者”都一味地“唱好广州”。同样是年轻人组合的粤语HIP-HOP乐队“讲者”,在这个哀愁密布的时间段,写了一首有关广州负面的《广州广州》,一方面抒发了越发浓烈的本土意识,一方面又批判,广州本土人对自身的缺点还过于宽容。     不过无论何种方式歌唱,始终离不开少年们被割裂本土文化的苦痛。披着长发,瘦削的创始成员VYAN曾经说:“现在大家提起广州的代表,无非就是东山、西关,但其实这些地方现在已经只剩下名字而已,那些历史的影子早就没了。像北京、西安这些同样有历史的城市,大家都能找到一些古老的城墙或建筑,广州原本也有,但现在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     广州的名嘴陈扬也曾形容说,这几年是广州城市建设历史上最重要的关头,旧城改造投入了100亿的资金,动迁60万人,影响58平方公里,“每个广州人,都应该勇敢地留下自己的声音。”     “粤语就是我父母”     7月20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各大媒体刊登了广州市市委副书记苏志佳的专访:“他们的声音反映了市民对广州、对岭南文化的热爱,同时,个别人所说的‘推普废粤’的情况并不存在。……在建设国家中心城市以及弘扬岭南文化的过程中,推广普通话与保护方言不但没有矛盾,而且还可以相得益彰。”     这个晚上,邓小莹告诉记者,他们不会再专门围绕粤语展开活动了。在唱歌活动中得到“教训”的“广州旧城关注组”,将回到他们更熟悉的“旧城记”工作中去。     不过,穿梭于广州旧城区的更多年轻人们,已经有了各种新计划。网络上,有些年轻的90后准备走向街头,向市民派发有关粤语文化的礼品,表达自己对粤语的钟情—网络上对他们的活动有很多夸张的描述,但他们随后发表正式的声明—而不是用情绪来回击。     “我们选择的是一个不同文化背景的路人都比较平均的地方。无论他们说不说粤语,我都想说,粤语就是我父母。”18岁的礼物派送活动组织者在线上对记者说,“我不希望广州变成上海那样,几乎听不到上海话了。”     上海大学中文系的钱乃荣教授曾作统计,上海话中有特色的,在普通话中没有的单音动词,其中有74个已经消失,不再使用。“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闽南话、粤语,以及其他几乎每一种方言中。1896年香港出版的中英词典中收录的粤语词汇,其中有100多条现在已经死亡,被普通话取代。”     刚从北影毕业,《正在消失的羊城》的导演谢文君,正在拍一部关于粤语的新片。“我想记录下粤语的现状,还有上一代人是怎么看待它的。”他对记者说。     在中山大学,7月底也将举行一次粤语的朗诵会。有的90后,还在网上办起了粤语补习班。也有个别原先活跃在网络上的影音作者,感觉到不同的压力,对继续创作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小劳,这个羊城网总编最近在琢磨《罗伯特议事规则》,而年轻人们在网络上为粤语集结,也被他看成是80后乃至90后的本土青年,正式成为广州公民的机会。     “他们从此有了社会责任心,他们会比过去更懂得思考。他们不是所谓白痴或者脑瘫的一代。广州人和其他地方的人不同,他们知道自己是市民,而不是老百姓,他们是城市的一分子,而不是盲目接受指令。他们关心议题的时候,自由、包容、理性—这才是广州人的精神所在。”小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