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探案集----四签名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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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凶手的末日

我们这顿饭吃得很快乐。福尔摩斯在高兴的时候,谈锋向
来是畅利的。今晚他的精神似乎异常愉快,所以天南地北谈个
不休。我还从不知道他这样健谈,他从神怪剧谈到中世纪的陶
器,意大利的斯特莱迪瓦利厄斯提琴,锡兰的佛学和未来的①
战舰,——他对哪一方面,似乎全都特别研究过的,所以说起
来滔滔不绝,把这几天的郁闷也一扫而光了。埃瑟尔尼·琼斯
在休息的时候也是一个爱说爱笑性情随和的人,他尽量欣赏
着这顿考究的晚餐。在我个人则觉得全案的结束似乎就在今
晚,也和福尔摩斯同样地愉快得开怀畅饮起来,宾主三人异常
欢洽,没有人提到我们饭后的冒险任务。
饭后,福尔摩斯看了看表,斟满了三杯红葡萄酒道:“再干
一杯,预祝今晚成功。时候到了,应该动身了。华生,你有手枪
吗?"
"抽屉里有一支,是从前在军队里使用的。"
"你最好是带上它,有备而无患。车子已等在门外,我和他
预订了六点半钟到这里来接咱们的。"
七点稍过,我们到达了西敏士特码头,汽船早已等候在那
里了。福尔摩斯仔细地看了看,问道:“这船上有什么标志指明
是警察使用的吗?"
"有,那船边上的绿灯。"
"那末,摘下去。"
绿灯摘下后,我们先后上船。船缆解开了,琼斯、福尔摩斯
和我都坐在船尾,另外一人掌舵,一人管机器,两个精壮的警
长坐在我们的前面。
①意大利人斯特莱迪瓦利厄斯所制造的提琴是世界驰名的。——译
者注
琼斯问道:“船开到哪里去?"
"到伦敦塔,告诉他们,把船停在杰克勃森船坞的对面。"
我们的船速度确实很快,超越过无数满载的平底船,又超
越过一只小汽船,福尔摩斯微笑地表示满意。
他道:“照这样的速度,我们可以把河里的什么船都赶上
了。"
琼斯道:“那倒不见得,不过能够赶上我们这样速度的汽
船,确是不多见的。"
"我们必须赶上'曙光'号,那是一只有名的快艇。华生,现
在没有事,我可以把目前发展的情况和你讲讲。你记得不记得
我说过一个很不算什么的障碍把我难住了,我是决不甘心的
吗?"
"还记得。"
"我利用作化学分析试验的办法使我的脑筋得到了彻底
的休息。咱们的一位大政治家曾经说过:‘改变工作,是最好的
休息。'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当我把溶解碳氢化合物的实验
作成功以后,我就回到舒尔托的问题上面,把这问题重新考虑
了一遍。我所派遣的孩子们在上下游都搜遍了,也没有结果。
这只汽船既没有停泊在任何码头上又没有回转,也不太象为
了灭迹而自沉——如果实在找不着,当然这还算是个可能的
假设。我知道斯茂多少有些狡猾的伎俩,可是我认为他没有受
多少教育,还不可能有那样周密的手段。他既然在伦郭居住过
相当久——这一点由他对樱沼别墅侦伺了很久的事实就可以
证明,他不可能不需要一个短时间——哪怕是一天——作些
准备,方能离开他的巢穴远行。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可能性。"
我道:“我看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恐怕他在行动以前早已
作了远行的准备。"
"不然,我不这样想。除非等到他确知这个巢穴对他已经
毫无用处,他决不会轻易放弃的。我又想到了一层:琼诺赞·
斯茂一定会料想到,他那同谋的那副怪相,不管把他怎样改装
起来也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并且会令人联系到诺伍德惨案上
去,斯茂的机警不会把这一层忽略的。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天
黑以后离开巢穴,还必须在天明以前赶回来。根据斯密司太太
所说,他们在斯密司码头上船的时候是在三点钟,再过一个多
钟头天就要大亮,行人也多了。所以我认为他们是不会走得太
远的。他们给足了斯密司钱,叫他不要声张,预订下他的船,以
备最后的远飏,然后携带宝物回到巢穴。在一两天内看看报
纸,听听风声,再择一个夜晚从葛雷夫赞德或肯特大码头乘上
他们已经订好船位的大船,逃往美洲或其他殖民地去。"
"可是他不能够把这只船也带到巢穴里去呀。"
"当然不能够。我认为,这只船虽然没有被我们发现,可也
不会离开太远。处在斯茂的地位,根据他这个人的能力来设
想,他会想到:如果确有警察跟踪的话,那末,如果把船遣回或
是把它停在码头旁边,都会使追踪更容易得多了。那末怎样才
能够把船隐蔽起来,同时要用它的时候还不致于误事呢?如果
我站在他的立场上应当怎么办呢?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
把船开进一个船坞里小作修理,如此既可达到隐蔽的目的,还
可在提前几个小时通知的情况下使用。"
"这似乎是很简单的。"
"正因为很简单,才容易被忽略了。于是我决定照着这个
途径去进行侦查。我立刻穿了一身水手的服装到下游的每个
船坞里去询问。问了十五个船坞全失败了,可是问到第十六个
——杰克勃森船坞——得知在两天前曾有一个装木腿的人把
'曙光'号送进船坞修理船舵。那里的工头和我说:‘就是那个
画着红线的船舵,其实一点儿毛病也没有。'正说着,从那边来
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船主茂迪凯·斯密司,他喝
了不少的酒。我自然不会认识他,是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船
的名字,并说道:‘今晚八点钟我们的船要出坞去。记住了,准
八点钟。有两位客人要坐船,不要耽误了。'匪徒们一定给了他
不少的钱,他对工人们拍着他满口袋的银币,叮当作响。我跟
踪了他几步,他跑进了一家酒馆。于是我又回到船坞,在途中
碰巧遇到了我的一个小帮手,我把他安置在那里,盯住汽船。
让他站在船坞的出口地方,预约定了,当票船出坞的时节,向
我们挥动手巾作为暗号。我们在河上歇一下,看着他的去路,
要不是人赃并获那才是怪事呢。"
琼斯道:“不管这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凶手,你的准备是很
周密的。不过要是我,我一定派几个能干的警察,等到匪徒来
到杰克勃森船坞时,就把他们当场逮捕了。"
"这个我可不敢赞同,因为斯茂是个很狡猾的人,他起行
以前一定先派人查看动静,如有可疑的情况,他自然又要再隐
匿一个时期。"
我道:“可是你若盯紧了茂迪凯·斯密司也可以把匪穴找
到呀。"
"那样我的时光就全要浪费了。我想匪徒们的住处九成九
斯密司是不知道的。斯密司有酒喝、有钱花,其余的问它做什
么?有事时匪徒们派人通知他就行啦。我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谈话之间,我们已经穿过了泰晤士河上的几座桥。当我们
出了市区的时候,落日余辉已将圣保罗教堂房顶上的十字架
照得金光闪闪。在我们还没有到达伦敦塔的时候,就已是黄昏
时分了。
福尔摩斯远远指着靠萨利区河岸桅墙密立的地方说道:
"那就是杰克勃森船坞,让我们的船借着这一串驳船的掩护,
慢慢地来回游戈。"他又用望远镜向岸上观察,说道:“我已经
找到了我派的那个人,可是手巾还没有挥动。"
琼斯很性急地说道:“咱们还是停泊到下游等着他们吧。"
这时我们都很焦急,就是那几个对于我们的任务不太清楚的
警长和火夫,也在那里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气。
福尔摩斯答道:“虽然十分之九他们会往下游去的,可是
我们不能擅自把上游忽略了。从我们目前这个地方能够看见
船坞的出入口,可是他们却不容易看见咱们。今晚没有云雾,
月光很亮,咱们就在这儿吧。你看见那边煤气灯光的下面,来
往的人够多么拥挤。"
"那都是从船坞下工的工人们。"
"这些人的外表虽然肮脏粗俗,可是每个人的内心全有一
些不灭的生气。只看他们的外表,你是想不到的。这并不是先
天的,人生就是一个谜。"
我道:“有人说:人是动物中有灵魂的。"
福尔摩斯道:“温伍德·瑞德对这个问题有很好的解释。
他论道虽然每个人都是难解的谜,可是把人类聚合起来,就有
定律了。譬如说,你不能预知一个人的个性,可是能够确知人
类的共性。个性不同,共性却是永恒的,统计家们也是这样的
说法……你们看见那条手巾了吗?那边确有一个白色的东西
在挥动着。"
我喊道:“不错,那就是你派的小帮手,我看得很清楚。"
福尔摩斯喊道:“那就是"曙光"号,你看它的速度真快。机
师,咱们加速前进,紧追着那有黄灯的汽船。假若咱们追不上
它,我是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
"曙光"号已经从船坞开了出去,被两三条小船遮得看不
见了。等到我们再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驶得相当快了。它在
沿着河岸向下游急进,琼斯看了只是摇头,说道:“这船神速极
了,咱们恐怕追不上它。"
福尔摩斯叫道:“咱们必须追上它。火夫,快快地加煤!尽
全力赶上去!就是把咱们的船烧了,也要赶上它!"
我们紧追在后面,锅炉火势凶猛。马力强大的引莂e,起喘
吁吁,铿锵作响,好似一具钢铁的心脏,尖尖的船头划破平静
的河水,向左右两侧各自冲起一股滚滚的浪花来,随着引莂e的
每一次悸动,船身在震颤、跃进,就象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似
的。船舷上的一盏大黄灯向前方射出了长长的闪烁的光束。前
面远远的一个黑点,就是"曙光"号,它后边有两行白色浪花,
说明了它航行的神速。那时河上的大小船只很多,我们横穿侧
绕着飞掠过去。可是"曙光"号还是那样的飞快,我们紧紧钉在
它的后面。
福尔摩斯向机器房喊道:“伙计们,快加煤,多加煤!尽力
多烧蒸汽往前赶!"下面机器房的熊熊烈火照射着他那焦急的
鹰鹫似的面孔。
琼斯望着"曙光"号说道:“我想咱们已经赶上一点了。"
我道:"咱们确已赶上不少了,再有几分钟就可以追上
了。"
正在这时,不幸的事来了。一只汽船拖了三只货船横在我
们面前。幸而我们急转船舵,才避免了和它相撞。可是等到我
们绕过它们,继续追下去的时候,“曙光"号已经又走远了足有
二百多码了,不过还能看得到它。当时,阴暗朦胧的暮色已经
变成了满天星斗的夜晚。我们的锅炉已烧到了极度,驱船前进
的力量强大异常,使脆弱的船壳咯吱作响,颤动不已。我们已
经由伦敦桥的正中下面穿过,过了西印船坞和长长的戴特弗
德河区,又绕过了狗岛。以前只是一个黑点的"曙光"号现在已
经看得很清楚了。琼斯把我们的探照灯向它直射,照见了船面
上的人影。一个人坐在船尾,两腿跨着一个黑的东西,旁边还
蹲伏着一堆黑影子,好象一只纽芬兰狗。一个男孩把舵,从锅
炉的红光中,可以看见斯密司光着上身在拚命地加谋。起初他
们或者还不能肯定我们是否是在追赶他们,可是到现在我们
在每个转弯抹角的地方都紧紧地跟在后面,那就没有问题是
在追他们了。在到了格林威治的时候,两船的距离约有三百
步,再到布莱克沃尔时两船相隔已不过二百五十步了。我奔波
了一生,在不少的国家里都打过猎,也追赶过不少的野兽,然
而都没有象今晚在泰晤士河上追人这样惊险出破。我们和前
船已是一步接近一步了,在寂静的夜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前
面船上机器的响声。坐在船尾上的那个人还是蹲在那里,两手
似乎挥动得很忙,不断地抬起头来估量两船的距离。我们相距
更近了,只有四只船的长短,两船仍在飞奔前驶。这时已近河
口,一边岸上是巴克英平地,另一侧则是普拉姆斯梯德沼泽。
琼斯喝叫着命令前船速停,船尾那个人听见我们的喊叫,从船
面上站起来挥动两拳,向着我们高声怒骂。他的身体健壮,个
子高大,两腿撇开站在那里。我看见他的右边大腿下面只是根
木柱支着。他旁边蜷伏着的黑影子,听见了他的声音,慢慢地
站了起来,原来是一个黑人,体格的矮小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畸形的大头,上面长着蓬乱的头发。福尔摩斯那时已经把手
枪拿在手里,我看见了这个怪状的生番,也把手枪掏了出来。
他围着一件黑色的好似毯子的东西,只露着脸。可是这个脸,
那副丑恶的怪状足以令人丧魂失魄。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狞
恶的怪相,他那两个小眼凶光闪闪,嘴唇极厚,从牙根向上翻
撅着,他在向我们狂喊乱叫,半兽性的暴怒在发作。
福尔摩斯轻轻地向我说道:“只要他一抬起手来,咱们就
开枪。"这时彼此之间只有一船之隔了,看得更清楚了。那个白
人品着两腿不断地怒骂,那个矮小的黑人满脸忿恨地向着我
们的灯光,咬牙切齿地狂叫。
幸而我们看他们看得很清楚。那个小黑人从毯子里掏出
了一个好似木尺的短圆的木棒搁在唇边。我们立即扳动枪机,
两弹启发。那黑人转了转身就两手高举,跌入河内,刹那之间
我就看到他那一双狠毒的眼睛在白色的漩涡之中消失了。这
时,那装木腿的人冲向船舵,用尽他全身力量扳那舵柄,那船
突向南岸冲去,我们以相差几尺的距离躲开了它的船尾总算
没有撞上。我们随即转变方向追上前去。那时"曙光"号已经
接近南岸,岸上是一起荒凉的旷野,月光照着空旷的沼地,地
面上聚着一片片的死水和一堆堆的腐烂植物。那只汽船冲到
岸上就搁浅了,船头耸向空中,船尾没在水里。那匪徒跳到了
岸上,可是他那只木腿整个陷入泥中。他用力挣扎,可是连一
步也进退不得。他狂喊乱叫地跳动着左脚,可是那木腿却在泥
里愈陷愈深。等我们把船靠了岸,他已经被钉在那里寸步难行
了。我们从船上扔一条绳子过去套住了他的肩膀,才把他好似
拉鱼似地拖上了船。斯密司父子二人愁眉苦脸地坐在船上,听
了我们的命令,方才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曙光"号走到这边船
上来。一只印度精制的铁箱,摆在那只船甲板上边,不用问就
知道是使舒尔托遭祸的宝箱。箱上没有钥匙,非常沉重,我们
小心地把它搬到我们的舱里。我们把"曙光"号拖在后面,慢慢
地向上游回驶。我们不断地用探照灯向河水四面映照,可是那
黑人早已踪影不见,想必已葬身泰晤士河底了。
福尔摩斯指着舱口说道:"看这里,我们的枪几乎打晚
了。"靠着我们先前站的地方的后面插着一支毒刺,大约就是
在我们放枪的时候射来的。福尔摩斯对着毒刺仍象平时那样
地耸耸肩微微地一笑,可是我每回想到那天晚上危在须臾的
情况,仍不免十分惊悸。


十一 大宗阿格拉宝物

我们的犯人坐在船舱里,面对着他千辛万苦费了多年工
夫所得来的铁箱。他的皮肤被烈日晒得很黑,他的两只眼睛象
征着他那胆大妄为的天性,满脸的皱纹,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室
外作过多年苦工的。他那多须髭的下颚向外突出的怪样,显示
出了他那倔强的性格。他那鬈曲的黑发已经多半灰白,料想他
的年纪当在五十上下。在平常的时候,他的面貌还不算难看,
可是在盛怒之下,他那浓眉和凶恶的下颚就组成了一副可憎
的面貌。他坐在那里,把带铐的双手搁在膝上低头不语,不断
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望着那只使他犯罪的铁箱。依我看来,他
的表情似乎悲痛多于忿怒。有一次他抬头向我望了一眼,眼光
里似乎带着些幽默的意味。
福尔摩斯燃上了一支雪茄烟,说道:“琼诺赞·斯茂,我真
不高兴看到事情竟弄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直率地答道:“先生,我也不愿意啊。这条命,我想也逃
不过去了。可是我向您发誓,我实在没有想杀害舒尔托先生,
是那个恶鬼童格射出一支混帐的毒刺害死他的。先生,我是毫
不知情的。舒尔托先生的死叫我很不好受。我用绳子鞭打了
那小鬼一顿,可是人已经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道:“你先吸一支雪茄烟。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
喝一些我瓶子里的酒先暖和暖和吧。我问你,你在爬绳上去的
时候,你怎么会知道那矮小无力的黑小子能够敌得住舒尔托
先生呢?"
"先生,您说这话好象亲眼看见过似的。我本以为那屋里
是没有人的,我对那里的生活习惯都很清楚,那个时候是舒尔
托先生气常下楼吃晚饭的时候。我丝毫也不隐瞒,我以为说实
话就是我最好的辩护。当时要是那个老少校在屋里,那我就会
毫不怜惜地掐死他。我杀了他和吸这支雪茄烟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竟因为小舒尔托而使我被关进监狱,实在令人痛心,因为
我和他从来没有任何纠葛。"
"你现在已经是在苏格兰场埃瑟尔尼·琼斯先生羁押之
下。他准备把你带到我的家中,由我先问你的口供。你必须向
我句句实言,如果你能够老实,或者我还可以帮你的忙。我想
我有法子可以证明那毒刺的毒性很快,在你爬进屋里以前,舒
尔托先生已经中毒身亡了。"
"先生,不错的,他已经先死了。当我爬进窗户一看见他那
歪着头狞笑的样子,就把我吓坏了。要不是童格跑得快,当时
我就把他宰了。这也就是到后来他告诉我他如何在忙中丢落
了那根木棒和一袋毒刺的原因,我想这件东西一定提供了一
些线索,帮助了您追寻到我们。至于您怎么把线索联系起来而
捉到我的,那我就想不出来了。这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怨恨您
的。"他又苦笑道,“可是这也真算一件怪事。您看,有权利享受
这五十万傍的我,竟在安达曼群岛修筑防波堤度过了半生,后
半生恐怕又要到达特沼地去挖沟了。从头一天碰到那商人阿
破麦特因而和阿格拉宝物发生了关系之后,我就倒上了霉,沾
上这宝物的人也没有不倒霉的;那个商人因宝物丧了命,舒尔
托少校因宝物给他带来了恐惧和罪恶,而我就要终身作苦役
了。"
这时,埃瑟尔尼·琼斯向舱内伸进头来,说道:“你们真象
一家人在团聚。福尔摩斯,请给我一些酒喝。咱们大家都该互
相庆贺啊。可惜那一个没有被咱们活捉,那也没有办法。福尔
摩斯,亏得你下手在先,不然会遭到他的毒手呢。"
福尔摩斯道:“结果总还算得圆满。可是我没想到那只'曙
光'号竟有这般的速度。"
琼斯道:“据斯密司说,‘曙光'号是泰晤士河上最快的汽
船之一,假若当时还有一个人帮他驾驶的话,我们就永远也追
不上它了。他还赌咒说他对诺伍德的惨案一点也不知道。"
我们的囚犯喊道:“他确是毫不知情的,因为听说他的船?
快,所以我向他租用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出了大
价钱。如果他能够把我们送上在葛雷夫赞德停泊的开往巴西
去的翡翠号轮船,他还可以另外得一大笔酬金。"
琼斯道:“如果他没有罪行,我们会从轻处理的。我们虽然
捉人迅速,可是我们判刑是慎重的。"这时傲慢的琼斯已逐渐
露出他对囚犯大摆威严的神气。从福尔摩斯那微微一笑,我看
得出来,琼斯的话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琼斯又道:“我们就要到沃克斯豪尔桥了。华生医师,您可
以带着宝箱在这里下去。我想您是深知我对这样的作法是负
着多么大的责任。当然,这种作法是极不合法的,但是既有成
议在先,我不能失信。可是因为宝物贵重非常,我有责任派一
个警长陪您同去。您准备坐车去吗?"
"我准备坐车去。"
"可惜这里没有钥匙,不然咱们可以预先清点一下,您恐
怕还需要把箱子砸开。斯茂,钥匙哪里去了?"
斯茂简短地说道:“在河底下。"
"哼!你给我们这个麻烦真是多余。为了你,我们已经费
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可是医师,我不必再叮嘱您了,千万小
心。您回来的时候把箱子带到贝克街来,在去警署以前,我们
在那里等您。"
我在沃克斯豪尔下船,带着沉重的宝箱,由一个温和坦率
的警长陪伴着,一刻钟以后我们到达了西色尔·弗里斯特夫
人的家。开门的女仆对我这夜晚来访的客人很是惊讶,她说弗
里斯特夫人不在家中,恐怕到深夜才能回来,摩斯坦小姐现在
还在客厅里。我把那警长留在车上等候,我提着宝箱直入客
厅。
她坐在窗前,穿着白色半透明的衣服,在颈间和腰际都系
着红色的带子。在透过罩子射出来的柔和灯光下面,她倚坐在
一张藤椅上。一只洁白的胳臂搭在椅背上,灯光照着她那美丽
庄重的脸和映成金黄色的蓬松的秀发,那姿态和神情都表现
她似乎有无限的忧郁积在心中。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站了起
来,脸上一道红晕猿鼍戎写呕断病?
她道:“我听见门外车声,以为是弗里斯特夫人提早回来
了,决没有想到是您来了。您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我把箱子放在桌上,心中虽然烦闷,可是装做高兴地说
道:“我带来的东西比消息还要好,我带来的东西比任何的消
息还要宝贵,我给您带来了财富。"
她向铁箱看了一眼,冷淡地问道:“那就是宝物吗?"
"是的,箱内就是那一大宗阿格拉宝物;一半是您的,一半
属于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你们二人所得当各在二十万镑
左右。您想一想!每年利息就是一万镑,在英国妇女当中是少
见的。这不是大可庆幸的事吗?"
我表示我的高兴大概有些过火,她已感觉到我的诚意不
足。她稍稍抬了抬眼眉,望着我说道:“如果我能得到宝物,那
都是出于您的协助啊。"
我答道:“不!不!您能有今日,完全是出于我的朋友歇洛
克·福尔摩斯的协助。就连他有那样分析的才能,为了破这个
案子也费了不少精力,到最后还几乎失败。象我这样的人就是
用尽心思,也是找不出线索来的。"
她道:“华生医师,请坐下来告诉我这些经过吧。"
我把上次和她见面以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福尔摩斯
新的搜寻方法,‘曙光'号的发现,埃瑟尔尼·琼斯的来访,今
晚的探险和泰晤士河上的追踪——简单地作了一番叙述。她
倾听着,说到我们险些遭到毒刺的伤害时,她脸色变得惨白,
似乎就要晕倒。
我急斟了些水给她喝,她道:“不要紧,我已好了。我听到
我的朋友们为我遭到这样的危险,我心里实在是万分的不
安。"
我答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算什么。我不再讲这些
闷气的事了,让咱们看看可以使咱们高兴的东西吧。这里是宝
物,我是专为您带了来的,料想您一定愿意亲自打开,先睹为
快。"
她道:“这再好也没有了。"可是她的语起并没有显露出她
有多么兴奋。因为这宝物是费了不少心血才得到手的,她不能
不这样地表示一下,否则也显得她太不承情了。
她看着箱子说道:"这箱子真美极了!这是在印度做的
吧?"
"是的,是印度著名的比纳里兹金属制品。"
她试着把箱子抬了抬,说道:“真够重的,这箱子本身恐怕
就很值钱呢。钥匙在哪儿?"
我答道:“被斯茂扔到泰晤士河里去了,我们须借弗里斯
特夫人的火钳用一用。"在箱子前面有一个粗重的铁环,铁环
上面铸着一尊佛像。我把火钳插在铁环下面,用力向上撬起,
铁环应手打开。我用颤抖的手指把箱盖抬起,我们二人注视着
箱内,都惊破得呆住了。这个箱子是空的!
无怪这个箱子这样的重,箱子四周全是三分之二英寸厚
的铁板,非常坚固,制造的也是异常精致,确是用作收藏宝物
的箱子。可是里边什么也没有了,完全是空的。
摩斯坦小姐平静地说道:“宝物已经丢失了。"
我听到她这句话,体会到了其中的含意。我灵魂中的一个
阴影似在消失。我说不出这宗阿格拉宝物压在我的心头是多
么的沉重,现在终于被挪开了。不错,这个思想是自私的、不忠
实的和错误的,可是除了我们两人之间的金钱的障碍已经消
除以外,其余的我都想不到了。
我从内心里感到高兴,不免失声说道:“感谢上帝!"
她不理解地微笑着问我道:“您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缩回去。我道:“因为我敢于张口
了,梅丽,我爱你,就如同任何男人爱女人那样的恳切。以前,
这些宝物,这些财富堵住了我的嘴,现在宝物失掉了,我可以
告诉你我是多么地爱你了。因此我才说:‘感谢上帝。'"
我把她揽到身边,她轻轻地说道:“那么我也应该说:‘感
谢上帝。'"
不管谁丢失了宝物,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却得到了一宗宝
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