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交织是英语 - 艺苑论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03 07:55:07
    爱恨交织是英语
英语英语我爱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
英语英语我恨你,
就像老鼠恨猫咪。


1972年尼克松访华。
之后,大陆的学习气氛浓烈起来,在新华书店里,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甚至日语(!)的书籍琳琅满目!而座落于太原街三角地的沈阳外文书店,也终于在沉寂多年后,又恢复了她在沈阳人民心中的尊贵地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也开办了英语讲座。
国门欠开了一条缝。

我买了一本日语。我身边,母亲的日语就很好,还有我们大院里许多叔叔大爷的日语都很了得——14年的殖民地统治,日语在沈阳仍旧如日本军国主义的阴魂一般,难以散去。
从平假名、片假名开始,我如饥似渴地学起来。说到动机,简单而荒唐——将来我要用日语写揭露日本人的小说!

母亲那点积累很快就不够用了,我便去找邻居家的叔叔。叔叔一脸的讪然,嘴里啊啊地支吾着并始终谦虚,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勉强说了一点关于日语的语法,便再也不说话了,开始抽他那呛人的旱烟。长大以后才明白,他怕惹事。文革初期,抓汉奸、特务的狂潮记忆犹新,他不想落下一个“漏网日本特务”的罪名。
学日语的路彻底被堵死了。

这时学校开了英语。
还依稀记得那时的课本,上面有亚非拉人民的群像,寓意学英语是为了解放全人类。下面便是很大字号的ENGLISH。
第一课自然是Long Live Chairman Mao!

刚开始大家还真有点兴趣,学校的操场上,甚至厕所里,都会听到那蹩脚的“We Love Chairman Mao!”、“Good Morning Teacher!”……然后便是自嘲的大笑。最有意思的是学到“Revolution”时。我们班有个男生,姓鲁,在家里排行老四,平时我们就喊他“鲁四儿”。那天学习这个新单词时,在跟着老师读到若干遍后,突然,班里那个最淘气的家伙喊道——“歪脖鲁四儿”!

短暂的寂静后,便是哄堂大笑。老师以极大的毅力把自己的笑憋了回去,板着脸对大家做训斥状,但笑声持续了很久很久。鲁四儿急了,脸涨的通红,向着那个最佳翻译咬牙切齿,那意思是,你等着!但是他不但没有寻到复仇雪耻的机会,反而又背上了一个恶名。那天上语文课,讲的是鲁迅的《祝福》,在讲到作品中的人物时,老师偏偏叫到他。最残酷的是,作品中的人物,大部分前面的同学已经答完了,只剩下一个和他有关的了,“还有谁?”老师循循善诱。他却支支吾吾!

耻辱降临了。又是那个家伙大声喊道——“鲁四老爷!”
又是哄堂大笑。
鲁四儿可没有鲁四老爷那样的涵养,最多说一句“可恶,然而……”就算了;鲁四儿气沉丹田,然后口腔全部打开,发出声音绝对靠后的超高——×你妈!!!
笑声又起,经久不息……

但这个兴趣不可能持久——谁都知道,大家的归宿就是一个,到农村去。再有几个月就下乡了,向贫下中农说英语,扯淡!于是英语老师成了大家最不欢迎的人,可这位老师还偏偏成了我们的班主任!教英语的,确实与众不同。那时我们正在对学校前两年挖的防空洞进行维护,晚上学校送来面包的时候,他就会笑盈盈地说,夜宵了、夜宵了——点心点心,点点心!当然,他也有对我们失去信心的时候,有时候,大家为一个发音,几乎弄得要跳起来骂他的时候,他就会笑嘻嘻地说,好了好了——大致差不了多少……

现在想起这句话,颇有些误人子弟的嫌疑,但那时候,大家都很开心,这样的老师最好!

毕业时,如果从教学大纲的要求讲,大家至少也能掌握几百个单词的。学英语比较好的,已经应该和老师进行简单的对话了。但这都没有实现,除了几个当兵的以外,大家都背着自己的行李,奔向了广阔天地,同时将ENGLISH象粪肥一样地播撒在无垠的大地里……

1983年12月,为纪念毛泽东诞辰90周年,文化宫艺术团排练《长征组歌——红军不怕远征难》。借着这个由子,宫里向领导申请了一笔资金,去北京购买乐器。几天以后,采买人员风尘仆仆又提心吊胆地回到吉林——除了买了一架十二平均率的扬琴外,传统乐器就再也没有了,替代它们的,是一台双排键的雅马哈电子琴。这个带有脚踏低音键的庞然大物,立刻引起一些人的觊觎——谁拥有它,谁就拥有了将来……

领导震怒了——这是精神污染在我单位的反映!
宫里几个人作了检讨,但雅马哈还是留下了。当时,只有市歌舞团有一台,我们是第二台。
演出结束后,春天就来了。那台被许多人觊觎的东洋货,还静静地躺在乐器库里。
有一天领导找我谈话,单刀直入地说:经过慎重研究,领导决定,由你做我们单位第一个电子琴手。理由是,你即将调到文化宫……

一个从未对电子琴有过半点非分之想的人,就这样坐在了那宽大的琴凳上,面对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几百个功能键子,大脑一片空白。
最紧迫的事情就是抓紧将英文说明书翻译出来!
领导有话,不论谁来弹,一个月后听曲子、听效果。

乐队里拉小提琴的刘云甫是个才子,在研究院工作,小伙长得也帅,琴拉的也好,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懂得英国话!
于是我在排练室里从头学起,学指法,学运指,学看大谱表;弹练习曲,那些令你手忙脚乱的功能键子不是碰上了响个不停便是没有一丝反应……

才子开始了繁重的翻译工作。其实刚开始还真没想找他,不是不相信他的翻译水平,是因为才子傲了点儿(凭啥不傲?)。由于起先找的翻译是学理工科的,所以翻译出许多笑话,而且不流畅,说明性也差。便只好又找了才子。才子真不含糊,两个星期的功夫,厚厚一本说明书基本上完成了。我看着那一手漂亮的汉字和音乐性极强的说明(连日本人那虚伪的语气都翻译出来了!),真想咬他一口。

一个月后,我人模狗样地坐在雅马哈前,弹奏了王立平的《太阳岛上》。我模仿的电吉他音色,把领导唬住了,花里胡梢的打击乐再加上我配置的音色对比,终于使领导那紧紧拧着的双眉舒展开来……
感谢你,才子!没有你,那些功能键就将是我的滑铁卢。
领导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一个月后弹世界名曲。

此时,英语900句在神州大地泛滥成灾,学英语不但时髦而且功利。我的身边颇有几个哥们儿学的不错,我们厂子一个小青年,由于在中专时,不开英语,他便坚持多年自学,毕业时已经掌握了3千个单词,相当于理工科大学毕业生的水平。我便采访他,为他写了一篇报告文学,自己也赚点稿费。

但我和英语的距离越来越远。

进入90年代后,英语在大陆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我看不懂名片上的许多英文单词,它们分别代表电话、住址等等简单的语意,却看着我露出耻笑的表情。计算机的普及,使我意识到自己的严重落伍。关于新世纪文盲的界定和新世纪三个通行证的说法,也让我心惊肉跳……

2000年万圣节那天,我的学生和同行请我吃饭。这个小妖精是英语大本,8千个单词在脑袋里装着,容貌也和她的语级不相上下,时不时还在广告片里露一把峥嵘,听着活脱一个老外。我说我想学英语,她说学吧,你有语言天赋,学起来不会很难——你不是说你学什么都一定能成功吗?这个也一定能成功。

于是我次日便去外文书店买来了四盒卡带。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我买来教材了!她问是谁的?我说曾国藩的。电话里静了一下,接着便是小母鸡似的咯咯咯的笑声。我连忙纠正说,笑什么?我说走嘴了,是许国璋的——哈哈哈哈……

学到第十二课时,我开始请她为我进行测验。测验结果是,不及格——主要是发音不准。拿出卡带一听,明白了,我的耳朵有毛病,听力有问题……
不过你的书写很漂亮。她安慰我。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没有把要学的东西学下去。

去年开始进入博客,做了个人日志。第一篇文章便有回复,是英语。我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在词霸里寻找,然后再艰难地“翻译”。大意是,我对你的文章很有兴趣,你是……
我用母语回复,我是你的新朋友。
几天之后,那个贴子被作者自己删除了。用宋丹丹的话讲,伤自尊了。从那个作者的博客里的内容得知,这是一个女孩子——我怎么能这么说话?尽管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我懂英语……

她为什么要用英语?哦,我的名字是“write•king”。是那个小妖精给我起的!

文章写着写着就到了现在。
就在前天晚上,某企业和几家媒体和一家影院搞了一个大专院校“校园超级星”大赛,请我去做评委。在19进9一轮中,一个小伙子上台了,他开口就是英语,说得评委们一头雾水,但又无可奈何。主持人问他,你是……

他是中国人,而且是大陆人,不是美籍或者英籍华人。主持人说,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英语,他说只要你接触了西方文化,你就会对她产生深深的崇拜,就会……主持人不待他说完,便笑着把他请下台去。平心而论,他的歌唱得十分好,美中不足是气声用得太“泄”,有油滑和卖弄之嫌。但评委们还是让他进了前9。

次日,是总决赛的高潮了,9进5,然后就是5进3。
这个小伙子顺利地由9进5。
到了5进3时,每一个选手都要进行点评。依次排去,点评他的,就是我。
他唱的仍旧是英语歌曲。

当主持人说完“下面请金老师对他进行点评”时,全场鸦雀无声。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1972年的“歪脖鲁四”,想起了学习英语的失败……

我说——十分抱歉,我只能用母语对你的演唱进行点评。你的歌词我基本上或者说完全没有听懂,不是演唱问题,而是我不懂英语。我是知青出身。

我的身后想起震耳的喊声——不明白!
我说,就是知识青年,没有知识的知识青年。
噢——一阵下滑音效果的恍然大悟。

我继续说,我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文革就爆发了。复课之后,便是学习社论和毛主席语录,1972年读到一点书,满打满算,我的实际学历是小学5年……
全场一片寂静。

台上的小伙子说话了,老师,我非常崇敬你们这一代人,你们的经历在我看来是宝贵的财富……

我说谢谢——然后我就上山下乡了——所以我只能就你的旋律谈谈一谈我的直觉,好在音乐有它的多义性。听你的歌,我想到的是加利福尼亚的牧场,美国的乡村歌手和公路片……
小伙子非常失望地听着,显然,我所说的,和他歌中唱的内容风马牛不相及。

我继续说,你音质很好,气息运用的也好,你的风格使我想起爵士乐和摇滚乐——你知道,它们都是以七和弦为和声基础的……我很希望你能唱一些中西合壁的作品,比如象刘欢的《千万次地问》那样的……

小伙子立刻亮开歌喉唱了几句,非常精彩。
我说,喜欢这首歌吗?他说喜欢。
我说这首歌最后的音乐部分的旋律还记得吗?他摇头。
我唱出这一句,问他,想起来了吗?他点头。

我说这一句旋律是一首著名的交响曲的第一主题,知道是谁的吗?
他沉吟了一下,说,这么棒的旋律应该是贝多芬的。
我说,请允许我说一句英语吧——No!
全场大笑。

小伙子,记住了,这是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的《新大陆交响曲》的第一主题。
小伙子说,我一定记住。
小伙子是否明白,我是想告诉他,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值得骄傲的文化,不仅仅是西欧和美国……
全体大学生为我鼓掌,我衷心地说,谢谢!谢谢同学们!
我在心里说,谢谢同学们对我的宽容!

因为无论如何,我是一个严重落伍的人。
不能总是拿文革说事,总是强调自身的坎坷,总是以一种浅薄的自嘲来为自己开脱。那个小伙子崇拜西方文化是一回事,你不懂英语是另一回事。至少他有崇拜的能力;你想向西方展示自身民族的璀璨,那你说给西方人听啊——你说不出来。

这就是问题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