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任：政坛不死鸟菅直人

　　是剃着光头，戴着斗笠，一副老和尚模样的菅直人。不是他看穿人世出了家，而是他在四国岛上进行“遍路”，四国岛上有88座有名的寺庙，把这88座寺庙参拜遍就叫做“遍路”，要求这种遍路是步行进行，按一天三十公里的速度大约需要四十天左右的时间，一次走不完可以以后接着走，事实上菅直人到现在断断续续也还只参拜了53座寺庙。遍路在原来是一种宗教的修行活动，但在现在更过的意义上是一种放松，寻找自我和回归原本的活动。

　　在谈到菅直人时都会谈到这个“遍路”，因为从遍路回来的菅直人脱胎换骨，让人认不出来了。原来菅直人的形象是凶狠好斗，脾气暴躁，能言善辩，很有点坏坏的小聪明。说他聪明没人会反对，菅直人毕业于东京工业大学的应用物理系，东工大虽然名气比不上东大京大那几所原来的帝国大学，但在水平上和哪所学校都可以拼一下。据菅直人自己回忆他在大学里没怎么读书，成天就是打麻将，打着打着觉得记分太麻烦，就自己发明了一个麻将积分器，还申请了专利。可是这个专利没卖出去，菅直人没少花功夫到处兜售他的发明，结果到哪儿哪儿都对这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说“玩去”。到后来菅直人就干脆把那个麻将积分器随身带着，从议员宿舍带到大臣办公室，只要是来了人肯定显派一下：“瞧，我还有个专利”，那意思是不是“你要不要把它买下来”就没人知道了，后来麻将博物馆收藏了那个麻将记分器实物，但菅直人还是把照片陈列在办公室里，边上是专利证书，逢人就介绍。

　　菅直人确实不务正业，从应用物理毕业的第二年，菅直人又莫名其妙地考来了一个“弁理士”的资格，那是一个类似于律师的资格，不过专管有关知识产权的问题。弁理士是和律师，公认会计师一样难考的资格，可是学应用物理的菅直人却考出来了。其实菅直人考这个资格也挂了三次，但菅直人就是一个撞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只要他认准了一件事，他会干到底。现在菅直人还是一个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所以别看他应用物理出身可是能说会道，不像理论物理出身的鸠山由纪夫那么笨嘴拙舌。

　　但从遍路归来的菅直人的能说会道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单纯的斗嘴，而是从理论出发，引经据典地描述日本的经济政治局势，再说出自己的见解和方案。日本的政治家基本上分为“不会说”和“瞎说”两类，具备像菅直人那么高的理论修养的还没有见到过。原来这段时间里除了遍路，菅直人还在法政大学客串客座教授，讲授《国民主权论》，同时还请了好几个政治经济方面的权威教授为他讲授这方面的问题，有人回忆说：“那不是讲课，那就是在读学位”。

　　从遍路归来的菅直人不但在见识和学识上有了长足的进步，连脾气都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成天一触即跳，把和人吵架当零食的“坏脾气菅直人”了，而变得圆滑世故了起来。现在自民党批评菅直人是“根本不能信任的人，当了八个月的副首相，可是有谁知道他在普天间问题上的态度，有没有人听到过他说了些什么？”，在十年前不可能有人用这个问题来批判菅直人。

　　但是十年过去了的菅直人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变，从他在6月8日就职记者招待会的演讲上就可以知道，菅直人还是菅直人。“当选后十年先组织能与自民党对抗的势力，再花10年打天下”，现在天下就在他手里，也就不需要藏着掖着什么了。他在坦陈了日本目前的困难以后，果断地闯了历代首相都不敢触及的增税问题，大胆地说了：“日本现在的困难局面就是因为没有人敢增税”这句话，提出了“建设最小不幸社会”这个口号。学应用物理的人提出来的这个口号非常直观，很好理解，相形之下，而学理论物理的人提出来的“友爱社会”就显得太抽象和不可理解了。

　　但是，菅直人面前绝不是一条平坦的路。菅直人是1955年以后第一位和自民党毫无瓜葛的日本首相，其他的日本首相要不是自民党的，要不出身于自民党，唯一一个不是出身于自民党的社会党首相村山富市又是和自民党联合执政。可是这个与自民党毫无瓜葛的菅直人领导的民主党现在比他所反对过的自民党更加自民党。自民党所有的毛病都被民主党山寨过来了，连自民党没有的毛病民主党也自力更生地创造了出来。如何领导这个派阀比自民党还多，左右观点覆盖之广远超过自民党，还缺少执政经验的民主党来实现他的政治理想是个至难的命题。

　　菅直人接手的民主党代表的任期很可笑，那还是小泽一郎留下来的，今年9月份到期。如果菅直人能够在7月份的参议院选举中获胜，那9月份应该继续担任民主党代表，届时众参两院的多数是菅直人能够利用的武器。但如果民主党失败的话，菅直人能否通过9月份的民主党代表选举都是未知数，即使继续担任，那个倒转的参议院绝不会让菅直人为所欲为。

　　摆在刚刚上任的菅直人面前的就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选择，也就是是否延长目前正在进行的国会会期。从民主党说，现在选民支持率上升到了69%，乘机国会闭会，民主党进入冬眠，在这一个月里什么都不干以避免犯错误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这样一来有几个法案就无法通过，其中一个是国民新党龟井静香提出来的向小泉纯一郎的邮政改革反攻倒算的法案，这个法案如果流产，龟井静香肯定和民主党翻脸退出联立政权，这样菅直人又要重蹈鸠山由纪夫的覆辙。但是如果延长会期来通过这个法案的话，天知道在国会上会出现什么事故？稍有不慎，这个支持率就会化为乌有。

　　菅直人的一切都取决于这两个月的形势变化。

　　“菅直人在民主党代表选举中大胜”。

　　民主党现在在众议院占多数，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菅直人将成为日本国第94代内阁总理大臣。如果能把时间的帷幕拉回是十年前的话，这句话真能让日本人热泪盈眶。记得12年前的1998年参议院选举时，曾有朋友对笔者这么说：“日本现在已经没有了暗杀事件，即使有也不会有人去关心，可是现在如果菅直人被暗杀了，整个国家顿时会陷入暴乱的局面你相信不相信？”

　　可能那是菅直人人望最高的巅峰时代，当时媒体对选民作“你最希望谁当总理？”的调查结果永远是菅直人以遥遥领先的比率占绝对优势。那时相当多的日本人相信，如果菅直人能够出任首相的话，他肯定能把日本带出由于泡沫经济破灭而陷入的黑暗隧道。

　　但现在的日本人对这句话的反应并不很强烈，虽然不少人在提到菅直人的时候还抱有某种希望，但更多的人只是摇摇头：“这国家，换谁都一样”——时隔十年，菅直人身上的神圣光环已经褪色了。

　　1996年药害艾滋病事件，当时任桥本龙太郎内阁厚生大臣的菅直人，亲自指挥手下人，从厚生省的地下室里找出来了据说已经丢失了的文件，这些文件证明了厚生官僚们的过失。菅直人公布了这些文件，承认了行政当局的过失，并且在日本历史上第一次以国务大臣之躯，跪在地下向受害者谢罪。

　　那个跪姿不但感动了药害艾滋病的受害者，也感动了几乎所有日本人，从此菅直人就披上了一层神圣耀眼的光环。民主党成立，菅直人当仁不让地是第一任党代表，虽然民主党的建党资金是出自鸠山家族，但没有菅直人的号召力，鸠山兄弟无法找到那么多同路人。鸠山邦夫前一段时间反出自民党以后，到现在还是形影相吊孤家寡人就说明了这一点。

　　“政党”在日本有着严格的法律定义，任何人可以随便成立一个叫做“XX党”的组织或团体，根据日本的《政治资金规正法》和《政党助成法》，只有在满足在议会有5个以上的议席或者是在最近的国会选举中全国共计的得票率超过2%的政治团体才算是政党，否则只是“政治团体”而已。

　　成为法律意义上的政党这一点在日本是很重要的，成为了法律承认的政党就可以从政府那儿得到“政党助成金”，就可以在大选中在比例区提出候选人，反过来说如果不是法律承认的政党的话，既拿不到钱又无法在比例区出马，只靠小选举区的议席想做大谈何容易，所以说“没有菅直人就没有民主党”这句话并不过分。

　　民主党在1996年建党之时就有了55名议员，98年小泽一郎的新进党解体，一批人转投民主党。依靠着菅直人的人望和号召力，民主党在1998年的参议院选举中一举夺得了27个席位，自民党在这次参议院选举中的败北导致了菅直人曾经的老板桥本龙太郎引咎辞职，此时民主党已经是拥有众参两院合计136议席的大党了。在议会选举首相时，自民党占多数的众议院是选的小渊惠三，但参议院的民主党得到小泽一郎的自由党和日本共产党的支持，选出来的首相是菅直人，但是众参两院在首相人选分歧时众院的选择优先的法律使得菅直人没能当上首相。

　　如果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菅直人总有一天要当上首相，这点在当时的日本没人怀疑。但这时杂志上就有了有关菅直人男女关系的传闻，甚至有人还说菅直人是在挪用党费包二奶。这件事后来是菅直人的表姐老婆给担起来了，不再深究，但是老婆说算了不代表群众也说算了。

　　于是菅直人就只好把党代表的位置交给鸠山由纪夫。本人也一时销声匿迹了，从一颗政治明星到一个被遗忘的人实际上只有一步之遥，非常近。

　　但菅直人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政治世家的二世，三世甚至四世，而菅直人的老爹就只是个靠工资吃饭的，用日本人的说法就是菅直人是“边打边往上爬”，一直爬到今天这个地位。菅直人在首次当选众议员之前就失败过三次，他原来的同学死党组成了一个后援会，菅直人很感动，对老同学们说：“我都失败了三次了，你们还是在支持我”，结果他的同学说他脑子有问题，把问题轻描淡写，谁说只失败了三次，原来在学校里竞选生徒会（学生会）会长副会长什么的失败就不算了？支持你是因为我们是你同学，我们信任你，失败多少次都没问题。所以指望菅直人就此罢休恐怕不容易。

　　但菅直人同时也脱去了那层神圣的光环，成了一个普通人。2002年因为鸠山由纪夫实在说话没有魄力而只好让菅直人重新出任党代表，卷土重来的菅直人把很有点臭名昭著，当时正好走投无路的小泽一郎领导的自由党给收编了。当时党内一片反对，但菅直人说：“如果自民党收留了小泽一郎对民主党才是灾难呢”，事实证明，菅直人那次的决断，为民主党登上执政党打下了最重要的基础。

　　04年有人发现自民党几个大佬未缴纳年金，菅直人立即率领所有在野党发动了一场“反诈骗”的大合唱，一天他在街头演说累了刚想休息喝口水时，有手下人来报告说别再演说了，您的年金也有未缴纳的问题，这一下菅直人又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