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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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风吟
王 炜 刊发时间:2010-06-04 08:38:45 陕西日报  [字体:大中小]

那棵古铜色的树在高原的厚土中孕育生长。那张开孔洞的根须使劲扎向土地,饱吸泥土浑厚的风韵,岁月如洗的华彩牞在高原乡民的吟唱中不断养炼生长。那茎杆上面闪着金属光泽的花朵盛开、涨大,承接太阳灿烂的日华、四季律动的歌吟,不断润泽闪亮,长成一口圆圆的喇叭。高原人的爱恨情仇在经历了千百次风沙的吹打后顺着
那鼓圆的腮帮子、狭长的木杆、晶亮的喇叭口喷吐而出,化做一簇灿烂的花朵,盛开在高原乡民的情爱之上。那金色的花朵一开就是数百年,在那悠长的岁月中愈长愈美丽,这就是陕北的唢呐啊。
唢呐这一神奇的乐器在元朝时便从波斯传入了陕北,它属于管乐器,由哨子、芯子、号管和铜碗子四个部分组成。哨子一般是在芦苇秆上缠绕铜丝而成,相当于人的嗓子,是发声器。芯子与铜碗子是用铜皮捶打而成的扩音器,中间由号管相连。号管又叫唢呐杆,一般选用柏木,用推刨推成1尺左右中空的圆柱形,再用通条通开大小一致、间隔均匀的八个小洞 (正面七孔,背面一孔),一支漂亮的唢呐就成形了。
唢呐一到陕北便以其亮丽的音质征服了高原的人们,它如高原的风沙一般融入了人们的生活。在陕北,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些吹唢呐的人,这些人被称为“吹手”。吹手很少独立演奏,一般是五人合奏。两个吹唢呐,一个打鼓,一个拍镲,一个敲锣,合起来称作“一班”。“一班”的合作让唢呐有了丰富的音律与内涵。在高原乡民生息离丧的舞台上它们成了最诗性的倾诉与吟唱。
浪漫的陕北人对唢呐充满了难以诉说的迷恋与偏爱,它和陕北的信天游一样,充斥在陕北人生活、生长的每一个地方。人们遇喜事时吹,遇白事时吹,高兴时吹,愁闷时也吹。唢呐在黄土地常年的滋养中积聚了岁月的欢畅与悲情,承载了大地的神圣与庄严,有了神性。一个新生命的出生、一孔新窑的站立、一对爱侣的结合离不开唢呐鼓天荡地地欢唱;一次不幸的灾难、一个病者的乞告、一个苍老生命的终结更离不开唢呐幽婉情深地倾诉。它给新生活、新生命带来了祝福与欢乐,给受灾的人、逝去的灵魂送上了安慰与祈祷。
优秀的吹手总是将爱恨情愁浓浓地融入那绚丽的高音中,并用那优美的旋律准确生动地歌吟出来。遇喜事时他们会演奏《迎亲调》、《得胜回营》、《大摆队》、《将军令》等一些欢快的曲子。吹到情浓处,摇头晃脑,手舞足蹈,洋洋自得。欢乐的旋律溢满空气,一时天地沸腾,物我两忘。遇到丧事时通常会演奏《小寡妇上坟》、《光棍哭妻》、《走西口》、《兰花花》等悲伤的调子。吹奏者神情哀伤,曲调低沉哀婉,幽幽咽咽,如泣如诉。那伤心的泪似满溢的池水涨满吹者的身体一直从眼中流出,凄凄惨惨,苦不堪言。真是见者心伤,闻者悲痛。
童年在乡村度过,记忆中只要村中某家院中有唢呐响起则其家户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从那隐隐约约、急急缓缓的曲调中也便很快猜出哪家要娶妻嫁女了,哪家老人驾鹤仙游了。曾参加过无数次红白喜事遇过许多吹手,曾有那么好几拨吹手班子用那悦耳的旋律、真挚的情感,将我感动得迷失了方向。我曾想,若能做个吹手,就这样在美妙的旋律之上风吟一生是一件多么让人幸福自得的事啊。
曾在脑海中定格且时时能忆起的,是在志丹县白草台村看过的一次婚事。娶媳妇的是一个远亲,我应邀而去。那天中午,随了村里的人早早便等在山脚下,直到日落西山才听到那亢丽的唢呐声在天边隐约响起。“来了!新娘子来了!”随着一阵呼叫,果然就在远处的山梁上腾起了一抹尘土,尘土中隐约出现了一些小点,小点慢慢变成了一溜人影。人影越来越近,一支人与毛驴组成的迎亲队伍出现在眼前。新娘子骑在毛驴上走在队伍的中间,她穿着一袭碎花红装,蒙着大红盖头。下坡时由两个衣着整齐的妇女扶着,驴儿似通人性走得小心翼翼。那些山里长大的吹手即使在陡坡上也吹得神彩飞扬、摇头晃脑。夕阳在新娘子身后如火焰般燃烧着,发出绚丽的声响。
村口打了火堆,浓烟在不太干的柴草上袅燃。村庄的老老少少全走出窑洞来凑热闹。十几头毛驴、二三十人的队伍似一支远征凯旋的战队威武地进入村口。走在最前面的吹手一边鼓腮吹吟,一边舞蹈着前进。新娘子一袭红艳,她低着头在驴身上一颤一颤,像是微风中摇荡的花朵儿。村庄早已沸腾,心急的小孩子围着迎亲的队伍奔跑嬉闹,大姑娘则怀了秘密的心事红着脸偷看。唢呐手把曲调一转一曲《得胜回营》绚丽而起。那高音中有得得的马蹄踏过旷野的轰鸣,有边关鼓角在风烟中的回响,有胜者的朗笑,有歌舞的律动。在明丽的唢呐声中人们迎着娶亲的队伍进入村庄,欢乐的场面荡气回肠。
陕北的唢呐把根深植于厚土之中,它的花朵却繁茂在高原人豪迈生息的枝头之上。它在岁月的养炼中已活了,有了魂,有了神的光芒。它给我的影响、震撼是长久的,以至于在我一个人静坐时,耳畔就会响起那种带着滑音与金属光泽的歌吟。它那亮丽的旋律充满了神秘的力量,穿越时空在高原长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