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芳零拾》

《野芳零拾》-----闲轩主人
三十多年前舌耕于南国海滨，案牍余暇，常偕二三友侣访陋巷、涉沙丘、攀塔岗，既借以排烦消累，亦颇思览胜猎奇。然穷边僻壤，难觅琼葩瑶卉；屋角荒滩，偏多荆藤野芳。偶有所感，遂成小诗。惜风雨几迁，残稿零落，存未及半，闲来披阅，常嗟鸿爪。不忍散逸，捡拾成篇，姑以《野芳零拾》名之。
一、蔓荆
一阵温润海风，
吻醒了睡死的荒荆。
如铅钱般坚韧黝黑的藤蔓，
在赤贫的寒沙上，
织完冬天萧疏的梦，
又流泻生机，
绣出一派欢欣的翠屏。
送点点征帆、
伴家家渔火，
任暑热烤灸、
把秋虫聆听。
在平凡的岁月中，
默默地
品味着生之苦乐温馨。
她也曾羞涩含苞，
但她那素淡俗气的小花，
从不曾
牵动骚人的曼妙诗情。
她也曾努力孕育，
但她掬心奉上的，
只不过
是价值菲薄的暑药“蔓荆”。
她无怨无悔
依旧执着地蔓结株连
迈步荒丘，
没有忧郁、没有不平。
因为，
还有那质朴的渔家儿女，
由衷地赞赏她执着的青。
二、八宝花
高踞在屋脊檐头，
养尊于敞厅暖室，
是那样潇洒，
那样不羁。
环生的绿叶，
是犹带原始野性的裙披；
横挺的尖尖刺儿，
是战胜洪荒百害的戈戟；
那宝石般鲜艳的瓣瓣腥红，
是象征走向文明的表记。
呀，八宝！
人们寄美好希望，
把你从沙砾堆中，
移栽进雅致的盆里。
人们寓神秘奇想，
把你视作驱邪接福的神祗。
但你何来自傲，
因为
你其实不过是
一株平庸的棘藜。
三、三角梅
“三角梅”，又名角英。枝干强劲，傍叶有利刺，耐旱涝寒热。
花朱紫丹红，开不择时，尤以中秋前后为盛。或飘逸如霞、或明
艳似火，大增佳节喜庆气氛。
群芳谱上没能找到你的名字，
南国的阳台、庭院、山丘、水湄，
却到处可见你刚劲俊挺的身姿。
人们亲切地称你为“三角梅”，
你却绝无独占岁首的孤傲，
也从不欣羡俏立冰崖的风致。
对着烂漫的春花，
你谦虚地把根须扎进大地，
默默酝酿着赞赏的诗。
你无畏于
那来自凛夜的阴风，
那来自骄阳的炎熇。
你无怨于
那海隅沙土的脊薄，
那市井顽童的摧折。
努力地撑起一树翡翠，
吸吮着晓雾宿露
沐浴着夏月冬曦
积聚着、孕育着、
等待着---
终于
蓓蕾簇簇、繁英缤纷，
你挽住了东君匆匆的脚步，
给粤海之滨
送来了
秋天里的浓艳春色。
四、吊灯花
你叫落地生根，
可知你有特别强旺的生命力；
你不在红紫缤纷的春晨含苞、
也不在硕果飘香的秋日绽放，
可知你有自己生命的节奏、
有自己理想的芳期；
当寒风凛凛的岁暮，
爆竹的余响缭绕在家家庭院，
你才热情地献出
悬满华灯的花枝，
可知你对人们
怀有挚诚祝福的盛意。
可惜
为了掬上这份盛意，
你过份热切
忘了矜持
更忘了“物以稀为贵”的至理。
在瓦缝、壁角、篱边、路旁，
只要有一片闲土，
你就努力地扎根、滋生、繁育，
终惹得人们的轻视厌弃！
[注：吊灯花，又名“落地生根。”]
五、报年红
报年红，又名一品红、入腊红。晚冬开花，花燃茎顶，
如火如帜，在绿叶衬托下，倍觉明艳。岁时见之，令人振奋。
第一次见到了你，
还是在那“浩劫”后期。
我踽踽独步在清冷的岁幕黄昏，
正感到茫然无依。
猛然间眼前一亮，
抬头看到了你！
红火团团、
绿衣纷披，
绽缀在如铁的枝头，
从谁家的庭院冲天而起，
迎着肃杀的西风摇曳。
从那时候起，
我心中印上了你，
印上你对春天的预言、
印上你的热烈、无畏和明丽。
转眼间
多少个春秋过去，
我知道你的倩影
已织进了
南国的山阿水际。
昨天路过冬日的园苑，
蓦然间又见到了你。
呀！经霜花弥艳、
历劫存浩气！
久别的你
竟这般的
猩红如醉、翠色欲流，
层枝成林，深固不移。
六、朱藤花
朱藤，学名珊瑚藤，原产墨西哥，初春播种、夏秋开花。
花朱红色，缤纷满架，远望如绯绯轻云、飘飘流霞。潮人盛
栽之。
从颤动的心瓣中
抽出一缕相思的柔丝
如血般殷红
如情般摇曳
沉埋了一冬的盼想，
终为和煦的春风唤起
润物好雨
又催发了片片生机
吮吸、舒展
纠结、攀缠
谁说她被锦绣世界
冷眼抛弃
谁说她对菲芳人间
只懂索取
请看
到了天高木落的清秋
那累累繁英
点点丹朱
引来了多少
热情赞赏的明眸
那是她掬给恋人的
迟来之爱
那是她献给人间的
殷殷情意
七、只开一天的百合花
金针，雅名萱草、俗称黄花菜。既属佳卉，亦系良蔬。
叶似幽兰，蕾如立杯。一枝一朵，孤芳独秀。凌晨开放，
午夜蔫萎。其英文名字，译意即为“只开一天的百合花”。
你所持有的
只是清新素淡
从不奢求什么浓艳娇妍
你所自恃的
只是俏直俊挺
从不讲究什么屈曲委婉
过去
布衣儿女
喜欢采撷你
带着嫩蕾新花的纤枝
精心插瓶供养
因为你质本宜男
又可忘忧
秀雅甘芳
今天
人们把你移进园苑庭院
植遍田畴丘岗
因为你
兼有名花美食的韵味
更因为
你虽然只开一天
却已是生命的永远
你绵延不绝的群体
给人间留下了
一片金斑炫目的明黄
八、苦栋花
一陈雨丝风片
在那绿树枝头
纷纷扬扬
撒落下一层轻红的香雪
古人夸她紫丝晕粉
翠叶攒霞
她却全无骄矜之态
默默地绽开
悄悄地飘洒
欣欣带着特有药馨
渗溶进润湿的地里
净化土地
营育根芽
这也是她的初衷素意
九、太阳花
太阳花，马齿苋科植物，生命力极强，虽一枝半茎，
当天扦插，翌日开花，阳光越烈，花开越盛；当其怒
放之时，蕊衬金丝，心映红日，鲜丽夺目，因获斯名。
《中国植物鉴》又称之为“午时花”、“金丝杜鹃”云。
在阴冷潮湿的暗夜
一株株
瘦小伶仃
瑟缩着、颤抖着
倚偎在一起
是年夜里卖火柴的女孩
是烛影下给爷爷写信的凡卡
是黑牢中煎熬着的小萝卜头
是
一群幻想着、期待着
光明与温暖的
苦孩子
终于
盼来了
一团灼灼的希望
一轮灿灿的艳阳
金芒似箭
射杀了张狂的天狼
骄阳如火
点燃了压抑的青春
苦孩子们沐浴光热
汲取了力量
滋生了活气
欣欣地舒展着肢体
请看
晖照所及
红的、白的
黄的、紫的
单瓣的、复瓣的
镶嵌着多色条纹的
竞相怒放
好一派欢腾的气象
好一片炫目的异彩
这不正是
太阳的孩子们
那绽开了的张张笑脸
这不正是
阳光下新生的一代
那炽烈的青春光焰
十、量天尺
从干旱酷寒中
一步步
走出蛮荒
走出贫脊
艰辛的岁月
磨老了你的稚嫩
消蚀了你的丰润
但却无法削灭
你的峥峥硬骨
条条棱角
你亦曾
在灾难中挣扎
你亦曾
在浩劫中拼搏
请看
你那披挂周身
原应莹碧如玉的叶饰
在一次次苦斗中
早已脱褪净尽
变成了
却敌防身的
根根锐刺
不变的
是你那纯洁美好的心
每当夏虫浅唱
秋月初悬的良宵
你总悄悄地
从如铁枝头
绽出了
雪莲似的心花朵朵
不变的
是你那高远无俦的志向
你攀上墙垣
攀上危巅
攀向天穹
或许
你知道未来的地球
将人满为患
你要率先步入天宇
量一量它的宽窄短长
为人类
探求一个
新的福地洞天
[注：量天尺，别名剑花、三棱婆、仙人掌科植物。]
十一、杜鹃花
杜鹃，人誉她“美比西施，艳欺丽春”。近年才迁南国，
三月怒放，花似喇叭，瓣上腥红点点，传说是征人、冤禽的
泣血染成，惹人暇想。
那火般殷妍
霞般摇曳的
是杜宇的啼红
游子的思忆
那低首凝眸
朱唇灼灼的
是泣血的西子
抆泪的虞姬
不
那是春的乐手
晨的彩霓
她来自那
晴岚芳郁的幽谷
险峰层叠的山陂
在这甜遍江南的三月
翡翠枝头
吹奏开
朵朵喜庆的喇叭
芳菲丛中
飘舞着
片片欢愉的蝶衣
[外一首]
雾
去吧
去人间寻找你的归宿
莫再在这苍茫的太空
泛漫无凭
去吧
去聚成珍珠般的露滴
去凝作轻霜的晶莹
你看那稚嫩的花芽
她玉瓣破土
是如许的清泠
你看那青碧的丛篁
她凌寒解箨
是这般的热情
她们努力着
奋斗着
恨不得瞬间绽出片
繁荣的春景
去吧
去化作滋润的轻露
去把那晨酣的精灵唤醒
去以你甜美的吻
使她们变得笑靥丰盈
去吧，
去在她们的欢乐中消溶吧
你将会看到
那日趋绚丽的芳苑
也有着你的一份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