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传统文化究竟在哪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13 02:17:38

 

            真正的传统文化究竟在哪里?

 

 

             许锡良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李泽厚先生曾经著有一本文集叫《世纪新梦》,在这本书里,李先生曾经提到,真正的传统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而不是那些写在古代经典著作里的字句,活的传统,无论好坏,都是在日常生活中,而不是在经典章句里,那些思想,那些灵魂,早已经化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你看那些远在山村里的不识多少字的农民,从来未曾读过什么国学经典,但是,他们的思想价值与言行举止,几乎完全合符传统的价值观与人生观,包括思维方式,都是那样地活灵活现。作为中国人,读国学经典的意义,只不过是验证日常生活而已。中国人读《论语》、《孟子》越读越感觉有道理,那是因为你早就在家庭伦理与日常生活中接受了这种思想价值观,然后再在经书上得到验证而已。

他还提到中国的文化传统就是“实用理性主义”,这个实用理性主义,与西方的不同。这个不同主要表现在哪里呢?主要表现在,中国的实用理性主义,主要是功利性的,而功利的标准又主要是升官发财,然后是长命百岁。凡与升官发财和长寿无关的东西,都不太容易引起中国人的注意。而西方的理性主要是建立在对宇宙世界本源奥秘的探究上。他们的文化从主客二分始,世界作为有理智的人的认识对象,而人作为有理性的人,一直企图认识这个世界。因此就有了柏拉图那样的世界本质论。由此可知,他们的文化主要强调这个世界的可知性,如何确定这个世界可知,以及你怎么能够保证你的认知与这个世界的一致性。这种确定性的寻求,一直成为主导西方科学思想的内在动力。因此同样一棵苹果树,在中国人眼中,那只是一棵果树,果树的功用就是能够结果。苹果如果掉下来,那就是表明苹果熟了,可以吃了,不会再想到其他的什么。但是,掉在牛顿头上就意义非凡,能够发现万有引力定律。树在中国人眼中就分成可以结果的与不能够结果的。能够结果的,又分成可以吃的果与不可以吃的果。可以吃的果,又分成好吃的果与不太好吃的果。此外按照作木材的功用,中国人喜欢把树木分成可作栋梁的树与只能够做柴火的树之类。记得有曾经看到过一个故事说,中国人第一次参加西方学术会议的时候,把猫分类成为:家猫与野猫,而家猫又分成会捉老鼠的猫与不会捉老鼠的猫,会打破瓶子的猫与不会打破瓶子的猫之类。中国文化的思维方式确实是非常奇特的。这种分类,那时据说让西洋学者目瞪口呆。感觉特别奇怪,中国人怎么能够这样将动植物分类。物体分类岂能如此功利。但是,今天看来,这就是中西文化的差异所在。中国人的思维里严重缺乏逻辑,缺乏对事物本身的探究欲望与好奇之心,也严重缺乏相应的科学方法。阴阳二分,太极思维,中庸之道,执其两端而竭焉。其结果常常是糊里糊涂,满足于一个大概。

 今天即使是要提倡中国的传统文化,那种动辄背诵,照搬书本章句的做法的学习方式也是值得怀疑的。我们读古书的时候,常常感觉很难懂,因此感觉中国传统文化多么博大精深,感觉古人的书总是微言大义,越是读不懂,越是高深莫测,越是充满崇拜之情。其实,中国的经书难懂,就在于所使用的语言的高度模糊性,用字的简约性,常常缺乏背景交代,也没有讲理的五要素,即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原因。不是四六句骈文,就是语录式的独断语句。字义常常多重歧义。理解起来既费力,又难以得到明确清晰的概念。既没有背景交代,又没有叙述语境,因此常常就是那样没头没脑地半空来一句,给予后人的解释与争端留下了巨大的空间。因此,中国越是后来的文人学士,越是做注、疏之类的微言大义式的工作,离开了前人,后人简直就不敢说话。

 

因此陶行知先生说,中国的传统知识多是伪知识。那些科举考试的成功者,也常常只是伪知识的占有者,即使不是伪知识的,也少干货,而多水货。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从著名思想家杜威先生,且学贯中西的陶行知先生对中西方文化作出如此结论可不是随便下的。作为中国人,真正的传统其实都已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了。在中国,无论这个人持什么思想观点,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中国人,无论这个人怎样崇洋媚外,无论怎样全盘西化,其实他仍然改不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骨血。这并不说明学习西方的无用,而恰恰是说明一个中国人要真正改变自己的传统是极不容易的。即使跑到美国即使五代,中国人通过家庭伦理带给孩子的思想骨血其实仍然是中国式的。这也就是百多年来美国的唐人街,日本的唐人街,历经多少代人都不会改变一样。他们即使生活在异国他乡,其实那些核心的东西也仍然不会改变。既然如此,那么,在中国的本土上还用担心中国的传统会丢失吗?我们每天使用的母语,所使用的思维方式与内心所持的价值观与人生观,其实一天也未曾离开过我们,即使是所谓的破四旧的“文革”,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未曾中断过。只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同的思想观点在此消彼长而已。即使在中国没有“文革”的千年时间里,中国的文字狱,中国动辄烧焚坑骗的事,还少吗?看看中国千年里的惨无人道的刑罚与无处不在的思想禁锢,其实,我们应该对鲁迅先生所说的:“古人并不纯厚”应该有所感触。越是通读中国古书的人,越是能够感觉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残酷无情与灭绝人性。从二十四史,到二十孝图,每一样都是充满血腥味与愚昧野蛮霸道的行径。所谓的“世道浇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是后人对当今世界不满时一种借口而已。孔子就借口“道不行,乘浮桴于海”,想赌气不干了。他口口声声说周公及周公时代有多么多么美妙,感叹今不如昔,因而信而好古,述而不作。其实在周公时代离孔子也已经是五百多年过去了。周公时代几乎是没有多少文字文献记载的时代,许多事情都只是靠口耳代代相传,大家知道,话传三人就会走样,何况是传他五百年呢?因此,对现实世界越不满,就越希望通过美化自己并没有见过的古代和古人来发泄自己对现实世界的不满。到孟子时,孟子离孔子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孟子并没有见过孔子时代的样子,因此,为了发泄对现实世界的不满,孟子憋足了浩然之气,为孔子时代滔滔不绝地雄辩,说自己平生所愿只在学孔子。学了一辈子孔子的孟子到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生所追求的都是值得怀疑的。他是这样描述当时追求的困惑的:“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翻译成白话文大意是:“从尧舜到汤,经历了五百多年,像禹、皋陶那样的人,是亲眼看见尧舜之道而继承的;像汤,则是听说尧舜之道而继承的人。从商汤到周文王,又有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那样的人,是亲眼看见商汤之道而继承的;像文王,则是听说商汤之道而继承的。从周文王到孔子,又是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那样的人,是亲眼看见文王之道而继承的:像孔子,则是听说文 王之道而继承的。从孔子到现在,一百多年,离开圣人在世的年代这样的不远,距离圣人的家乡这样的近,但是却没有亲眼看见圣人之道而继承的人了,以后恐怕也没有听说圣人之道而继承的人了吧!”

 

 孟子发出这样的感叹是有道理的。因为,每一代对前人都在做美化的工作,但是又都是建立在虚幻想像的基础上,岂能不会失望的?事实上,中国传统文化数千年来,从来没有在现实世界建立过一个文明和谐公正的样板。数千年来血淋淋的杀戮,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草民蚁民,都没有过安全感,更没有过幸福感。中国所有的皇帝平均寿命还不到四十岁,他们所做的事情不是灭人九族,就是被人灭了九族,所使用的刑罚之多之残酷惨烈,常常是西洋人发挥所有的想像力也无法想像的。以致于鲁迅曾经感叹,中国人自古以来相对西方英雄豪杰少,委曲求全的软骨头奴才多,其实并不是中国人骨血天生就不如人,而是中国人的刑罚之残酷惨烈是西洋人所无法想像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人的幸福常常只是停留在经书的章句里,诗文的梦想里,陶渊明的桃花源里,除此之外,他们何曾出现在现实中?

 

那些经常迷信传统与国学的人,你们常常说不读《论语》、《孟子》、《易经》、《老子》、《礼记》等等经书就是忘本,但是,我看着那些经常饱读这些书的人也没有为中国人指出什么好路。冯友兰大师吹了几乎一辈子孔子及儒学,但是,当权者要他表个态,他立即闻风而动,周游列国,把孔子儒学批倒批臭,贬得一文不值,论国学功底与儒学修养,冯大师放在当今中国无人能够出其右,但是饱读的结局也不过如此。还有那个被封了无数次国学大师的季羡林先生,临到生命的尽头,绯闻不断,养子不孝,父之过。那些孝道,学了98岁,连个孝子都没有养出来。这怎样能够给后人学国学以信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很简单,儒学无论从学术角度还是从经世致用的角度,都是那样的不堪。

  一个理论实验了二千五百多年,从孔子到孟子再到宋明理学,再到现在的新儒家,就没有为现实世界开出过一个太平和谐世界。这是无论如何也是缺乏说服力的。如果中国的经书真有精华,我以为也早就在日常生活中了,变成了我们每天的思想言论与行为方式。要说读经这个事情,当年的旧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倒是留下了话,他说他读《国语》、《尚书》之类的古书常常是一半以上不懂,就是读《论语》、《孟子》之类比较通俗易懂的简易的古代读物,也常常有十之一、二不能够懂。我想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说古人有多少高深莫测,多么博大精深,而是时代久远,背景交代缺乏,加上语言模糊,歧义过大造成的。语言的思想载体功能,常常是要交代相关背景的,但是,这恰恰是中国古书所忽略的,加上没有逻辑推理过程,甚至表述没有标点符号,要读古书,仅句读就让人烦不甚烦,断句不同,意思完全不同。那些句子一切都好像是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一样。我建议那些熟读过中国传统经典的人,直接把你得到的精华转告世人,不要再故弄玄虚,故装神秘莫测,用你的理性智慧去征服你的读者,不要再借一个孔子一个孟子一个老子在那里吓唬人。

中国的经典文献中,对中国人影响最大的《论语》,其实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部由千百个人,历经上百年时间,由弟子与门人七嘴八舌,七手八脚凑合起来的大杂脍。当年那些话是对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在什么地方说的,为什么说,几乎一样都没有详细介绍。完全靠后人连猜带蒙,然后各说各理,孔子在千百年时间里就变成了各人的自留地,大家根据自己的意愿,结合时代的背景,愿意种点什么就种点什么。真正能够把孔子思想统一起来的不是靠逻辑理性,不是靠对真理的追求,而是靠皇恩浩荡,靠枪杆子打下的江山与政权。历代开国皇帝造反起家时候,都打倒孔子,成就帝业之后又都争相为孔子加封,如此闹剧数千年来在中华大地上不绝。每隔个几年就有人想到要吃他老人家的尸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活下去,而恰恰忘记了,新生的生命才是最可宝贵的。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归。以人为本,人是必须生活在文化中的,人必须回归社会才能够活,但是并不等于回到数千年的孔子那里,也不是回到封闭的中国传统社会。一种文化,一个社会,有没有生命活力,最好的的检验方法就是打开国门,开放社会。让各种各样的思想文化自由平等地碰撞博弈。然后放开人们的思想,让大家自由选择,是过春节还是过圣诞节任由去选择,是崇拜孔子还是崇拜耶稣,也任由人们去选择,只要不加干预,如果孔子仍有能够争取到自己的信众,则说明他还有生命力,能够争取到多少就有多少活力,但是不能够靠垄断学校资源,像蒋庆先生那样趁着孩子没有分辨能力的时候就用儒家经典与孔子格言把孩子的大脑摧残,而是要平等竞争。如此,中国文化就能够获得新的生命。我相信,即使如此,中国传统文化也不会完全灭绝,但是,肯定能够获得新的文化基因,像韩国、日本、台湾与香港那样,在新的文化基因中打造自己的新生活。真正优秀的传统文化,就是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的日常生活中,是让人活且活得幸福的那部分,而且那些才是真正有生命力的部分,关于传统文化,老翻故纸堆是不行的。

 

2010年5月2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