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的英雄奋斗史:国家使命(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4 03:52:02
     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的英雄奋斗史:国家使命(二) 

第四章 告别军旗 开拔新川峡

将士们在口令声中全体起立,又在口令声中整齐地向主席台行军礼。这次的军礼非同一般,他们既是向首长告别,也是向记载着荣誉的军旗告别。从现在起,他们将奔赴特殊的战场,开始特殊的战斗

1

师部大院里,张灯结彩,军旗迎风飘扬。彭德怀、陈子云及李佩其等师一级干部在几张桌子拼成的主席台上就座,台下肃立着即将开拔的将士们,会场上的气氛极其庄重神圣,甚

至有些悲壮。

司令部参谋长在台上一侧庄严宣布:“原‘英雄第一师’干部战士告别军旗仪式,现在开始!”

台下的将士们在口令声中全体起立,又在口令声中整齐地向主席台行军礼。这次的军礼非同一般,他们既是向首长告别,也是向记载着荣誉的军旗告别。从现在起,他们将永远地告别战场,告别军旅生涯……

有不少将士已经落泪了……

义勇军进行曲奏响了。

听着熟悉的旋律,将士们同声高唱,这嘹亮的歌声如命令似号角,曾伴随着他们一次次冲锋陷阵、赴汤蹈火,攻下了敌人的一个个阵地……

十二发炮弹射向天空为军乐助威,这隆隆的炮声和悲壮的乐曲又把将士们带进了战争的岁月,带进了激烈厮杀的战场。

礼炮、军乐余音袅袅,参谋长大声宣布:“‘英雄第一师’原师长李佩其同志向新师长赵长征同志移交军旗!”

三名护旗手擎举鲜红的军旗迈着威武的正步,走上了主席台,站在了李佩其的面前。李佩其双手接过了沉甸甸的军旗。

这面军旗同第一师的将士们曾经走过了光辉的历程,军旗所到之处,所向披靡。这面军旗记载着“英雄第一师”无数次战斗胜利的辉煌,还浸染着无数先烈们的鲜血。军旗是精神的标志,军旗是前进的号角,军旗是冲锋陷阵、夺取胜利的象征。

李佩其大踏步地走到赵长征面前,怀着对军旗的眷恋,庄严地说:“师长同志!‘英雄第一师’原师长李佩其、政委马明义携全体干部战士向你移交‘英雄第一师’军旗!”

赵长征郑重地接过军旗,用力左右挥舞着。

看到这一幕时,马明义和梁振英、刘天忠都泪流满面,李佩其转过身子,偷偷地拭掉了奔涌而出的泪水。

参谋长接着宣布:“请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向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李佩其同志授旗!”

李佩其走在前面,马明义和梁振英在后,组成三角队列,来到了陈子云面前,接过了写着“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的旗帜。李佩其又庄重地将新旗帜交给了升旗手。

参谋长激动地高喊:“升旗!全体敬礼!”

新的旗帜冉冉升起,飘舞在天空,李佩其仰头注目,这是新的命令、新的号角,新的战斗历程即将开始。

当参谋长宣布,请彭德怀司令员讲话时,会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在掌声中,彭德怀司令员对大家说:“同志们!经党中央、毛主席批准,中国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正式成立了。这表明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的第一场战役从今天起打响了!

“同志们!即将建立的新中国缺铜呀!更缺其他有色金属。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建设指挥部的成立,标志着中国缺乏有色金属的历史就要结束了!帝国主义、国内反动派想看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的笑话,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同志们,党中央、毛主席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是对你们全师官兵的极大信任。你们要继续保持我党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继承我军敢打硬仗的革命传统,保持军民团结的优秀本色,发扬人定胜天的英雄主义精神,争取新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的伟大胜利!”

会场上下的干部战士们欢呼雀跃,个个斗志高昂。

李佩其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四百多公里外的新川峡地区,他梦寐以求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应该高兴才对。可眼下,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以至于战争岁月里那惯于震荡的神经此刻也很难平静下来……

2

“英雄第一师”分成了两支队伍,先后出发了。

新师长赵长征率领以三团干部战士为主组建的新的第一师,提前离开了兰州雁滩军营。他们将奔向酒泉,和西北野战军其他部队一起投入到解放大西北的战斗行列之中。

李佩其、马明义带领以一团、二团干部战士为主组建的“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建设指挥部”也随后离开了兰州,向新川峡进发。他们将落户新川峡,那里将会成为他们长久的居住地。

队伍急行军五天后,汤县县城已近在咫尺。李佩其举起望远镜察看地形,在汤县县城的西北方向,全是戈壁沙滩。再往北走,泰山隧洞就在眼前了。这一路的戈壁滩,几乎是寸草不生,再加上烈日当头,让人感觉像是钻进了蒸笼一样。

突然,他和马明义乘坐的“嘎斯69”吉普车熄火了。司机揭开引擎盖,发现水箱已开了锅。李佩其和马明义下了车,继续朝前走。司机马上从车后的工具箱里提出了准备好的水,往水箱灌了进去。

马明义看着前边说:“穿过泰山隧洞,就真的是大戈壁了。”

李佩其朝泰山隧洞方向看去,在开阔的视野里,河西的荒凉尽收眼底。马明义见李佩其突然有点伤感,很是奇怪:“看到什么了?”

李佩其抬头看看大漠的太阳,再望望远处的矮山说:“十多年前,我的两位同学,为考察新川峡的地质,就牺牲在了这里。他们的名字叫邵一波、粟一森。”

“想看看他们吗?”马明义提议说,“反正也顺路。”

李佩其点了点头。马明义让刘天忠乘着吉普车先走,到前面看看,找找师长同学的坟墓。刘天忠自信的说:“一定能找到!我听说过这件事,老村长还给立过碑呢!但我不敢肯定。师长,你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

李佩其把邵一波、粟一森的名字写在了刘天忠的手心里。

眼前是满目的荒凉,还有路两边大大小小的坟丘,密密麻麻地、毫无规则地躺在高低不平的戈壁滩上。这些坟丘都不高,有些几乎都塌陷了。经过了岁月的侵蚀,谁也不知道被埋葬者来自哪里,为什么而来,更不知道埋葬者是何许人也。坟茔给神秘的戈壁增添了一层死亡的阴影,然而,战士们对这一切只是觉得好奇,他们对待死亡和神秘早已司空见惯,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的每一次战斗中,有多少战友为革命战死沙场啊?他们就地掩埋了多少战友啊?有些战友连个墓碑都没有留下。眼前这人迹罕至的戈壁滩上,难道也曾发生过激战?

刘天忠告诉大家:“这些没有墓碑的坟地被人们称为乱葬岗,意思是乱七八糟埋人的地方。”

“这里埋着什么人呢?”有战士问道。

“有红军,也有国民党兵。”刘天忠告诉他们:“一场战斗过后,尸体有的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来哪个是红军哪个是马匪军?我们老村长说,马匪军里当兵的有不少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全埋了吧!所以,才有了这个乱葬岗。”

“团长!”梁石头在远处大叫:“我找到了!”

刘天忠大踏步跑了过去,梁石头说得对,果然是邵一波、粟一森的坟墓。

李佩其和马明义在乱葬岗的边缘地带,停下了脚步。他们望望天空,是那种出奇的蓝,蓝得很纯净,没有一丝云彩,让人感到美丽至极。

刘天忠的吉普车飞快地开过来了,车还没停稳刘天忠就跳了下来。他走到首长跟前,低声说着什么。李佩其听了点点头说:“我和政委都是这个意思。”马明义马上命令,通知部队,到前边泰山隧洞口休息!

刘天忠又上了车,快速向前面的队伍开去。

马明义笑着说:“这个刘团长,今天的心还细了一回,不多见啊。”

李佩其说:“经历了这么多年战争的洗礼,他应该成熟了。战争是一所大学校啊!再说,这次是回到了他的家乡,他的心情一定和我们不太一样啊!”

马明义心说,这又何尝不是我自己的家乡呢?马明义除了兴奋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头跳跃。

“嘎斯69”吉普车缓缓地跟了上来,李佩其和马明义上了车,朝泰山隧洞方向驶去。先头部队已经在隧洞口休息等候了,后边的部队还在不断地开来。

李佩其、马明义下了车,仰望着泰山隧洞,经过了二十年的沧桑之后,洞口上方的几个大字已经斑驳了。穿过这个洞子,再走二十多里地就到部队此行的目的地吕九庄了。

二十年前,吕九庄村村长吕泰山针对山路难行、出门要绕几十里山道的实际情况,历时四年,修建了泰山隧洞。吕九庄到汤县的距离缩短了近一半。吕九庄的山民从此走出了大山,告别了封闭和落后。吕泰山耗尽了自家的家产,为此受到了老百姓的爱戴,被山民们誉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解放汤县时,由于吕泰山帮助搞出了国民党的城防图,解放军炮兵准确无误地炸毁了国民党守军的暗堡工事及火力点,汤县的历史名胜和文物古迹因此而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

吕泰山为人民为革命做出的贡献远不止这些。

1936年冬天,红西路军首长陈昌浩、徐向前的指挥部就设在汤县。

国民党马匪军为了消灭红军,马步芳将两个团的兵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了汤县北侧的山沟里。他们将在翌日凌晨向红军发起攻击,突袭红军的指挥部。三位前来新川峡考察地质的青年人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切,在吕泰山的帮助下,他们连夜把敌情送到了汤县,粉碎了马步芳偷袭的阴谋。

这三位青年就是李佩其的大学同学,他们叫邵一波、王晓伟和粟一森。为了新川峡地下的宝藏,他们秘密从甘肃省省城兰州来到了汤县,又冒着严寒徒步到吕九庄考察地质。在完成任务返回的途中,发现了埋伏在这里的国民党马步芳匪帮的两个骑兵团。

王晓伟首先分析了他们所处的位置,身后是一望无垠的大戈壁,直通吕九庄,前面是难行的山路。如果选择山路乘夜色到汤县给红军报信的话,很难说不被敌人发现。如果是这样的话,不但救不了红军,而且他们千辛万苦获取的地质资料将会落入敌手。

“怎么办?”邵一波、粟一森征求王晓伟的意见。

王晓伟说:“我建议兵分两路,一路是给红军报信,由我和粟一森负责。我们马上掉头到吕九庄,请吕泰山做向导,抄近路向红军报告敌情。另一路由邵一波负责,把全部的地质资料带上,安全地返回兰州。”

邵一波说:“这样,晓伟办法多一些,这地质资抖由你负责保护!我和一森负责报信。”

汪晓伟还想坚持自己的意见,粟一森坚定地说:“晓伟,一波说得对!我们没有时间了,就这样分头行动吧!”

王晓伟只好与邵一波、粟一森告别,然后绕道凉州,顺利地把地质资料送到了兰州。

红西路军将士在吕泰山的指引下,通过小路很快包围了埋伏的敌人。他们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向敌人发起了激烈的攻击。

刹那间,山沟里、戈壁滩上硝烟弥漫,炮火横飞……

战斗从午夜持续到了天亮,红军打垮了敌人一次又一次反攻,终于在敌人援军赶到之前结束了战斗。这次战斗虽歼敌四千余人,但红军也伤亡惨重。邵一波、粟一森也参加了这次战斗,不幸的是,他们全都光荣地牺牲了。

……

李佩其指着墓碑对大家说:“这就是邵一波、粟一森同志的墓碑。”

这是个用石头圈起来的墓地,坟头上不少地方已经塌陷了,还有好几处小动物进出的洞穴。坟前的墓碑上写着,“地质英雄邵一波、粟一森之墓。”

全体将士摘下军帽,向墓碑低头默哀。

李佩其伤感地走到墓碑前带领大家向英雄鞠躬致敬,看着雨水冲洗得斑斑驳驳的坟头,李佩其的双眼湿润了。当年清华大学时的同学和地下党的战友,如今是天各一方、生死两界。在革命的生死关头,在党和人民需要的时候,邵一波、粟一森选择了大义凛然、慷慨赴死。正是千千万万像老同学一样的仁人志士,以这种大无畏的英雄主义气概,铸造了中华民族的伟大灵魂,有了这种宝贵的东西,才使中国革命不断地走向了胜利。

面对牺牲了的战友,李佩其深感这次进山任务的艰巨和责任的重大,他转身面对着大家,大声说道:“同志们!多年前,我们的红西路军在西征过程中,在这里打过一次大胜仗!而我们的两位同行,邵一波和粟一森在这场战斗中英勇地牺牲了。我们要为有这样的同行而感到自豪!我们要以实际行动向英雄学习!打赢新川峡有色金属工业建设这场伟大的战役!”

“向英雄学习!”马明义带领大家振臂高呼。

“向英雄学习!”全体将士齐声高喊。

“为国家有色金属工业建设再立新功!”马明义继续发出发自肺腑的高呼。

“为国家有色金属工业建设再立新功!”

这声音,惊天地,震长空,久久地在苍茫的戈壁大漠回荡。

烈士的英雄壮举深深地感染着大家,战士们群情激昂,更坚定了建设新川峡、开发地下宝藏的决心。

3

过了泰山隧洞,队伍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起先还在一边赶路一边观望四周景致的官兵,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份心情,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快点到达目的地。然而过了山洞,走了一程又一程,视野里还是一片无垠的戈壁,不知道哪里是尽头。战士们中一部分人不是西北人,生平第一次面对这么长时间的戈壁行军,着实领教了大西北阳光强、风沙大以及满目荒凉的特点。

在“嘎斯69”吉普车上,李佩其想到自己和将士们都已经踏上了千里丝绸古道,禁不住思绪万千,遥想着金戈铁马、商旅驼铃,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人从这里经过,将丝绸之路延伸到了中亚和西亚,开辟了亚欧大陆的通道,其间经历的千难万险是不言而喻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倒下,仍在前仆后继地努力。

马明义见身旁的李佩其两眼望着前方,眉头紧锁,腮帮咬得鼓鼓的,一副沉思而感怀的样子。他猜想李佩其可能是为眼前的荒凉而感伤,便脱口说道:“一进汤山关,两眼泪不干,往后看,凉州在后边;朝前看,黄沙戈壁滩。”

李佩其没有答话,拿起望远镜,想看看戈壁的尽头,嘴里不由念叨着:“记得出发前我们喝酒吟诗,好不畅快:‘绝域阳关道,胡烟与塞尘。三春时有雁,万里少行人。’放在这里似乎很贴切哦。”

“这又是哪个名人的诗,简直说绝了,这一路上就是没有行人啊。”马明义即使不懂诗句的含义,不过听着也感觉到了一丝意境,兴奋地拿出香烟,给两个人点上。

“这是王维的《送刘司直赴安西》的前两段,写了荒芜寂寥的情景。”李佩其吸着香烟,打开车窗,“这一带应该是河西走廊中段,远在上古和中古时期,据说这里曾经是水草丰美,林木茂盛,只是后来由于大自然的变化与人为的砍伐毁坏,才使得这里沙化愈来愈严重,最终成了如今的荒凉之地。”

“是啊,这里的天气也古怪,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一点也不含糊。”马明义点点头,回忆着儿时在家乡时的一些记忆。

“我们在清华大学时,老师曾经说到过河西走廊的风,高山和荒漠盆地间的地方性环流在山麓间遭到破坏,转变成地方性极强的山谷风,这种风叫‘安西风’。”李佩其望着天空,他还没有目睹过这种大风天气,“安西风带来了大量的沙尘,破坏了这里的植被。”

“这里的风沙大,很糟糕,沙尘暴大口一张,可以吞下一个村庄哩。”马明义声音低沉地说。

李佩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的确很重,除了开矿以外,还要改变这里的工作环境,改变这里的生活环境,决不能因为开发资源而又破坏了资源,一定要注意化解这其中的矛盾。要带着大部队在这西域边陲的深处,走尽崎岖路,踏上阳关道。“阳关”二字是古人渴望在历经千难万险后踏上光明前程的寄托,如果说走过阳关,便是“大道如青天”的好兆头,李佩其坚信这里应该是阳光在风雨后的人生转折点。

马明义指着远处的一片村庄,告诉他那就是吕九庄。李佩其闻声举起望远镜搜索着:“政委,你看我们把指挥部设在什么地方合适呢,这个地方要离矿山近一点,离村庄远一些。”

马明义指着村子西边说:“我觉得那里很合适,够我们几千人折腾了。可是今后不敢说了,各路建设部队到了,那住宿可就成了大问题了!”

李佩其点点头,过不了多久秋天即将来临,气温会骤然下降,战士们的身体是建设新川峡的本钱啊,住宿问题一定要安排好。想到这里,他问道:“政委的意思是……”

马明义望着前方山下的吕九庄回答:“我的意思是先住在村子里,因为我们的帐篷还严重不足。住下后,我们赶紧得盖一部分干打垒的房子,然后再把部队撤出村子。”

“不妥啊。”李佩其摇摇头,眉头不由又打了一个结,向远处张望着。

“怎么个不妥法?”马明义把身子侧过来,不解地望着李佩其。

“我们这么多人住在村子里,会增加老百姓的负担。”李佩其说着,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远处山坡上的一个个洞口,“政委,那,那里,山坡下的洞是咋回事?”

“那是早年掏金子的人挖的山洞,怎么,难道住那里啊?”马明义一脸的诧异,皱着眉想了想,回头看着李佩其笑了:“不过,住在那里也有好处,地势干燥。对了,吕九庄老村长吕泰山也是住在那样的窑洞里。对,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住宿问题就这样解决了。有时候问题就是在不经意中得到了答案,在山洞和山洞前边的开阔地安营扎寨,与村庄也有一段距离,是部队最理想的选择。

这时候,通讯员飞马赶到了车子跟前,说吕九庄来人了,要请部队到村里去住。李佩其和马明义连忙下了车,见吕九庄老党员、支部书记刘天宝小跑着过来了,亲热地唤道:“首长,老村长派我来请解放军进村,我们把房子都腾好了。”

李佩其和马明义相视一笑,马明义上前握住刘天宝的手说:“刘书记,村民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谢谢你们,谢谢老村长,我和师长改日去拜望大家。”

刘天宝一听,知道部队没有进村的意思,不由一愣,失望地说:“怎么的,部队不去村里住呀?那可不成,我们这个鬼地方白日热得了不得,黑里冷得受不住,不进村你们去哪里住呀?”

“我们有帐篷,还有窑洞,你看看,那么多哩,就不麻烦乡亲们了。”马明义指着不远处小龙山下的那片开阔地带说。

刘天宝说什么也不答应,拉着首长不放。李佩其对村民的淳朴和热情十分感激,但是想到指挥部的建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会很长一段时间驻扎在此地。于是拍着刘天宝的肩膀诚恳地说:“刘天宝同志,乡亲们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这次要开矿,需要很长的时间,到村里确实不方便!太打扰乡亲们了,以后还有许多事要麻烦大家呢!”

“李师长,马政委,你们别见外啊。”刘天宝见他们执意谢绝,不知如何是好了。

“刘天宝同志,我们不是见外。这是我们的规矩,我们不能违反啊。”马明义再次握着刘天宝的手,抱歉地说:“谢谢你们了。”

刘天宝知道军命难违,理解地点点头:“这样啊,那我们怎么也不能让你们违抗军令啊,不过,要住在那山洞里的话,我们可以帮助你们收拾一下。你们先走,我回村里让大家准备一下。”

“别麻烦了……”李佩其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天宝已经转身向村里奔去了。

第五章 神秘的老村长

每个人都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这样的世界才能大不同。就像这位神秘的老村长一样,为了感恩,不仅仅是回报,而是付出了很多很多

1

傍晚时分,部队到达了目的地,战士们卸下了肩头的背包,开始热火朝天地搭建帐篷。吕九庄的老百姓在刘天宝的指挥下,用马车、驴车和手推车运来了麦草、谷草、羊皮、狗皮、狼皮等。窑洞里潮,麦草可以防潮,动物皮不但能隔潮还保暖。村民们考虑得很周到,第二天早上还拉来了一些门板,在女兵和有家眷的干部们住的窑洞上安上了门,这样居住起来就更方便、更安全了。

陈一莲带着陈刚走进了一个窑洞,这就是临时的卫生站了。护士抱着两张狼皮走了进来说:“一莲姐,这是分给你们的。”

陈一莲一边在炕上铺麦草一边应道:“哟,是狼皮啊,这可是头一次见。”

陈刚摸着毛茸茸的狼皮,问陈一莲:“阿姨,这是我的狼皮吗,我睡哪里啊?”

“对啊,你和阿姨睡一个炕,这样照顾你也方便。”陈一莲看着铺好的炕头,拿起狼皮铺了上去,“来,躺上去,一定舒服。”

陈刚高兴地扑倒在铺得厚厚的炕上,一下子整个身子都被毛茸茸的狼皮包裹住了,兴奋地叫着:“好,好玩啊。”陈一莲和护士相视一笑,又开始收拾别的地方去了。

梁振英忙完团里的大事之后,独自来到文工团成员驻扎的帐篷边,他想着田秀丽她们的帐篷搭得怎么样,昨晚上住得怎么样?有没有他帮忙的地方。可是来到帐篷边又不好意思进去了,他听见了里面传出的女兵们“唧唧喳喳”的说笑声。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嗽了两声,想引起里面的注意,但是里面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抓抓脑袋叹了口气,埋怨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没有了胆量了。一个带兵打仗,连死都不怕的人,现在却动不动像是中了邪似的,今天,连女兵们的帐篷都不敢进了。这要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他正一个劲地给自己鼓气的时候,田秀丽撩开帐篷门帘出来了,与梁振英差点撞了个满怀。

“哦,是梁团长,你这是?”田秀丽主动打了招呼。

“我来给你……你们帮忙来了。”梁振英后退了一步,微笑着看着她。

“你扔下自己的战士不管,来帮我们的忙。你干脆到我们文工团来当团长算了!”田秀丽故意大声说着,生怕身后的姐妹们听不见似的。

“我不是担心你们嘛!至于团里的工作……我早就安排好了,各项工作保证拉不下!”梁振英见对方捅破窗户纸了便也理直气壮起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认真地说着,眼神柔和地在田秀丽脸上划过。

“你为什么要管我?我有胳膊有腿,文工团的姐妹们也有手有脚,我们不需要你来帮忙!”田秀丽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回答,她奇怪面前的这位团长怎么说话失去了往日的那股痛快劲儿了。

“照你这么说,我不该来找你?”梁振英失望地叹了口气。

“是的!”田秀丽理直气壮地说。梁振英没有料到这丫头会这样对待他。在他生气的时候,文工团的姐妹们嘻嘻哈哈全围上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要不是……”梁振英心里觉得很难受,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要不是你,我早让马拖死了!对不对?”田秀丽不依不饶地接了他的话往下说。

梁振英感到浑身的血直往头上涌,沮丧地坐在了帐篷边上的一块大青石上。

田秀丽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冲,让他挂不住,连忙走过去轻声问:“梁团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梁振英一下子抬起头来,出神地望着她,好像无论什么请求他都能答应似的。田秀丽朝姐妹们挥挥手:“进去!进去!该干啥干啥去!”姐妹们不理她,她只好请梁振英到一边说话。她和梁振英走到了远离帐篷的一处红柳墩边时,姐妹们还在那里指指点点呢!

“梁团长,”田秀丽认真地说:“你就做我哥哥吧,行吗?”

梁振英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田秀丽的问题。

“行吗?你就做我的哥哥,可以吗?”田秀丽又问道。

“为什么……”梁振英小声嘀咕着,失望地把脸转向了别处。

田秀丽若有所思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她觉得如果有梁振英这样的人做她的哥哥,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他的为人确实很好,她望着梁振英说:“哥,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梁振英看了田秀丽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要说,可刚到嗓门儿上,又生生地让田秀丽给压回去了。他愤懑的同时又感到了浑身的不自在。

田秀丽站起身来笑了笑,轻松地又说:“哥,你回去吧,姐妹们都在看呢,我该回去了!谢谢你来看我。”

哥就哥吧,先让这个“哥”做掩护,找起她来就方便多了。只要她能和自己常见面,就有追到她的可能性。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好吧,我答应!”梁振英大声说。

“谢谢哥!”田秀丽也大声说,她想让姐妹们都能听到她的话。

“秀丽妹子,无论什么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吱声,我随时过来。”梁振英看了她一眼,丢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2

李佩其也在和干部战士们热火朝天地平整着帐篷周围的沙石地,警卫员见首长汗流满面,就把一条毛巾递到了首长的手里。在擦汗的时候,李佩其欣喜地看到,才两天的工夫,这里就大变样子了。

一排排绿色的军用帐篷铺天盖地搭在了窑洞前的空地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硬是把戈壁滩变成了绿色的海洋。

山根里,昨天还参差不齐、破旧不堪的一个个窑洞口,今天在战士们、乡亲们的手上,已经变得有板有眼、生机勃勃了。

李佩其看着紧张地忙碌着的乡亲们、将士们,不由得感慨万千。劳动能改变一切,劳动能创造世界啊!早年的淘金人,通过劳动给我们留下了这些窑洞,今天的新中国第一代有色金属工业创业者们和吕九庄的乡亲们,通过劳动,又把这个不毛之地变成了我们这些创业者们安身立命的家园。这才几天时间,几千名干部战士的住宿这个大问题就解决了。今后,我们还将依靠当地的乡亲们,依靠党中央毛主席派来的各路建设大军们,通过劳动在戈壁滩上、在荒山野岭上,逐步建成我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劳动,只有通过劳动,才能创造出人世间的奇迹。

“李师长!”马明义在办公的帐篷门口向李佩其招手:“李师长!过来一下!”

李佩其把铁锨交给了身边抱石头的一名战士,大踏步朝马明义走去。他知道,他的马政委一定有事要和他商量了。

走进帐篷里时,李佩其首先看到的是新川峡的地形图。这张图被马明义挂在了十分醒目的地方。

“怎么样?”马明义掏出了烟袋看着地图问道:“这个临时指挥部还说得过去吧?”

“好!”在李佩其心里,这张新川峡地形图就是他新的作战岗位上的军用地图。要想打胜仗,没有军用地图怎么行呢?同样,在建设新川峡这个特殊的战场上,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但绝对不能少了这张图。很显然,马明义对此是清楚的。李佩其浏览了一下帐篷里的摆设,他很满意这个硕大的、临时的帐篷办公室。

见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了李佩其的认可时,马明义才释然地点燃了两根香烟,他把一根留给自己,另一根塞到了李佩其的嘴上:“只要你满意就行!”

“马政委!”李佩其走过来,看着地图上的汤县说:“你说过,解放汤县时,吕九庄的老村长吕泰山功不可没?”

“不错!”马明义肯定地回答。

“马政委,这吕泰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啊!他虽没有照面,可他不但让乡亲们来帮助我们,还送来了麦草、皮褥子等东西,为我们解决了窑洞潮湿的大问题。他为我们的到来做了这么多细致的工作,我们应该当面言谢才对。”李佩其坐在老乡们送来的一把褪了色的椅子上,脸上有了一丝倦意。

“你不知道,为解放汤县,他刚刚失去了儿子。”马明义拿出了烟斗,把抽剩下的烟屁股剥了皮,把烟末装进了烟斗里,尔后点燃抽了一口,舒服地品着烟,介绍道,“吕泰山的妻子宁香豆不能生育,他们就抱养了两个孩子,儿子叫吕粮秋,女儿叫卓玛吉。两口子对这两个孩子非常好,视为己出。吕粮秋是个顽固不化的国民党军官,在我们解放汤县时,城破之后,他自杀身亡了。”

李佩其站起来戴上了军帽:“走,现在我们就去看望他。”

“现在不行。”马明义笑着摆摆手:“现在你不能去。”

“为什么现在不行?”李佩其觉得奇怪。

“一莲同志上次说了,你从现在起再不准喝酒!你的胃病不允许你再喝酒了!”马明义指指李佩其的胃,再次摆着手。

李佩其明白了,问道:“怎么,老村长特别能喝酒?”

“是!你去了就得喝酒,老村长把喝酒的人才当朋友。”马明义解释道。

“那我就更要去了,我要去会一会这个神秘的老村长,他一定是个性情中人,我们去和他喝一场酒才能体现出军民情意啊。不论从哪个方面讲,我们都要去会会这位老村长。”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窑洞外走。

“根据诊断,一莲同志说你有严重的胃病,酒绝对不能再喝了!”马明义拦住了他,意味深长地说:“师长同志,你要听话!”

自从上次李佩其的演讲之后,他就喜欢上了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师长。他是从心里为李佩其的身体担心啊。

“这场酒,我必须得喝!这是对他为革命作出的贡献表示敬意,即使是喝得大醉,那又何妨。”李佩其系紧军装的风纪扣,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我们今后的工作,离不开乡亲们的支持,能和这样的老村长煮酒论英雄乃人生一大乐事。”

马明义见李佩其执意要去,也拿他没辙,看着李佩其的心思全在工作上,马明义深受感染,只好陪他一同前往,他去了,李佩其也好有个照应。

戈壁滩笼罩在一片绛紫色的暮色里,气温陡然降了下来,这是典型的戈壁沙漠气候的特点,这就正好应了流行的那句话了:“早穿棉袄午穿纱,黑里抱着火炉吃西瓜。”

李佩其和马明义乘坐的吉普车离开营区驶向了戈壁滩,朝吕九庄方向开去。戈壁滩北边是起伏的小龙山,现在黑沉沉的像一条巨龙。东南方向平坦的远处隐约可见雾气缭绕的大漠轮廓,吉普车射出的灯光和前面戈壁上不时闪烁的“鬼”火,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不是置身于这样一种独特的环境,你怎么会领略到如此的情景呢?

吉普车快速地朝吕九庄方向进发,李佩其望着前方的沙石道路,想起人们对吕泰山的种种传说,他急切地想快点见到这位老村长。他隐约感到,这位老村长,一定会成为他李佩其的好朋友。

李佩其和马明义还在路上的时候,二团团长刘天忠已经先行一步来到了吕九庄的吕泰山家中。吕泰山正微闭着双目捻着佛珠诵经,听见响声,抬了抬眼皮,放下佛珠,请刘天忠上座。刘天忠盘腿坐在了地毯上的方桌边,卓玛吉给刘天忠倒上了青稞酒,然后跪倒在客人的桌前唱起了花儿(甘肃、青海、宁夏一带流行的一种民间歌曲。):

亲手斟上酒一盅,

招待我的好亲朋,

喝上一盅又一盅,

阿哥给我长精神。

刘天忠作为土生土长的吕九庄人,知道这儿的规矩,他一口喝下酒对唱道:

盐水面,米心钢,

好东西就是不一样,

你是天上明月亮,

我攒星星比不上。

“地道,天忠这花儿唱得地道!卓玛吉,快斟酒!我去去就来。”吕泰山脸上有了一种只有女儿才知道的难得的面容,卓玛吉目送着阿爸起身离开了堂屋。又斟满酒接着唱:

真心诚意敬英雄,

我的这酒好得很,

喝上一盅又一盅,

小妹给你长精神。

刘天忠依然仰脖喝净,唱道:

山里头的最高山,

刀刃上的上等钢,

小妹心好义又长,

这么好的遇不上。

卓玛吉斟酒接着唱:

米面朋友情义长,

我这水酒有份量,

一盅一盅实在香,

十盅下去精神长。

刘天忠干了第三碗酒,微笑着唱道:

酒喝多了把小妹夸,

圆圆的眼睛会说话,

樱桃小口糯米牙,

弯弯眉毛压天下,

愣是让哥哥舍不下。

唱到这里时,吕泰山咳嗽了一声进来了。卓玛吉听了刘天忠的歌词,红着脸改变了话题:“天忠哥,阿爸说你是我们村子出去的最大的官。到底有多大呀?有县长大吗?”

吕泰山撩起衣服的后摆,盘腿坐下,捋了捋长须:“卓玛吉,别在这儿搅搭了,阿爸要跟刘团长说话哩。”

“不嘛,阿爸,我就问一个问题嘛。” 卓玛吉撒着娇,又看了眼一旁英俊潇洒、身材魁梧的刘天忠。

“好好好,卓玛吉,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刘天忠侧着身子,豪爽地说:“多少个问题都成,只要我能回答得上来。”

这时,李佩其的吉普车已经停在了吕泰山家的窑洞外面。

吕家亮堂的灯光伴随着说笑声从吕泰山家的窗户、门里溢出,尽情地挥洒着家的温馨和舒适。李佩其望着这份温暖和恬静顿时产生些许感叹,有个家的确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多年来自己就把部队当成了自己的家,这是大家,而对自己的小家从未设想过。他的小家该是什么样子呢?应该是三口人,一莲、陈刚,还有自己。还得有两间房子,一间陈刚住,另一间他和陈一莲住……

马明义捅了捅李佩其:“走!进去吧!”

此刻,吕泰山的妻子宁香豆端着热腾腾的羊肉从厨房里出来进了堂屋。马明义忙对李佩其说:“老村长家好像有客人,听声音像是二团长刘天忠。”

“噢!我差点忘了!”李佩其说:“二团长向我请假了。当时,你正在山上,我说到家门口了,去看看家里也可以。”

堂屋里,吕泰山正和刘天忠谈论得十分热烈,吕泰山不停地捻着手上的佛珠,若有所思地问道:“李师长要开山洞引水?是真的?”

“对,我们师长说,人家吕村长能把几十里的山路缩短一半,我们共产党人就不能把山那边的水给引到村里来?”刘天忠学着李佩其的口气,绘声绘色地回答道。

吕泰山放下佛珠,坐在了刘天忠对面,继续思索着这句话,同时给刘天忠倒满了一碗奶茶。他知道开洞引水是好事,是造福村民的千秋伟业,不但能彻底改变吕九庄人喝苦水的历史,而且还能浇灌不少农田。这是吕泰山想做而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做的一件大事情。

卓玛吉蹦蹦跳跳地进来了:“阿爸,天忠哥,来客人了!”

李佩其还没有走进堂屋就大声地叫着:“香哪!羊肉香,这屋子的酒味更香哪!”

刘天忠连忙起身,一边向吕泰山介绍,一边让座。吕泰山也起身迎接:“快来快来,赶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手抓羊肉刚端上来!”

李佩其坐下后,见刘天忠还愣在一旁,叫他一起坐下。马明义乐呵呵地看了一眼心花怒放的卓玛吉说:“人家刘团长在这里可是半个主人啊!”

吕泰山冲卓玛吉唤道:“丫头,还站着干啥?帮阿妈忙去,一会儿过来敬酒。”说着,夹起一块羊肉放在了李佩其面前的盘子里:“请!”

李佩其首先表示感谢:“老人家,由于你的贡献,我们换回了一座基本完整的城!是你救了全城的老百姓!功德无量啊!”

“是呀,老村长,你为革命事业,为人民的解放,为保护汤县的文化遗产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马明义也连忙说道。

“李师长,马政委,不用多说了。我心里明白,粮秋他不识时务……”吕泰山平静地说着,略微有一丝惆怅,顿了顿说:“听说你们要开山洞引水?”

“对。方案基本确定了。”李佩其点点头,他想,今天正好聊聊这个话题,也好了解吕泰山对此事的看法。

“太好了!我们吕九庄人盼水盼了几辈子了,今天终于有盼头了。”吕泰山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激动地站起身来喊道,“卓玛吉!快拿好酒来,摆大碗!”

马明义听了,看了李佩其一眼,见李佩其正好也在看他,眼角还露出了一丝笑意。马明义微微摇了摇头,心说,这下正合你意,你不是喜欢喝酒吗,今天可是遇见对手了。李佩其好像知道马明义在想什么似的低声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事,我心里有数。”

卓玛吉在方桌上摆上了酒器,给大家一一斟满了青稞酒。刘天忠趁机悄悄地走出了堂屋。

吕泰山拿起碗来,先干为敬:“来!干!”

李佩其先闻了闻酒香,以前没有喝过青稞酒,但早有耳闻,这西北的青稞酒和东北的烧刀子同属于高度的烈酒,味道清冽醇香,介于二锅头的清香和酱香型酒的特殊芬芳之间。他抿了一口,酒劲果然名不虚传,辣得舒坦。马明义见状,喝下了半碗。而吕泰山碗里的酒已空了,正望着他俩呢。

李佩其的酒碗还在嘴边,没有放下的意思,他知道吕泰山在看他呢!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马明义想要阻拦,已经晚了。心想,李佩其都喝下去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只好硬着头皮端起了自己酒碗,也一口干了。吕泰山看见他俩的酒都见底了,终于笑眯眯地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好样的!好样的!”

卓玛吉又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羊头,吕泰山用筷子熟练地将羊头撬开,露出了白花花的羊脑,然后撒上椒盐端到了李佩其的面前:“李师长,请!”

马明义连忙探过头去,对李佩其小声说:“快吃吧,这是老村长接待尊贵客人的方式。” 李佩其见吕泰山朝他点头,便津津有味地吃起羊头肉羊脑来了……

吕泰山看着李佩其、马明义吃完了羊脑,就取下羊眼珠放在盘子里递给了李佩其。李佩其看着盘子里的一对黑亮的眼珠瞪着自己,不由愣住了,看了马明义一眼,不知道这个当吃不当吃。

马明义乐呵呵地对李佩其说:“这里有句俗话叫半夜三更煮羊头,盯的就是俩眼珠子,羊眼珠是大补,是羊身上最好吃的东西。”

吕泰山在两只眼珠上洒了点椒盐,赞同地点着头:“李师长,马政委说得对,只有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吃它!”

李佩其在盛情之下,吃了一只羊眼珠。把另一只送到了马明义面前的盘子里。李佩其是第一次吃动物的眼睛,心里的确是有些异样,不过味道果然是不同凡响,当之无愧是羊身上最好吃的部位。

吕泰山续好了酒,捋捋长须,又挑了挑寿眉,释然地说:“看来李师长也是性情中人,当属善饮,请问,什么是酒?”

马明义知道李佩其回答这个问题一定是手到擒来,如果换了自己,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深奥的问题。平时只是单纯地喝酒,谁还在乎酒是什么,这吕泰山的确和其他的村民不一样。

李佩其没有急着回答,从衣兜里拿出香烟,递给了吕泰山和马明义。

“我把这个茬给忘了,招待不周,到了我这里应该吃我的烟。”吕泰山见了连忙表示歉意,说着,从柜子里取出烟叶,放在鹰膀子烟锅里,递给了李佩其和马明义:“尝尝吕九庄的烟叶,虽然是土烟,不过也是吸纳本地的天地之精华,意义不同啊。”

马明义斜过烟杆在油灯上点燃,大口地抽吧着,浓浓的烟雾从头顶升起,他细微地品着这浓烈的带着香甜味的土烟,狠狠地过了一把烟瘾。

李佩其轻轻地吸了一口,知道土烟的劲大,他只吸了一小口,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吕泰山拍拍李佩其的脊背说:“师长,慢点吃!这烟劲儿大!李师长……”

李佩其笑着把烟锅送到了吕泰山的手里:“劲太大了!我还是回答老村长的问题吧。”

吕泰山高兴地说:“李师长说,我洗耳恭听呢!”

“酒中礼,酒中情,酒中乐,酒中灵,酒中之蕴历数不尽,实乃天地共享之物,酒是文化的酵母。酒这物原本深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悟随人。”

吕泰山听了哈哈大笑,赞不绝口,端起酒碗:“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干!”

李佩其喝了酒,继续说道:“酒,是好朋友相聚时的畅饮。推杯换盏,绵延不尽的情义荡漾在酒桌上……”

“早就听说李师长文武双全,果然学识渊博、豪气盖天,我们喝个一醉方休,岂不畅快?”吕泰山喝酒的感觉来了,声调提高了许多。

几碗青稞酒下肚,加上羊肉的燥热,李佩其脱掉了军装,卷起白色衬衣的袖口,接过了吕泰山的话:“久闻老村长的大名,今日才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我们就来他个一醉方休。”

马明义在李佩其的腿上捏了一把,关心中透着担心:你,行吗?

李佩其也把马明义的手捏了一下,意思是:你看这种场合,不喝能行吗?

刘天忠在厨房帮着宁香豆和卓玛吉在灶台边烧着火,他们听到了吕泰山发出的一阵阵笑声,都很高兴,因为,吕泰山好久都没有这种难得的欢笑了。

“阿妈,阿爸笑了,你听听,笑得多开心啊!”卓玛吉高兴地对宁香豆说。

宁香豆一边烧菜一边点着头,也乐滋滋地说:“是啊,自从你哥哥走后,这几个月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啊!”

“这下好了,老村长终于走出这个阴影了。”刘天忠也感到十分欣慰。

此时此刻,吕泰山的兴致很高,知道李佩其善于吟诗,也要当面吟上一首助兴:“凉风吹夜雨,萧瑟动寒林。正有高堂宴,能忘迟暮心?军中宜剑舞,塞上重笳音。不作边城将,谁知恩遇深?”

李佩其与马明义鼓掌叫好,李佩其还借着诗中的意思感叹道:“老村长,比起诗中的老军人来,你一点也不老呀!”

马明义愣怔地看着李佩其,他不懂这首诗的含义,却见识了老村长也是个有学问的人,他想听听李佩其怎么解释这首诗。吕泰山听了李佩其的话后,感兴趣地问:“李师长,我是不老,可与诗中老军人有什么相干呢?”

李佩其解释说:“这是唐朝诗人张说的《幽州夜饮》,说的是秋天的凉风吹动夜雨,吹动了清冷的树木。此时此刻,高大的厅堂里正在举行宴会,大家又怎能忘记老军人的雄心壮志呢?军营中应舞剑助兴,边塞上则看重胡笳的音调。如果不在边城做将领,又怎知皇帝的恩宠是如此之深呢?”

“好极了!这首诗表现了镇守边关将领的豪情壮志。”吕泰山赞许地点点头,他佩服李佩其果真是对唐诗宋词了如指掌,又不解地问:“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来!老村长,我和李师长敬你一杯!”显然,马明义已经听明白了李佩其的意思。

“老村长,那我就把你的心里话说一说吧。”李佩其一边说着一边将酒一饮而尽。

吕泰山又斟了三碗酒:“师长说对了,这三碗酒就是我的了,我今天高兴啊。”

陈一莲并不知道李佩其和马明义到村里去了,她在指挥部卫生队的窑洞里想着李佩其,整理完了全天的医疗记录。这时候,小陈刚已经睡着了,她欣慰地看着这个未来的儿子,拿起针线给他缝裤子。陈刚很顽皮,整天飞上跳下地不闲着。所以,他的裤子上有几个部位特别容易烂,全是被磨破的。她缝补着裤子膝盖处的洞,憧憬着未来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

为了自己心中的这个家,她谢绝了马明义让她担任基地医院院长的美意,她建议调一个年富力强的男同志来担任院长。马明义问她为什么这么想?陈一莲的脸红了。其实,马明义已经洞察到了她的心思。她一定是想在搞好业务的同时,当好一个家庭主妇,支持李佩其的工作。马明义何尝不想有这样一个结果呢?他把这个意思婉转地对陈一莲讲了,陈一莲的脸红到了耳根处,她没有说马明义说得对也没有说不对。

她太感激这个老大哥一样的政委了,他很细心,像一个能看穿一切的智者,总能一针见血地把她的心思说出来。她虽然是大学生,可她首先是一位传统的知识女性,再加上她不张扬的性格,所以,她面对这样一位值得信赖的人,也不愿意流露自己的心声。

马明义和她谈完话的第二天,基地职工医院就宣布成立了,陈一莲被基地党委任命为副院长,协助几天后才能来的医院院长工作。

陈一莲正想这些时,田秀丽抱着几件衣服走了进来:“一莲姐,还没有睡呀?”

“快进来吧。”陈一莲招呼着她坐。

田秀丽放下衣服,笑着说:“这里的气候太干燥了,晾了一会就干了,这是陈刚的衣服。”

陈一莲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觉得这里还习惯吗?”

“有什么好呀,这里的水都是苦的,应该是一莲姐不习惯才对,你是第一次到西北来……”田秀丽先撅了嘴,后摇着头。

陈一莲缝好了衣服,坐到了田秀丽的跟前:“我也是多年跟随部队,去哪里都习惯了,怎么,你后悔了?”

“后悔倒没有,听说要引水了,水引来就好了。”田秀丽又摇了摇头,不自觉地说了句,“一莲姐,李师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陈一莲一愣,望着田秀丽,心里奇怪李佩其能去哪里呢?田秀丽被她望得心里有些发虚,连忙说:“我听师长的通讯员说,师长和政委去了老村长家了。”

“哦,原来如此,这初来乍到,自然要拜访老村长嘛。”陈一莲笑着回答。

“估计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大家都说要是去了老村长家,一定会喝酒的,不喝醉是回不来的。”田秀丽不经意地说着。

陈一莲一听,“呼”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对呀,我怎么把这个茬给忘了呢?佩其的胃不能喝酒,更不能喝醉啊!”

田秀丽跟着陈一莲走出了窑洞,她是第一次听说李佩其的胃不好,这下也兀自担心起来。两个人决定进村去接李佩其回来。陈一莲想到二团长刘天忠和村长家很熟悉,叫他开车最合适了。但是到了刘天忠的住地,门口的哨兵却说,二团长也进村了。陈一莲转身又去梁振英的帐篷,梁振英还没有躺下,连忙叫警卫员备车。

“一莲姐,我也去吧。”田秀丽自告奋勇地说。

梁振英看了田秀丽一眼,兴高采烈:“想去就去嘛。”

陈一莲上了车,见梁振英望着田秀丽的表情,理解地说:“快上车吧,秀丽。”

田秀丽高兴地打开了车门,上了车:“我们快走吧。”

李佩其将吕泰山吟诵的诗做了进一步解释:“现在,马上就是秋天了,秋天的夜风吹动了老大哥的心事,也吹动了吕九庄清冷的树木。此时此刻,我们在老大哥窑洞的厅堂里举行着兄弟间的宴会,我们大家又怎能忘记老村长的雄心壮志呢?我们吟诗助兴,以酒叙情,庆贺即将开工的引水工程,如果没有共产党、毛主席,我们能有这么好的盼头吗?”

吕泰山听了,跪起来把洁白的哈达献给了李佩其和马明义,然后端起酒碗,眼里含着泪水:“老大哥这个称呼我喜欢,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

李佩其和马明义也跪在了炕桌边,端起酒碗虔诚地和吕泰山碰了一下:“老大哥,小弟敬你!”

吕泰山激动地说:“敬两位兄弟!”

三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吕泰山大声叫唤着女儿再拿酒来。马明义想制止,李佩其拦住了他,并给他递了个眼色,这其中的意思马明义自然明白,这么好的气氛,我们岂能扫了老村长的兴,舍命陪君子吧。

卓玛吉捧着一坛子青稞酒走了进来,为父亲和客人斟满了酒,看着父亲高兴的样子,卓玛吉也异常地兴奋。

窑洞外,梁振英的车子刚刚在吕泰山家窑洞口停稳,陈一莲就跳下了车,她径直走进了吕泰山家的堂屋,梁振英和田秀丽也匆忙跟了进去。

堂屋里,浓浓的酒气在空气里荡漾着,三个人都醉得睡了过去。酒桌上东倒西歪地摆着几个空酒坛子,梁振英见了连忙跑上去扶起了李佩其,不由得叫着:“我的天啊,喝了这么多啊!”田秀丽看到眼前的场景感到十分心痛,担心得眼圈也红了:师长喝了这么多酒,他的胃怎么能承受得了啊。

陈一莲见李佩其等三人喝醉了,心就如刀绞一般,她责怪刚进门的刘天忠:“刘团长,李师长有很重的胃病,你知道不?他根本就不能喝酒!”

“陈大夫,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刘天忠一惊,心想这下闯祸了,一个晚上自己都在厨房和卓玛吉聊天,没有替师长喝酒,这下糟糕了。

卓玛吉闻声从厨房来到了堂屋,见陈一莲对刘天忠凶巴巴的样子,本能地护住刘天忠,问:“你是谁呀?这么大口气?”

没有等陈一莲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田秀丽厉声叫着:“你吼什么?我们师长胃有毛病,他不能喝酒!”

卓玛吉还要上前理论,被刘天忠和阿妈拦住了,宁香豆对陈一莲礼貌地说:“闺女,别生气,这都怪我们家老头,他一高兴就不知道姓啥了。不过不要紧,我们家里有醒酒汤,喝下就好的。来,卓玛吉,跟我来!”

陈一莲当机立断,冷静地吩咐梁振英和刘天忠赶快扶李佩其和马明义上车,马上回指挥部医院组织抢救。

3

李佩其醉得太厉害了,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他才醒过来。一直守在病房里的陈一莲连忙扶着他,让他靠着床头坐起来,然后拿起一杯晾好的凉白开,用勺子给他喂:“快喝点水,酒精把你体内的水分快燃烧完了,多喝水能减少胃和肝的负担。”

李佩其软绵绵地一点力气也没有,他首先让警卫员去通知基地党委成员来这里开会。然后微笑着冲陈一莲:“谢、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警卫员没有动,他用眼神问陈一莲:这能行吗?

陈一莲说:“去通知吧,给首长输了不少液体,他能行。”

警卫员走后,李佩其满意地朝陈一莲点头:“知我……”

“知我者陈一莲也!对吧?快喝吧。”陈一莲给他喂着水,本来昨晚想好等他醒来后要严厉地批评他一顿,但是现在他醒来了,陈一莲竟不忍再说什么了。

“谢谢!”李佩其问道:“政委怎么样?”

“别人没有胃病,而且也没有你能喝,所以不用到医院来,早就没事了。”陈一莲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上次我不是说了吗,你的胃病已经不允许喝酒了,可是你就是不听,什么盛情难却啊!你这是在和生命开玩笑!”

“哪有这么严重呢?”李佩其甜蜜地喝了口水,笑说:“没有想到,你严肃起来还怪厉害的。”

“我看就是你肚子里的酒虫子在作怪。”陈一莲又倒满了一杯水晾着,有些挖苦地说:“是不是觉得自己特英雄,那些戏里的大侠不是都像你这样煮酒论英雄嘛?”

“嘿嘿,昨天的确是没有办法,老村长是个特殊的人,我们就要特殊对待,再说对于我的酒量和胃,我心里是有数的。”李佩其听着陈一莲絮絮叨叨地数落,心里反倒觉得暖洋洋地十分舒服,这种温柔的体贴正是自己多年来梦想能得到的。

马明义走了进来,他的眼睛还微微有些肿,一定也是没有休息好。他见李佩其的气色不错,心里才释然了。他抱歉地望着陈一莲解释:“一莲同志,这事情怪我,我应该多喝点,但是最后实在是量不如人,先躺下了。再说,我也是拦不住他啊。”

陈一莲郑重其事地说:“政委,这一次是抢救及时,所以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师长的胃可是再经受不了酒精的考验了。”

李佩其坐直身子,摆摆手,叫马明义坐下来。

马明义说:“李师长,你就缓缓吧。千万别再给我说开会的事了!”

“还就是工作。”李佩其的心里还真是工作,他想和政委商量一下,等会儿召开指挥部成立后的第一次党委会会议的议程。

“报告。”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马明义开了门,见田秀丽手捧着一束马莲花进来了,“首长好,祝首长早日康复!”

“你,你怎么来了?”李佩其向田秀丽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不坐了,就是看看你好些没有,首长以后要少喝点酒。昨晚上,你的样子太吓人了!”田秀丽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坐在李佩其身边的陈一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昨晚上,你也去了?”李佩其有些吃惊地对田秀丽说:“好,这束马莲花我喜欢,谢谢!”

“把我和一莲姐都吓死了。”田秀丽红着脸将花送在了李佩其手里,又说了声“首长保重”就跑出去了。

刘天忠和梁振英正好向医务室走来,看见田秀丽低着头从身边跑过,梁振英觉得她的情绪不怎么对劲,停下来问:“秀丽,你怎么了?”田秀丽什么也不说,头也没回地往前跑。梁振英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天忠拽了梁振英一把:“走吧,师长和政委还等我们开会呢。”

田秀丽跑到离医院不远处的一棵歪脖杨树下,呆呆地望着李佩其的病房门。她本来想和师长单独说说话,没有料到里面有那么多人。唉,怎么可能想不到呢,陈一莲是刚宣布的医院副院长,一定会在里面的,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只要她在,自己就怎么也自然不起来。

她抬头望望这棵没头的歪脖杨树,它的头让风沙吹没了,只有笨拙的疤疤结结的身子。上面的枝条虽被西北风吹得倒向了一边,可蓬蓬勃勃的叶片和绿色告诉人们:它是顽强的,是勇敢的!她钦佩地朝杨树点点头说:“再大的风沙也休想吹弯我的腰,我要向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斗争,以实际行动捍卫我神圣的爱情!”

在李佩其的一再坚持下,大家在李佩其的病房里召开了基地第一次党委会议。会议由马明义主持。会议决定指挥部正式开始工作,并且进行了分工:由党委书记、基地副总指挥李佩其主持基地全盘工作;党委副书记马明义分管基地党委、政治部和人事工作;一团长梁振英暂时负责基地训练工作;二团长刘天忠暂时负责引水工程和生产工作;一团政委程少华暂任基地后勤供给部部长,负责基地生活和后勤保障;二团副团长田新中同志暂任基地建设部部长,负责基地住房建设、工厂规划建设等工作;从省地质队调来的田茂才同志任探矿队队长,负责找矿工作;新调来的刘昕同志任职工医院院长,负责医院筹建工作,陈一莲任副院长,负责医院业务工作……

商定完基地十个部门的临时负责人后,马明义代表李佩其讲话:“同志们!这里是荒凉了一点,是艰苦了一点,但是,我军有艰苦奋斗、不怕牺牲的法宝。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共产党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目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解决水源和后勤保障的问题。”

李佩其最后做了补充,他因为身体的原因,讲话时断时续。

李佩其说:“党中央、毛主席派我们到甘肃的新川峡来搞工业建设,我们要有一种使命感!要把这场特殊的战役上升到能不能强国的高度上来!我们国家富国强兵的起点在哪里?就在这荒漠戈壁滩上!就在我们的手中!我们要在这荒山野岭上、大漠戈壁上建设起一座有色金属工业的新城!

“要想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我们要记住十六个字:克服困难、艰苦创业、自力更生、发愤图强!”

马明义一边听一边记录着,刘天忠、梁振英等人听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决心在这场特殊的战役中再立新功。陈一莲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默默地注视着李佩其。她很欣喜也很骄傲,她没有看错人!

吕泰山和宁香豆提着野兔、野鸡等野味来到了指挥部临时医院看李佩其,门口的警卫员拦住了他们。

“我是来看李师长的,我是吕九庄的老……”吕泰山和颜悦色地说。

“老村长是吧?”警卫员打断了他的话。

“对对对。”吕泰山笑着点点头。

“知道是你,要不是你,我们首长能躺在医院里吗?”警卫员不高兴地扭过头。

“老哥,你怎么一大早跑来了?”马明义休会时正巧出来了,连忙赶过来亲热地问道。

“我就是看你和李师长来了,兄弟呀,都怪我,我真不知道李师长的胃有毛病啊!昨天晚上……”吕泰山迎了上去,歉意地说。

马明义:“老哥,进去吧!李师长已经好了!”

马明义把吕泰山夫妇带进了病房,李佩其把刚吃完饭的碗递到了陈一莲手里,而后高兴地握住了吕泰山的手。吕泰山歉意地说:“实在对不住啊!我真不知道你有胃病啊!”

“当兵打仗的人,哪个没有胃病,只是我这胃经不起战斗考验了,现在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佩其已经好多了,说话也连贯了:“你来得正好啊,我们刚开完了会,关于引水工程你还要给我们出谋划策呀。”

陈一莲对李佩其、吕泰山说:“你们聊,我带大嫂去检查一下身体。”

“太好了!”吕泰山对宁香豆说:“跟陈大夫去吧!”

大家坐好之后,马明义指着刚挂起的新川峡地形图介绍:“从这里朝西北近百公里,地形地貌像峡谷,又像河滩。国民党政府时期曾经探明这里有金矿,就叫了新川峡这个名字,但是他们最终没有在这里开矿,原因就是水的问题。

“其实呀,西边五十公里处有座小山,山的西边就有水,那水还不少呢。可是它们拐了个弯,朝南白白地流进黄河了。这座小山是小凤山的支脉,虽高可跨度小,有个几十公里吧,如果开个洞,山那边的水就可以全部流进新川峡了……”

吕泰山听了摘下石头眼镜,对马明义说:“政委啊,我早就看过了,就是从你说的这个地方打个洞子,最便捷!”

“既然老村长也这么说,那里一定是最佳的引水地段,想必老村长多年来一直都在惦记这件事啊。”李佩其说道。

吕泰山忙点头说:“是啊!可这个工程浩大,我是无能为力啊!”

“引水的事由我们来完成。” 李佩其诚恳地说:“这盖房子、种粮食的事可得老哥帮忙啊!”

“师长、政委,今天我是来请战的,干打垒的营房,部队要多少栋?我们吕九庄的老少爷们包了!”吕泰山也诚挚地对大家说。

“李师长刚说你来得正好,指的就是这事儿呀!秋天到了,战士们住帐篷不行啊!” 马明义走过来握着吕泰山的手说,“以后,还要来更多的建设大军,这干打垒的土坯房子要建不少呢!老哥,你不帮我们谁帮我们?”

“这叫鱼帮水来水帮鱼,你帮我们引来甜水,我们帮部队打桩盖房!”吕泰山乐呵呵地抚摸着长须,他多么希望多年未变的大戈壁能够早日改头换面呀。

“老哥,这盖土房子的事你选个日子就行,你出技术,我们出劳力。”李佩其想尽快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

“这一两天就开始,吕九庄男女老少齐参战,让我们的部队兄弟们早一天住上暖和的干打垒房子!”吕泰山毫不犹豫地说,“我觉得这事情越早动手越好!”

这时候,警卫员进来递上了刚到的公文,李佩其打开一开,喜形于色地叫道:“好事情都撞到一起了,是王晓伟啊,我的老同学要来了,看来我们的工作可以大大提前了!”

第六章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每个人都要怀有一颗感恩的心,这样的世界才能大不同。就像这位神秘的老村长一样,为了感恩,不仅仅是回报,而是付出了很多很多……

1

宁香豆从医务室的屏风后出来时,陈一莲已经对她的病况有了一个基本的把握,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诊断时,宁香豆并没有过多地询问自己的病情,而是一个劲地为昨晚的事情表示歉意。说天蒙蒙亮时,吕泰山才醒过来。他口干舌燥要喝水,宁香豆点着了油灯。吕泰山一把抢过宁香豆手中的水壶,仰脖喝下了多半。他放下水壶后,四下望了望,才记起了喝酒的事,连忙问:“我的两个兄弟呢?” 宁香豆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之后,吕泰山懊悔地一下把酒桌上的酒具推翻在地:“我,再也不会让他喝酒了!”

“别为昨晚的事情过意不去。”陈一莲听了微笑着说,“大嫂,我想告诉你检查的结果。”

“哦,大妹子,我是一直都没有这么检查过身体哩,村里哪里有医生啊。”宁香豆感激地站起身,连声地说着谢。

“大嫂,你没有生过小孩呀!你的儿女……”陈一莲说出了对检查结果的疑问。

“大妹子,你真神了!你,你怎么知道?”宁香豆瞪大了眼睛,对陈一莲的诊断感到吃惊和佩服。果然名不虚传,村里的人们都知道这次随部队来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军医,现在才亲眼见识了她的厉害。宁香豆就把她不生养孩子并抱养了两个孩子的实情告诉了陈一莲。

“别担心,我想只要吃几副中药调理一下,你就能怀上孩子的。”陈一莲一边说一边写着诊断报告和处方,“一定要按时吃药,慢慢调节。”

“这是真的?”宁香豆惊讶得叫出了声,她呆呆地望着陈一莲,做梦都没有想到多年来难以启齿的病根,在这位年轻的医生面前能够手到病除。

陈一莲微笑着说:“只要按时吃药,定时来检查,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痊愈。”

“陈大夫,你真是太好了……”宁香豆激动得满眼泪花,惊讶地说,“听说你学的是洋医,怎么开的是中药?”

原来,陈一莲的爷爷是江南一带的名医。童年时,陈一莲就耳濡目染,把汤头歌诀全背会了。她是爷爷唯一的小弟子,爷爷不但传授了她治疗不孕等症的祖传秘方,还给她灌输了陈家的家道和医训。这一切,都成了陈一莲长大后对待工作和生活的准则。  

给宁香豆抓好药后,陈一莲又派医院唯一的一辆吉普车把宁香豆送到了村里。

吕泰山参加完会后,谢绝了基地派车送他的美意,独自走上了回家的砂石路。一路上,他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多少年来,他一直想着开山洞引水到村里的事情。可是,那工程量太浩大了。为了攒够开山引水的钱,他开了金沙矿。可是,国民党的马匪军为了把金矿据为己有,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开矿。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了引水到村的计划。他做梦也想不到啊,今天的解放军会帮吕九庄的老百姓实现这个梦想。这共产党毛主席的军队到底是和国民党的马匪军不一样啊!马匪军除了欺负和压迫老百姓,再啥能耐也没有。这共产党的军队却和咱老百姓一条心,我们想什么,他们做什么,我们缺什么他们给什么,这跟及时雨差不多啊!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家里。还没进屋门,就闻见了一股浓浓的中草药的味道,他径直来到了厨房里。宁香豆正在喝中药,见吕泰山回来了,兴奋地说了今天在指挥部医院的检查结果。

吕泰山听了不禁感叹陈大夫医术神奇,激动地说:“宁香豆,我们还不老,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吧。”

正说话时,村党支部书记刘天宝来了。吕泰山马上通报了赶巧参加基地会议的情况,刘天宝高兴地一拍大腿说:“太好了!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吕泰山让刘天宝赶紧去通知,所有能干活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全体出动。另外,派人连夜把打墙用的墙板等家什准备好。

刘天宝领命后兴冲冲地去了。

宁香豆望着吕泰山黯然神伤:“要是能早点遇见陈大夫就好了,我都四十多了,你也五十过了,还能行吗?”

吕泰山疼爱地将宁香豆搂在怀里:“我觉得我们并不老,今天听到解放军要引水,我就感觉年轻了许多。要知道,引水入村是我们几十年来的愿望啊!”

宁香豆软软地靠在了吕泰山坚实的胸膛上,希冀陈大夫说的奇迹能够出现。

吕泰山两手用力将宁香豆抱起来放在了睡房的炕头上,惹得宁香豆一阵欢笑。吕泰山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高兴点,我们马上就能有娃子了。”

宁香豆挣脱了吕泰山,她关上并顶好了房门,吕泰山就势和她一起滚到了炕上,宁香豆再次发出一串欢快的呼唤……

2

午后,在戈壁初秋懒散的阳光下,李佩其、陈一莲和王晓伟来到了泰山隧洞前,在邵一波、粟一森的墓地前祭奠。他们向两位老同学献上了野草野花编织的花篮,又庄重地向英雄鞠了躬。

王晓伟再次来到了这块曾经战斗过的故土上,心情十分复杂,为出生入死的战友的牺牲而悲痛,又为见到了魂牵梦绕的陈一莲而感到兴奋。面对老同学、老战友李佩其,他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激动,仿佛重新回到了清华园热血沸腾的青春年代。

离开墓地,沿着戈壁的小路,他们开着吉普车到了离墓地不远的一处开阔地带,选了一块石子相对少且平坦的戈壁,陈一莲把一块塑料布铺了上去,李佩其取出了酒、熟黄羊肉和吕泰山送的烙锅盔(大饼)。他要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为王晓伟接风洗尘。

李佩其望着陈一莲和王晓伟,久别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能够在残酷的战争年代幸存下来已经是万幸了。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今天,为了国家有色金属工业的建设,他们再次走到了同一个战壕里。

王晓伟兴奋地端起装满酒的小茶缸,露出了开朗的笑容:“为了相聚,为了胜利,我们干了这一杯!”

李佩其和王晓伟碰杯后,朝邵一波、粟一森墓碑的方向举了举:“两位老同学,为了给新中国探矿,你们牺牲在了这里。我李佩其还有陈一莲、王晓伟今天来看你们了。让我们一块儿庆祝今天的胜利吧!”

李佩其把酒倒在了戈壁滩上,陈一莲、王晓伟也把酒倒在了戈壁滩上。

陈一莲又给他们二人倒上了酒。王晓伟抢过了陈一莲手中的酒壶:“一莲,怎么给佩其那么少啊?”他给李佩其倒满了酒:“一莲,你可变了,你现在真格一个现代杨贵妃啊!”

“什么呀?”陈一莲脸红了,可心思儿还在李佩其的酒上,佩其啊,你可千万不能喝呀!你那个千疮百孔的胃,可再也禁不住这酒精的刺激了。

王晓伟很是受用陈一莲不好意思、羞羞答答的样子,她怎么还是当年那个样子呢,人一说她就脸红、人一夸她就害羞。王晓伟举缸相碰:“来呀!为我们相聚在丝绸之路的戈壁滩上干杯!”

“干杯!”三人齐喊道。

陈一莲在一旁提醒道:“佩其,你少喝点。”

王晓伟奇怪地看着他俩,陈一莲怎么这么体贴他,一向有海量的李佩其怎么会怕酒呢?陈一莲看出了王晓伟奇怪的眼神,解释道:“他的胃出了毛病,刚从医院出来。”

“我们当年可是最好的朋友,喝点酒没什么吧?”王晓伟看到陈一莲对李佩其的态度,心里油然产生些许醋意。

“不行!”王晓伟硬要李佩其喝酒。

“今天例外,我可以喝。来,晓伟,干。”李佩其说着痛快地一饮而尽。

陈一莲显得很紧张,疼爱地看着他喝完,心里暗暗着急,他不知道爱护自己,不把身体当回事,叫人看了实在担心。

王晓伟从陈一莲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心思,不免有些惆怅。这次他是听说陈一莲已经来到新川峡的消息之后,才自告奋勇地向组织提出到新川峡有色金属建设指挥部来工作的,而且他也知道陈一莲至今没有和任何人确定恋爱关系。

他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不动声色地斟酒。陈一莲一把抢过酒壶,生怕他给李佩其倒多了:“我来分配。”

“一莲,这么凶啊!还记得我们分手时的情景吗?那时的你多温柔啊!”王晓伟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望着陈一莲说。

王晓伟的话让李佩其回忆起了他们当年分别时的场景,他笑着说:“一莲,你给我们送过一首古诗,是一位七岁的女孩送别哥哥时的真情实感,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陈一莲放下酒壶,将黄羊肉分到他们碗里,心思早已飞回到了那个多灾多难而又动荡的年代。

“记得?那好,一莲,罚酒一杯吧!”王晓伟说完,靠在了吉普车车头的挡板上。

“慢。”李佩其做了个暂停的动作。

王晓伟不觉爽朗地笑出声来:“佩其,你也偏心眼啊,怎么,我罚一莲酒,不对吗?”

“我问你,一莲送你的那首古诗呢?你要能拿出来,罚一莲三杯。拿不出来,罚你三杯!”李佩其不慌不忙地提出了罚酒的办法。

“好,我同意。”陈一莲拍掌表示赞同。

“我算看出来了,现在我比较孤立啊,你们是已经站在一个战壕里了。”王晓伟言语中带着无奈,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显得很开朗,他用平静的语调背诵着:“《送兄》,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一莲,当年你送我们这首诗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陈一莲起身,靠在吉普车门上,双手抱在胸前,望着无尽的戈壁和山崖遐想。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年他们为了全中国的劳苦大众早日解放而离开了北平,各自奔赴不同的战场,不知道何日再相见。为了表达她对两位哥哥的祟敬和爱,才一笔一划地为他俩抄录下了《送兄》诗。

李佩其自然也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不禁也激动万分。

“没有想到再见面时竟然是十多年之后……”王晓伟仰头冲陈一莲做了个鬼脸:“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别转移话题,晓伟,你认罚吧。”陈一莲知道他一定拿不出当年抄给他的《送兄》诗。

“佩其,难道说一莲那首诗你还留着?”王晓伟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输了,不过要他喝三杯酒也可以,他得拉个垫背的。

李佩其嘿嘿一笑:“是要你拿出来,扯我干什么?”

“佩其,你要能拿出来,我喝一茶缸。”王晓伟拿起酒壶,又指指茶缸:“倒满喝,满满一缸子。如果你拿不出来,我罚一半,你罚一缸子!怎么样?”

“不行!你喝完再说。”陈一莲可不妥协,王晓伟的鬼点子可多了,说不定到最后,罚酒全给李佩其喝了。

王晓伟被陈一莲的认真样给逗乐了:“佩其,你看看,我说她偏心眼吧,她还不承认!佩其,说!敢不敢?”

李佩其不动声色地点燃香烟:“有什么不敢的?一莲,斟酒!”

陈一莲满腹狐疑地望望李佩其,斟满了酒,真搞不懂他们俩要把这个游戏玩成什么样子。

王晓伟点点头,很高兴李佩其参与进来,他老实交代道:“我说实话,经过了十几年的时间,一莲送我的《送兄》诗我真不知道放哪了。”

“尊敬的王工程师,认罚吧!”陈一莲就势把他的酒缸子递给了他。

“等佩其拿出来,我绝对服输!”王晓伟也认真起来。

李佩其从军装上口袋里掏出了半截笔记本,犹豫了一下又塞了进去:“还是别看了吧。”

陈一莲失望地不出声了,她觉得这个时候的李佩其和工作时的李佩其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此刻表现出的优柔寡断,不但让她失望而且还心痛。说不定他也丢了吧,这都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留下那个小小纸条呢?如果是这样,他就和晓伟一个样,心里没有自己。如果佩其拿不出那个字条儿来,他就得喝酒,不行!我绝对不能再让他喝了:“晓伟,这是两回事,是我俩的事,你不能拉佩其进来!”

王晓伟哈哈一笑,更来劲了:“没有吧,佩其,喝酒!”

李佩其端起茶缸刚要喝,突然被陈一莲拽住了胳膊:“晓伟,掏!把他的笔记本掏出来!”

李佩其听了连忙站起来,微笑着说:“上面可全是军事机密,我看谁敢掏?”

“我敢!”王晓伟一边说着一边扑了过去,他抢到了李佩其的笔记本,他断定,这本子里也绝对不会有那个小小纸条。他兴奋地说:“一莲作证,我不看军事机密,只看别的。” 王晓伟把笔记本朝下一抖,从里边掉出了一个折叠边已经有些毛了的纸条。

陈一莲眼疾手快地拾起纸条打开,她的热血马上沸腾了起来。是那个纸条,李佩其那熟悉的笔迹更让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王晓伟见状心中不由一惊,凑过来一看,果真是陈一莲当年抄的那首《送兄》诗,脸色立马变了,表情复杂地再次坐下靠在了吉普车挡板上。陈一莲还在细致地看着这张保存多年的纸条,李佩其在背面写的一行字是:亲爱的,今日一别,何时相会……

李佩其不好意思地伸手从陈一莲手里拿过《送兄》诗,折好夹进了笔记本:“晓伟,喝吧,我也陪你喝一口!”

陈一莲感动地望着李佩其,一股暖流从胸中涌来,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既然那个时候你就这么想,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向我表白;既然把这首诗一直保存到了现在,为什么不面对自己的感情?此时此刻,有太多的疑问占据了她的大脑,真的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啊!

王晓伟无奈地端起满满的一茶缸酒,默默地喝进口里、咽进了肚里,真是一杯苦酒啊!新川峡的水苦,酒难道也是苦的吗?酒下了肚,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升腾起来,直冲脑门。王晓伟又自顾自地把酒斟满,拿起来再次准备干掉。陈一莲按住了他的手臂:“慢点,别喝这么急。”

“一莲,这是心疼我吗?”王晓伟迷蒙着双眼,笑嘻嘻地说。

“老同学、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怎么能让你喝多呢,吃点羊肉吧。”陈一莲放下他的酒,将羊肉硬塞到了他的手里。

“是呀,晓伟,你这话问的有问题呀,我们之间不心疼,谁心疼?能够再次相逢……”李佩其将烟头摁灭在沙地里,眼看着王晓伟的眼神已经有了醉意,便伸手拉了拉他,“你先躺一会吧。”

王晓伟推开李佩其的手,没有理睬他,一个劲儿盯着陈一莲问道:“一莲,你告诉我,你、你是不是烦我了?”

“什么呀,晓伟,你为什么这么说话呀?”陈一莲也感觉他有些不可思议,说话的语气中带着酒劲,让她觉得突然之间王晓伟变得怪怪的,没有了十多年前的那种大度和宽容。

“没什么,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佩其,我们喝!”王晓伟毅然决然地端起酒,“咕噜咕噜”地又喝了一缸子。

“哈哈,好酒量!”李佩其也乐意奉陪,端起酒又喝了一口。陈一莲见状想拦也拦不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关心谁好了,只有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指挥部还有很多的工作等着我们呢!”

陈一莲、李佩其把王晓伟搀扶上了车后座,王晓伟歪倒在了一边,嘴里嘟哝着:“今天我扫了兴,改天我做东,请你们再喝,今天能见面,这就是缘分啊……”说完,就睡了过去。

李佩其望着他的睡态,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他是喝多了点。”

李佩其下车又上车,发动了车子,向指挥部开去。陈一莲说:“酒真是个坏东西。我说别喝酒,你就是不听。”

“老同学来基地工作了,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我们不喝点他能高兴吗?”李佩其低声说。

陈一莲温柔地看了他一眼,嗔怪地说:“你老是这样,每次都为喝酒给自己找理由,就是不关心自己。不关心自己也就是不关心别人!你懂吗?”

3

戈壁滩上突兀地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热火朝天场面,让荒山野岭上的生灵有了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躲在暗处的狼群和在荒漠上觅食的黄羊,全露出了惊恐的样子,它们都竖起了灵敏的耳朵,惊恐万状地观察着鼎沸的人群,聆听着震耳欲聋的炮声和车辆机器的轰鸣。

戈壁大漠已经进入了新的洗牌过程,眼前这支穿着军装、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庞大队伍,已经成为了这里新的主人。

在光秃秃的汤山支脉小凤山上,根本没有车走的路。一辆吉普车在高低不平的山坡上颠簸起伏,走走停停。李佩其和吕泰山坐在车上,他们准备到引水源头再实地勘察一次,以便进一步确定开隧洞引水的最佳方案。同行的还有二团团长刘天忠。

李佩其相信引水工程一定能够成功,眼下这项工作和开矿一样重要,水源决定着新川峡的命运。人苦点没关系,喝着苦水照样能生存。吕九庄的老少爷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不照样坚持下来了吗?对于这支英雄的部队来说,什么样的苦都不在话下。可重要的是,用于生产的那些机器设备绝对不能喝这样的水,它们的肠胃比人娇气多了。也别说那些庞然大物似的机器了,就拿小小的汽车发动机来说吧,这才喝了几天新川峡的水呀,那肠肠肚肚就受不了了。走不上一段路就开锅,翻不上一个山坡就“吭哧吭哧”地出不来气了。

由此可见,不改变这种不宜人生存的恶劣环境,就不可能在这里搞工业,至于打一场漂亮的特殊的战争,只能是一句空话!在戈壁滩上建一座有色金属工业城,那更是纸上谈兵、水中捞月!

一路上,李佩其把自己的愿望和开山洞引水的具体想法告诉了吕泰山。

吕泰山没有料到李佩其的想法和自己竟是这样地不谋而合,因此他对李佩其更是刮目相看了。他拿起吉普车上的望远镜,向前方望去。

“李师长,快看看这场面,真是壮观啊。”吕泰山激动地将望远镜递给了身旁的李佩其。

李佩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望远镜的视线里,成千上万的军民投入到了基地指挥部的建设当中,驴车、马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从汤县赶来的民工与第一师的将士们汇合在了一起,有的打桩盖房,有的铺路,有的平整沙地……

看到这热气腾腾的劳动情景,李佩其动容地点点头,这样的场面虽然和战争场面一样的壮观,但是少了杀掠与纷争,多了安宁与祥和。尽管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建设的设备短缺,只要队伍延续“英雄第一师”的优秀传统和作风,再大的困难也难不倒这些建设者们。

从山上下来,李佩其在指挥部见到了汤县的领导,感谢他们调动了上万民工来到了基地建设的第一线。汤县的领导也被眼前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感动了,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庞大的劳动场景,连连称这下好了,汤县新川峡的父老乡亲们从此就有福可享了。

送走汤县的领导之后,李佩其独自往指挥部走去,田秀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站在了他面前,脸红扑扑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佩其奇怪地停下脚步,微笑着问道:“田秀丽同志,不在文工团里唱歌跳舞,跑到这里干啥来了?”

“找首长。”田秀丽抬起头,大声说。

“哦,秀丽同志,找我有什么事情?”

“首长,你怎么老是同志同志的称呼我?”田秀丽觉得这样的称呼太普通,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她希望首长对她另眼相看,要更亲切一些才好。

“噢?那让我叫你什么啊,叫田秀丽?”李佩其奇怪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女兵。

“叫小田就好了。”田秀丽说完,脸上兀自燃起了一片红云。

“好,小田,找我有什么事情?”李佩其心想,这个年轻女兵想法真是多。

“嗯,我们文工团排了一个晚会,希望首长到时候来观看。”田秀丽低着头,忸怩地将两只手缠在一起。

“很好啊,大伙这么辛苦,是应该组织一些文娱活动,放松一下。”李佩其点点头,没有想到她是来说这个事情的,这应该是文工团的领导来向他汇报才对。

“首长再见。”田秀丽说完,飞快地敬了一个礼,就跑了。

当斜阳懒散地照在戈壁滩上时,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表现出了一些疲倦。听到收工的军号声时,各团的将士们和汤县派来的民工,还有吕九庄的乡亲们才开始整理起劳动工具,准备收工了。

一抹寒气随着夜幕升腾,空气变得十分的干燥和清冷,大家的饥饿感也随之而来。食堂的战士们已经将晚餐准备妥当,把一个个装满了热气腾腾面条的木桶抬上了拖车,运送到了军民的面前。为了早日完成工期,各团已经安排干部战士轮流加班加点。食堂也不例外,他们团结协作、努力工作,以实际行动保证伙食供应和饭菜质量。

在指挥部的临时医院里,陈一莲还没有下班,正在给宁香豆开药方。吕泰山坐在一旁,心里巴望着这些药方能焕发奇迹,他扭头看了眼天色,对妻子说:“老婆子,别唠叨了,陈大夫也该下班了!”

“不碍事,队伍收工吃过饭后,还要忙一阵的。这个时候,我是不会下班的。”陈一莲和蔼地说。

“唉,你真是够忙的,我在这待了一会,来看病的人真多啊。”吕泰山看到这位来自大城市的女军医,一点都不摆架子,对人和蔼可亲,心里感叹陈大夫不仅有高超的医术,还有高尚的医德啊。

“哟,还没有下班啊。”王晓伟快步走了进来,看见陈一莲还忙活着,爽朗地打着招呼。

“是王工程师啊。”吕泰山连忙起身。

“你坐。”王晓伟坐到吕泰山对面的椅子上,他早就听说了眼前这个人的传奇经历,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你先坐,我还有几个药方要开。”陈一莲头也不抬地对王晓伟说。

“吕村长,你可找对人了,我们陈副院长在大学时就是很好的医生了。”王晓伟抚了一下油光可鉴的头发,对吕泰山说着,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陈一莲。

“我看得出来,陈大夫是神医。”吕泰山微笑道。

“不敢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看病得讲科学。”陈一莲笑着回答,然后将药方递给了宁香豆,“大嫂,再吃两剂吧,上次开的药效果很好,接着吃。”

“好,我按你说的办,我们先走了。”宁香豆将药方揣进衣兜里,拉起吕泰山要走。

“大嫂,有时间我过去看你们去。”陈一莲热情地跟出来,送他们到门口。

“陈大夫,你可一定要来呀。”宁香豆和吕泰山向她扬手告别。

望着他们的背影,王晓伟笑着对陈一莲说:“我们的大忙人,可以下班了吗?”

陈一莲回过身子,摇摇头:“还不行,说不定还有战士要来看病呢。”

“那我继续等待。”王晓伟稳稳地坐下了。

“对了,这里的情况,都熟悉了吧?”陈一莲关心地问。

“现在我已经投入工作了,我的主要工作是和田茂才同志考察矿藏和开凿矿点。”王晓伟点着头,胸有成竹地回答,“我和佩其在工作上绝对是最好的搭档,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标。”

“我也希望是这样。因为,在我心里,你俩是我最好的大哥和朋友。”

“倒是你,千万别太劳累了……”王晓伟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有战士进来看病了。

战士对陈一莲说:“陈大夫,我最近老是肚子胀。”

“这是水的原因,过一阵山那边的水引过来,就好了。我给你开点药,一吃就好!”陈一莲一边给战士号脉一边说。

这名战士走了之后,王晓伟起身做了一个弯腰邀请的动作,颇有点西方绅士的味道。陈一莲见了捂嘴轻笑:“这可是医院,不是舞场啊。”

“我邀请你共进晚餐,不知能否赏脸?”王晓伟依然认真地说。

陈一莲望着这个老同学,觉得他还是老样子,喜欢动脑子,心里的点子特别多,嘴皮子总是那么乖巧和利索。本来作为先到者,她应该先尽地主之谊请他的,只是自己实在没有空闲。而这位出生在兰州的白面书生,竟然做得一手好菜,来基地才几天就让她和陈刚尝了不少西部独特的美食。今天,想必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吧!对于王晓伟的盛情,她是又感激又害怕啊!感激的是,她辛苦劳累过后,他总能想花样让她吃上可口的饭菜,总能用风趣和幽默让她轻松无限。在兴奋之余,一丝不祥的感觉也随之出现了。王晓伟对她的好她早就觉察出来了,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万一哪天王晓伟向她求爱,她该怎么办?

李佩其整天忙于工作,别说让他关心她了,有时几天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他是那种工作和事业第一、爱情和家庭第二的男人。可他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轻易把工作之外的个人私事拿出来。就这一点,也让她感动,以至于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但他分明又是位最细致最能善解人意的人。他能把十多年前的字条留到今天,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在她心目中,李佩其是阳刚、强大和正义的化身。

对于王晓伟,你不能说他对工作和事业不专心、不用心。为了研究矿山资料,赶写技术报告,他有时整夜都不睡觉。第二天凌晨,他用湿毛巾擦一把脸,就又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当中去了。在她的感觉里,王晓伟是那种既会工作又会讨女孩子欢心的男人。跟他一起时,你从不知道疲倦是怎么回事?在她心目中,王晓伟是风趣幽默的人,是个懂感情会体贴人的人。

可是,在她爱情的天平上,分明李佩其那头是最重的!她知道,她爱的绝对是沉稳刚毅的李佩其,而不是油头滑脑的王晓伟。

王晓伟怎么会在她心目中有了“油头滑脑”的印象呢?想到这个成语,她笑了。她不爱王晓伟不假,可她绝对不能这么看王晓伟。

主意早就拿定了,可她就不知道怎么对王晓伟说。

“晓伟,对不起,我爱的是李佩其。”“晓伟,你就做我哥哥吧!”“晓伟,你的心思我懂。可我不能嫁给你。”“晓伟,世上的好女人多的是,你找别人吧……”

她在心中想好了不少拒绝王晓伟的话,可她就是说不出一句来。她怕伤害王晓伟,她更怕一句话会毁了他们的友情!陈一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什么都优秀,唯独这一点,让人不可思议!她常对自己说,这个优柔寡断不但会害了我自己,也会伤害我最心爱的人啊!

“如何?我有请了。”王晓伟再次弯腰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行,看你这么有诚意,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一莲最恨自己这一点了,心里明明想的是拒绝,可说出的话却是另外一回事。她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起身脱下了白大褂,整理了一下军装,“把佩其也叫上吧。”

“他早吃过了,现在不知道在开什么会呢,别打扰他了。”王晓伟轻声说。

“也是,不过得把小陈刚叫上,这孩子也没有吃饭呢,让他也再次尝尝你的手艺。”陈一莲说着往门外走,大声叫着,“刚刚,走,吃饭了,别玩了。”

他们来到了王晓伟的宿舍,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黄羊肉、野兔肉、野鸡肉和好几种野菜。陈刚趴在桌子上,看着这些好吃的,回头望着陈一莲:“阿姨,这是什么菜啊?”

“乖,是野味。”陈一莲摸摸陈刚的脑袋,拉他坐下来,对王晓伟说:“没想到这么丰盛,这些菜是哪里弄来的啊?”

“我侄子给我送来的!”王晓伟招呼他们吃菜,神秘地说:“都是本地特产。”

“你侄子?”陈一莲疑惑地问。

“对,他在汤县当副县长,可比我这个叔叔强多了。”王晓伟夹起一块兔子肉送到了陈一莲的碗里,陈一莲又夹了一块给了陈刚。王晓伟倒上了两杯酒:“一莲,来!为了我们的缘分,我们碰一杯!”

4

夜色在风里多了一丝鬼魅,远处甚至传来了几声似有若无的狼嚎,紧接着大漠上刮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风,沙尘飞舞而至,一场沙尘暴来临了。

指挥部办公室的窗扇被风吹得前后晃动,马明义在窗前看了看天色,还插上了窗户插销,回头对李佩其说:“这就是典型的沙漠气候,说变脸就变脸,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

“马政委啊,我认真地看了王晓伟工程师的报告,这个报告很翔实,也很有说服力。”李佩其扬着手里的报告,激动地说。

“李师长,我们该动手了吧?”马明义跃跃欲试地挥了挥有力的拳头。

“我们就沿着英雄们当年的足迹前进!”李佩其点点头说:“这份报告浸透着当年英雄的鲜血啊!”

“报告!”门外传来一个女兵的声音。

“噢,小田同志,什么事?”李佩其转过头微笑着问。

“我们文工团请两位首长去看我们的节目!”田秀丽抹了一下额头上被风吹乱的发丝。

“记起来了,你和我说过,什么时候表演?”李佩其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对马明义说:“马政委,文艺节目可是精神粮食啊,我们可要两手抓啊。”

“有表演啊,我还不知道呢,你们文工团怎么不早点给我报告?”马明义故作生气地问田秀丽。其实,演出的事文工团刘团长早就给他汇报过,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给李佩其说呢!

“是这样的,马政委,我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田秀丽调皮地一笑,“文工团决定在明天晚上演出,地点在基地的露天剧场。”

“哈哈,你这小鬼,好会说话。”马明义爽朗地说笑着,望了眼窗外的风沙天气,“是啊,但愿明天的老天爷变个好脸色,我们好去看你们节目。”

刮了一夜的沙尘暴果然在第二天结束了,天色也放晴了。当晚,基地露天的剧场上,干部和战士还有乡亲们,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李佩其和马明义没有坐到前排,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马明义叼起了烟斗,摆出一副准备好好欣赏的架势,李佩其向四周望去,见劳累了一天的将士们和乡亲们,情绪依然高涨,由此足以说明大家对基地建设事业的满腔热忱和坚定的信念。

“这样的活动应该经常开展,虽然我是大老粗不懂什么艺术,但是知道这玩意的威力,不亚于飞机和大炮啊。”马明义抽着烟斗,火星照亮了他的脸庞。

“不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艺术来源于生活,又服务于生活,所以我们得关心得重视同志们的文化生活,这里的环境这么恶劣,同志们在工作之余,享受点精神食粮,这也是劳逸结合的最好形式。”李佩其也点燃香烟,补充道:“冲锋陷阵时,冲锋号一响,将士们的热血马上沸腾了,和平时期的文艺活动,同样能鼓舞大家的斗志,让大家精神百倍地投入到建设之中。”

“说的是啊,以后基地的人员还要大规模增加,政治思想工作的任务会越来越繁重,我们要把文艺活动作为政治思想工作的重点来抓。”马明义说完,突然猫着腰退到了一边,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佩其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这时候舞台上的灯亮了,田秀丽走上台报幕,台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李佩其微笑地看着大家,看来这个小田同志还是深受大家欢迎的,群众基础不错嘛!文工团的女战士一向是战士们私下追捧的对象,再加上田秀丽的漂亮,所以会场的气氛马上热烈了起来。

台上又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了一队女兵,她们表演的是合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尽管她们唱的都是战士们耳熟能详的歌曲,但是每次的表演,将士们和老百姓的掌声依然接连不断。

一会儿,马明义一下又从暗中走了回来,咬着李佩其的耳朵:“李师长,可靠消息,有敌情!”

李佩其惊诧地站起来,低声问:“敌情?什么敌情?”

马明义不由分说,拉了他一下:“跟我来!”

李佩其跟着他走出了露天剧场,向营地走去,一路上他向四处警惕地望着,见马明义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他只好尾随着马明义来到了王晓伟的宿舍门外,才停下来。

“究竟什么敌情?”李佩其认真地问道。

“据可靠消息,你的干儿子传书,叫爸爸速到王叔叔家。”马明义神秘地低声说。

“这是哪门子敌情。”李佩其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下来,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暗暗感到好笑,多年来的战斗生活给自己的烙印太深了啊,一听“敌情”二字,就能立即跳将起来,进入高度的备战状态。

“进去就知道了!”马明义严肃地说着,心想,不说敌情,能把你从剧场叫出来吗?

“是啊,怎么没见晓伟来看表演呢。”李佩其也纳闷地嘀咕着。

“进去就知道了!”马明义继续说。

屋子里,王晓伟瞅空儿握住了陈一莲的手:“一莲,我……”

陈刚扯过了陈一莲的手,学着大人的口吻:“王工程师,放手!放手!”

王晓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这样,弄得自己好没面子,便低声吓唬道:“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晓伟,别说孩子。”陈一莲把陈刚揽在了怀里。

“小鬼快吃!吃饱了回去睡觉!”王晓伟悻悻然地瞅了陈刚一眼。

陈一莲笑着端起了酒杯:“晓伟,大人不记小人过!来,喝酒!”

王晓伟笑嘻嘻地望着她:“干!”

“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山?”陈一莲关心地问。

“快了吧,我把全部资料都交给佩其了。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儿。”王晓伟答道。

王晓伟知道陈刚在一旁,自己想说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只有转移话题了:“哎,一莲,我给你煮饺子去!”

“还有饺子?太棒了!”陈一莲最喜欢吃饺子。

几句话的工夫,王晓伟果然端上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一莲,趁热吃,这是你最喜欢吃的韭菜馅饺子。”

“晓伟,你还记着我爱吃韭菜馅饺子?”陈一莲的心里不由一热。

王晓伟靠在柜子旁望着她说:“怎么可能忘掉呢?当年在清华园后门,那家我的老乡兰州人开的饺子馆里,哪一天没有我们的身影?”

“晓伟,真香啊!”陈一莲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一莲,香就多吃点。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王晓伟深情地说。

陈一莲一边给陈刚的碗里夹饺子,一边冲着王晓伟说:“谢谢你,晓伟。”

王晓伟举起酒杯与陈一莲碰了碰:“一莲呀,我今天高兴啊!”

“好你个晓伟,一高兴就把老同学给忘了!哎,马政委,还真有敌情呀!”李佩其响亮的声音传进了屋子。

“敌情?”王晓伟“唰”地站了起来。

马明义指指一桌子菜:“这不是敌情是什么?陈刚,去,叫你梁叔叔、刘叔叔他们来,就说在你王叔叔家发现了敌情。”

陈刚一个立正:“是!”

“这孩子!”李佩其疼爱地望着陈刚跑了出去 。

陈一莲立即拿来了碗筷:“马政委,佩其,快上座!”

王晓伟这才回过神来,忙斟了两杯酒:“来,敬你们一杯!”

马明义接过酒杯,又把李佩其的酒杯抢过来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不少,把剩下的一点点酒给了李佩其:“李师长,来,王工的酒不喝白不喝!干!”

李佩其喝了一小口酒,吃着陈一莲给他夹在碗里的肉,冲着王晓伟说:“晓伟呀,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这喝酒吃肉的好事儿就把我们给忘了呢?”

王晓伟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是领导,怕请不动呀!”

马明义哈哈一笑,直截了当地嚷着:“屁话!陈副院长就不是领导了?怕是王工程师另有所图吧?”

陈一莲满脸通红:“图?图什么呀?”

李佩其见马明义的话太直,连忙打圆场:“晓伟是怕我们吃他的好肉喝他的好酒呀!晓伟,从实招来!哪来这么多好吃的?”

陈一莲起身把菜拿到灶上重新热了又端了上来:“各位,多吃点!要不,王工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王晓伟此时可真有点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李佩其和马明义在这个时候会不请自来,尤其是马明义说话还那么不客气,简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王晓伟整理了一下情绪,说道:“正好,我给二位汇报一下小凤山东山矿的事。”

马明义见王晓伟说起了工作,马上情绪高涨:“那好,就是没有敌情,我和李师长也会来找我们王工的。关于东山矿的事,说说你的意见吧。”

王晓伟点点头,想到原来他们也是为这事而来,心里不由得平静了许多:“根据资料和种种迹象表明,我认为东山矿适宜露天开采。”

李佩其夹起了一块肉,凝神地望着他提出了疑问:“为什么?”

王晓伟胸有成竹地回答:“根据最新测定的数据,矿体几乎在地表20米以下,有些地方矿体就在地表面。如果我们把东山的山头揭掉,就能进行大规模的开采!”

这时候,陈刚把刘天忠、梁振英等人领了进来,陈一莲安排他们坐下,大家一边吃肉一边倾听他们的交谈。

李佩其吃着肉说:“请说下去!”

王晓伟得到了鼓励,语调更加明快起来:“如果开洞开采,费时费力不说,还会浪费大量的矿石。我们要保证安全,头顶的矿体就得用水泥圈保护起来!我个人认为,这是浪费!”

李佩其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接着说道:“同时,这也不符合党中央提出的建设新中国的要求啊!”

马明义没有听明白王晓伟说的专业方面的术语,只是表态道:“所以,我和李师长才不请自到了!”

王晓伟看着陈一莲给大家斟满了酒,端起酒杯:“东山矿问题究竟是露天开采还是凿洞开采,我想李师长最有发言权。因为……”

马明义注意地看了一眼王晓伟看陈一莲的眼神,接着王晓伟的话说道:“因为,李师长也是专家!”

王晓伟也觉察到了马明义一直在观察他,他马上收回眼神,望着马明义:“马政委说的是,李师长上大学时学得比我还好!来,我敬各位一杯!”

李佩其见自己杯中的酒很少,知道是陈一莲有意这样做的,不由得笑了笑,然后与王晓伟碰杯:“真正的专家在这里,他是我们的地质英雄、工程师王晓伟同志!”

“李师长过奖了!”王晓伟高兴地说着,挑最好的肉放进了战友们的碗里。停了一会儿,他收起了笑容:“真正的英雄是我们的那两位同学,确切地说,我是逃兵呀!”

李佩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晓伟,不能这样说!在那种情况下你必须得逃出来,否则,你们辛辛苦苦勘探的成果,不就落在敌人手中了?”

马明义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对!李师长说得对!来,王工程师,我敬你一杯!”

第七章 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

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利,即使身份不同、级别不一样,难挡的爱意依然会熊熊燃烧。爱情啊,扰人的东西!

1

戈壁滩上摆上了两排崭新的干打垒的土房子。

远处,干打垒的房子还在继续地修建着,且工程进展得相当迅速。看着战士们有房子住了,李佩其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明白,这一切多亏了吕泰山和乡亲们对基地的支持。

他走进帐篷坐在了窗前,准备对下一步的工作做一次梳理。

一看这架势,警卫员忙拿出了装瓜子的布袋子。李佩其接过来抓了一把葵花子,放到嘴里咀嚼着,两眼静静地注视着窗外这些崭新的土房子。这些整齐的土房子和大漠的色彩连成了一体,它们属于同类色调,如果抛开各自的形象和特点,从色差上是难以分辨出来的。就像戈壁滩上的沙鸡以及爬行动物,它们要是一动不动,你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它们的。这些土房子修建在环境恶劣的戈壁滩上,它本身就有很深远的意义。住在这些土房子里的人,就是这里的主人,必将以愚公移山之志,彻底改变这里的一切,让戈壁滩旧貌换新颜。

马明义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将一份住房分配方案交到了李佩其手里:“李师长,住房分配方案已经初步确定好了,你看一下。”

李佩其将装瓜子的布袋子放在了桌子上,接过了马明义递来的报告。他一边嗑葵花子一边认真地看完了住房分配条件以及住房首次分配的名单。马明义抽着烟斗饶有兴致地观看着李佩其的嗑葵花子表演。

李佩其停下了嗑葵花子的动作,冲马明义摇摇头说:“马政委,我是单身,就先不要考虑我了,把我的名字划掉,加上王晓伟工程师的名字吧!另外先照顾有家属的同志,让他们全部搬进去!”

马明义听了奇怪地问:“你还带着陈刚哩,不搬怎么行!”

“唉,刚刚在我这儿才睡过几天呀?现在他跟着一莲,都快离不开她了!”李佩其若有所思地说:“要知道,目前房子短缺,空出一套房子就能多安排几个战士住进去。等后面的房子修好了,我再搬也不迟嘛。”

“堂堂的基地书记,副总指挥,不能老住帐篷吧!为了你的身体,也为了我们基地的建设工作,我看你还是应该带头搬。”马明义是非常讲原则的,他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做起思想政治工作来却是有板有眼的。

“你还别说,我在这帐篷里还住习惯了,休息办公一体化,觉得挺好的。”李佩其的主意已定,他认为即使住进了干打垒的房子,办公地点还是在这帐篷里,一点儿也不方便。现在正是忙工作的时候,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很宝贵,如果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的话,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谈完了房屋分配,马明义又谈起了李佩其的个人问题。

“我看啊,那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具体办就行了!你放心吧,我全包了!”马明义说道。

“政委,什么事儿?”李佩其疑惑地问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和一莲的事儿呀!”马明义笑着说。

“政委呀,这事儿稍微后放放,等基地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再说吧!”李佩其说。

马明义有点着急了,虽然平时李佩其从不谈自己的个人问题,但是李佩其和陈一莲之间的感情他这个心细的人早就看出来了,李佩其要是再不抓他和陈一莲的事儿,那个王晓伟就要捷足先登了。在这个问题上,他就是看不惯这个李佩其,他在对待自己的婚姻问题上总是这种慢性格。

“你和一莲的事是基地的大事!我这个基地的党委副书记不能不管!”马明义的声音大了起来。

李佩其知道马明义是个热心肠的人,再加上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便轻描淡写地转移了他“你和一莲的事是基地的大事”的话题,认真地阻止道:“你真给我们包办吗?我的好政委,你可千万别这样!让我们自己解决好不好?”

“好好好!我的师长,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狗抓耗子多管闲事!”马明义看到他那严肃的神情,只好无奈地摇着头走出了李佩其的办公室,他边走边在心里说:再不抓紧,你的陈一莲说不定就是那个王晓伟的了!

从那天发现“敌情”开始,马明义就对王晓伟这个人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他从心底里并不喜欢这个小白脸。虽然说他有知识、有文化,尤其在专业技术方面是个行家。但是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的确让人受不了,李佩其说他是英雄,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英雄了。给了你个箩儿就当成个天了呀,给了你个酒盅盅就当成缸了呀!人家李佩其是看得起你姓王的,你可倒好,蹬鼻子上脸,太不是个东西了!

马明义还特别看不惯的是王晓伟对陈一莲那副紧追不放的样子。因为李佩其和王晓伟是老同学、老战友,马明义还碍于面子,不好在当中多说什么。否则的话他早就发作了!同是有文化的人,你看看人家李佩其是什么做派?你明知道陈一莲是李佩其的女人,可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缠住陈一莲不放,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不懂规矩还在其次,这样下去会犯大错误的啊!自己作为基地党的政治思想工作的最高领导人,有责任也有义务把王晓伟从危险的边缘上拉回来。

后来,马明义策略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佩其,李佩其说加强对基地高级干部进行政治思想教育这个提法没有错,可他就是不明白,据他所知,在基地高层的干部里,好像还没有什么不良风气的苗头呀。他问马明义:“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马明义只好说出了王晓伟。李佩其一听就明白了,他马上投了反对票:“千万不能这样做!至于晓伟追一莲,这是人家的权利。再说了,这事儿的主动权并不在王晓伟身上,而是一莲说了算!”最后,李佩其反复强调说,关于他和一莲的事,希望马明义别再管了。马明义见说服不了李佩其,只好作罢。

分房方案公布后,干打垒的新房子里,已经有干部和战士们陆续搬了进去。与此同时,王晓伟提供的露天开采计划也开始正式实施。

在小凤山东山的采矿点上,刘天忠带领着战士们,正在炸开的洞穴里搭建支架,开洞爆破。大伙儿拿着钢钎、大锤,打眼放炮,忙得不亦乐乎,为露天开采矿石而做充分的准备工作。

战场上,刘天忠这个团的开道先锋营曾经多次在敌人的前沿阵地埋过炸药,炸毁了敌人无数个碉堡,被上级命名为“模范英雄团”。

如今,战场上的爆破技术在基地建设中派上了用场。哪里该放炸药,怎样铺设炸药威力更强,他们都进行了周密的考虑,仔细地安排。这次爆破,不是面对敌人,而是面对大山。战士们深深地知道这比打仗更为重要,要打好这一仗,除了勇敢,还需要认真仔细,决不能让国家的地下宝藏受到丝毫损坏。

刘天忠身先士卒,有节奏地抡着大锤,扶钢钎的战士随着大锤的起落灵活地转动着钢钎,他看到团长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了,滴在了钢钎上,却仍然一个劲儿地抡锤,便忍不住问道:“团长,你开过矿?”

刘天忠这才停下了舞动着的大锤,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开过矿?准确地说是在矿上干过,就是我们村吕村长开的金沙矿。”

战士只见过炸碉堡时用的炸药包,所以奇怪地问:“团长,我们挖这么大的洞,那得放多少炸药啊?”

刘天忠吸了口气:“按王工程师的设计要求,这个洞里要装三十五吨炸药。”

战士听了一惊,张口结舌地叹道:“乖乖,真是不得了啊!”

这时候通讯员跑进洞口,向刘天忠报告:“团长,吕村长带着村民给咱们教技术来了。”

刘天忠听了,即刻放下了手中的大锤,穿上军衣,朝洞外走去:“真是太好了,来得正是时候啊!”

吕泰山见刘天忠出来了亲热地叫着:“天忠!”

刘天忠连忙迎上来说:“老村长,这么多人啊!”

吕泰山说:“不多不多,一个连才能分到一个人。天忠呀,快安排他们进洞吧,他们都是过去跟着我开过矿的好把式呀!”

卓玛吉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过来:“天忠哥!还有我!”

吕泰山对刘天忠笑了笑,望着女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这丫头,你不能进洞!”

卓玛吉撅起了小嘴巴:“我天忠哥说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了,我要进去!”

吕泰山沉下了脸,提高嗓门说:“不准进去!”

刘天忠连忙解围:“卓玛吉,回去吧,别惹老村长生气,你和你的姐妹们可以继续为我们提供后勤服务呀。”

吕泰山再次对女儿严肃地告诫道:“你们千万不能进洞!如果你不听话,我敲断你的脊梁!”

卓玛吉调皮地吐吐舌头,低声说:“阿爸,知道了!”

开山凿洞存在着的危险难以估计,即使支架再牢固,山洞顶部随时有可能会跌落石块,有时局部还会塌陷。不论是哪种情况,洞里的人都会有生命危险。吕泰山带来的这些村民对开山洞都有一定的经验,他们不仅开过矿,还在泰山隧洞的建设中立下过汗马功劳,对这一方的山体结构十分的熟悉。因此,如何开洞,炮眼开在什么位置上,这些老把式们都是轻车熟路、心中有数。

吕泰山不希望在开山洞时出现任何的闪失,这些年轻的战士们刚刚离开硝烟弥漫的战场就来到了这荒漠戈壁,决心为祖国开采地下的宝藏,他从心眼里佩服他们。尤其是李佩其不仅待人诚恳说话在理,而且和自己一样对挖掘宝藏,改变沙漠面貌有远大的志向和决心,他觉得帮助这支队伍搞好建设是自己应尽的义务与职责。在过去开凿泰山隧洞以及开金沙矿的过程中,遇到的重重困难,村民们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应对办法,他们所总结的许多开山经验,可以说都是用生命换来的。眼下,他们把这些经验教给战士们,就是要让战士们避免不必要的损伤,加快开洞工程的进度。

村民们被安排到各个开凿点后,工作进度大大地加快了。到处是大锤打在钢钎上的声音,这“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小凤山……

2

吃过晚饭,陈一莲拉着陈刚有说有笑地向李佩其的办公室兼住处走去,他和李佩其事先约好一起到村里去看望吕泰山和宁香豆。在路上,陈一莲为陈刚哼唱着苏联的一首抒情歌曲。她一边唱歌一边欣赏着基地黄昏来临时的景致。

此时此刻,忙活完一天的将士们围成一堆一堆,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讲故事……整个基地呈现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李佩其的帐篷里有微弱的煤油灯光从窗口照射出来,陈一莲看到这些就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

陈一莲穿着的黄色军装一尘不染,牛皮武装带扎着腰身,勾勒出迷人的曲线,武装带上小巧的枪套里露出了黑色手枪的枪把,这是她身上唯一的装扮和饰物,落肩的秀发在夜色阑珊里轻轻飘动。她的步履轻巧而健美,整个体形的韵味都和哼唱着的音符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小陈刚说:“阿姨,你真漂亮!”

“是吗?”陈一莲摸了一下陈刚的头,高兴地和小家伙抵触了一下脑门:“谢谢!”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缓慢的人影,正随着她的步履前行。在影影绰绰间,她看不清楚这个人是谁,只是从走路的姿势可看得出是个动作轻盈、身材高挑的男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晓伟。这时候,他的脸上布满了焦躁和无奈。陈一莲没有理后面跟着的人,如果这个人是王晓伟,就让他跟着好了,就是要让他知道,我陈一莲爱着的人是李佩其而不是他王晓伟。这样一来,自己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就让他看到了。

陈一莲这样一想时,身体越发轻盈了,她拉着小陈刚蹦蹦跳跳地走着。走到离李佩其住处不远时,突然停了下来,她发现李佩其窗户下的黑暗处有一个人,这人紧盯着窗户上李佩其的身影。陈一莲立刻警觉起来,迅速地将陈刚拉到了暗处,然后拔出了手枪,小声对陈刚说:“藏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陈一莲悄悄地顺着墙根的暗影摸了过去,她要先看个究竟,到底是谁这么晚了在窗下鬼鬼祟祟地张望呢?该不是坏人吧?陈一莲稍稍走近一看,见是一个女人,她的手里并没有什么武器,没有要侵犯首长的意思,倒是那望着窗口的眼神,显得异常地痴迷和专注。仔细一看,才看清是文工团的女兵田秀丽。

陈一莲后退着把手枪装进了枪套里,转身拉着陈刚低声说:“没事了,我们走吧,没有坏人。”陈刚好奇地问:“她是谁呀?”陈一莲笑而不语,从陈刚手里拿过手电筒打开了,还有意地朝李佩其的帐篷周围晃了晃,然后一边走一边提高嗓门对陈刚说:“刚刚,你爸中午吃我做的饺子了吗?”

“爸爸说,一看到阿姨做的饺子就想吃,可惜……”陈刚朝前面望着,聪明地领会到了阿姨的意思,故意提高声音朗朗地说。

陈一莲心里暗自好笑,陈刚还会卖关子,便故意问:“可惜什么?”

陈刚摇着头回答:“他在刘天忠叔叔工地上和大家吃过了!”

当他们俩走近了帐篷时,窗户下的人已经不见了。

陈一莲敲了两下门,然后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望,黑暗里空寂无人。陈刚亲热地朝帐篷里叫着:“爸爸,我们回来了。”房门应声打开了,煤油灯光照亮了帐篷前的台阶,灯影里李佩其伟岸的身躯一把将陈刚揽了过去,他朝陈一莲微笑着:“我正要去找你哩!”

“有事?”陈一莲问。

“当然。我们去村里之前,我想知道一下吕大嫂的病情有什么变化没有?”李佩其说道。

“吕大嫂治疗后的情况应该非常好!”陈一莲进门后,一边关帐篷门一边说。

“你真的能让他们有孩子?”李佩其欣喜地问道。

“怎么?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医术,但是,你应该相信科学啊!”陈一莲一进来就忙着给他整理房间,手脚不停地边做边说。

“太好了,简直是神奇。”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后脑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点燃香烟,“吕泰山带领乡亲们帮了我们指挥部不少的忙,这次你能让他们有孩子,他们不知会高兴成啥样呢!”

“乡亲们都挺好的,所以说群众的力量不能低估,我们共产党夺取政权不正是靠着广大群众的支持吗?”陈一莲收拾完屋子,站到了他的面前,给他的茶杯里续上了水。

“说得在理,自从来到新川峡,我每经历一件事情之后,就更觉得我们服从组织安排来到这里,是正确的选择,现在我终于可以学以致用了。”李佩其感慨地点点头,眼神中显出一种坚强和执著。

“晓伟和你一样,也有自己的梦想,这里正是实现你们梦想的地方。真的没有想到,老天爷让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又把我们点兵点将点在了一起。”陈一莲望着他笑眯眯地回答,嘴角还俏皮地向上翘了翘。

帐篷外传来了吉普车停靠的声响,车刚停,就听到了警卫员在门口的声音:“报告。”

“进来。”李佩其站起身,摁灭了烟蒂。

“李师长,我们出发的时间到了。”警卫员按照李佩其规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这里。

“刚刚,我和阿姨带你进村玩去,走。”李佩其知道自己平时很难有时间陪他们,今天一起进村可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在帐篷门口,警卫员继续报告道:“李师长,刚才文工团的田秀丽同志来过,不过她没有进来又走了!”

李佩其摇摇头一边招呼陈刚上车,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

陈一莲没有说出刚才在窗外看到的情景,警卫员的话已经证实了自己看到的不是错觉。

坐进车里,李佩其侧过身子对陈刚说:“刚刚,今天可别在车上睡着哦,我要给你讲很精彩的故事。”

“只要爸爸的故事精彩,我保证不睡着。”陈刚一边回答一边把头靠在了陈一莲胳膊上,调皮地冲她笑着。

“哈哈,刚刚还将了我一军啊。”李佩其爽朗地笑了起来。

陈一莲摸摸陈刚的头,望着李佩其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幸福地笑了。

3

天穹里,一袭黑色的愁云卷过白皙的弯月,夜显得更黑了。

一直站在暗影里的王晓伟失望地看着陈一莲坐着李佩其的车向吕九庄驶去了。嫉妒、失意、愤懑使黑暗里的王晓伟失去了绅士风度,他恨恨地朝远去的吉普车背影踢了一脚,一句最恶毒的话就要从他嘴里蹦出来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跟他一样,站在一处她以为是隐蔽的地方,哀怨而充满了妒火的眼睛凶巴巴地望着远去的吉普车,恨不得把她一双仇恨的眼球变成出膛的枪弹,把爱的人和恨的人炸成碎片,再让荒漠上的狼吃了。

王晓伟缓缓地走了过去,站在了田秀丽的身后,慢条斯理地说:“别看了,看也是无济于事。”

“啊!”田秀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惊叫了一声,猛地回过头才发现是王晓伟:“王工,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王晓伟望着年纪轻轻略显得稚嫩的田秀丽,心里竟产生了些许同情:“我不是故意的。心中的白马王子跟人走了,心里难受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田秀丽用手压了压扑腾扑腾直跳的胸口,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行动竟然被人发现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佩其的情敌加老同学。但这一切,田秀丽并不知道,她也不可能知道。

“你别害怕,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理解你。”王晓伟善解人意地说。

田秀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恼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选择了逃离,掉头往宿舍方向跑去。

“站住!”王晓伟在田秀丽的身后说道。

田秀丽听到了王晓伟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她回头怯怯地问:“你要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王晓伟轻松地笑着说:“只是谈谈而已。”

“谈什么?”田秀丽不解地问。

“谈如何才能打败情敌!”王晓伟直奔主题,他太了解她此时的心境了。

田秀丽觉得他在试探自己,更不敢接他的话题,连忙敷衍着说:“情敌?谁是情敌?你打你的情敌跟我有什么相干?”

王晓伟走上前去,指着前面的碎石子路说:“边走边说。”王晓伟指的方向是他刚分配的单身宿舍。

面前毕竟是一位级别很高的工程师,田秀丽只有跟着他往前走,不敢有什么抵触,同时心底也想知道究竟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她不得不承认,王晓伟的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也确实想知道,怎么打败自己的情敌陈一莲。

前面的干打垒宿舍区,稀稀落落有些光亮从窗户里透了出来。王晓伟态度和缓地安慰着:“就像这煤油灯的光,我们通过它就知道他的主人还没有睡。你的心事,我都看在眼里了。我这人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所以我想帮帮你。”

田秀丽听了,顿时觉得一股暖流遍布全身,这种暗恋的辛苦,谁人能知晓?又有谁能理解呢?这一切她又能告诉谁呢?真是没有想到,自己心底的秘密却在无意中让面前这个王晓伟知道了。就想把自己心中的爱和盘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硬憋了回去。她仰起脸望着悠远而幽蓝的夜空,月亮变得又有些迷蒙了,她连忙用手抹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你看,这就是我的宿舍,到屋子里去说吧。”王晓伟在前面带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田秀丽还在想,为什么王工程师这么热忱地要和自己谈论这个问题,他与李佩其和陈一莲不是老同学吗?难道他们之间也有什么问题不成?

田秀丽带着疑问进了屋,见王晓伟宿舍里的陈设和别的首长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那一尘不染的桌椅、床铺,让人感到舒适,一看便知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会生活、爱干净的人。田秀丽在这样的氛围里,很快就放下了心中任何的不快和抵触。

王晓伟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方桌上,将梳理周正的头发重新捋了捋,坐在方桌旁和颜悦色地说:“快喝口水啊,暖暖身子,休息几分钟再走。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一定累了。”

田秀丽在方桌的另一旁坐下,她没有喝水,只是望着他着急地问:“王工,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医生就是你的情敌,不是吗?”王晓伟开门见山地说。

田秀丽听到“情敌”二字又从王晓伟口里说出时,猛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哪个姐妹给她说过,这个王工程师在追陈一莲。要是这样的话,王晓伟今晚的表现就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定是暗暗地跟着陈一莲到了李师长的住处,而李师长又把陈一莲拉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了我,才洞察出了我的秘密。对!一定是这样!

田秀丽这样一想时,才释然了。她在心里说:弄了半天你王晓伟也跟我田秀丽没有什么两样,说穿了,还是我的同盟军哩。我们是平等的!

田秀丽一口气喝完开水后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语气立刻强硬了起来,她反唇相讥:“这么说,李师长就是王工的情敌了?”

“哈哈,你这丫头,这嘴好厉害哟,我可是完全想着帮你呢。”王晓伟被她的倔强劲儿逗乐了。

“王工,有什么高见,请讲。”田秀丽说。

“我在说这些之前,有个条件。”王晓伟把放在桌上的煤油灯的火苗调整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样的条件?”田秀丽低声问。

“不管你听不听我的建议,今天我们说过的话都不准告诉任何人,我替你保密,你也要为我保密。”王晓伟故作谨慎地提醒着。

“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我以人格担保!”田秀丽马上满口应允。先前,她倒是担心王晓伟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呢。

王晓伟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便一针见血地问:“那好,我问你,你真的爱李佩其吗?”

“我特别地喜欢他!”田秀丽低着头说。提到李佩其的时候,她的脸上不禁升起了一片灿烂的红霞。

王晓伟认真地看着她,心想,这个文工团女兵看来是动真格的了。李佩其当真这么优秀吗?他为什么总能吸引女人的注意呢?想到这些,他心中确实有些无奈,读大学时李佩其就在各方面强于自己,无论是学业还是与同学之间的交往,甚至在古诗文知识、文体活动方面,都比自己强。尽管自己也很努力了,可是命运之神好像很少垂青于自己。

王晓伟注意到田秀丽正在观察他,便连忙问:“你对他说过没有?”

“我怎么可能当面表达呢,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不过我没有勇气交给他。”田秀丽老老实实地回答,一说起这些,她的语气就很激动。

“只要自己认准的事,就要坚持下去!永不放弃!”王晓伟点点头,鼓励道。

田秀丽有些感激地望着他点了点头,一会儿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她想起了刚才看到的一幕,李师长和陈一莲亲得就像是一家人似的。她觉得自己的爱情之路太艰难了。

王晓伟看出了她心中的无奈,毕竟现在陈一莲和李佩其走得很近,她很难有机会。王晓伟沉思了片刻,把续上水的水杯向前推了推:“喝点水,别担心,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事。要知道,你有权利爱任何一个人。这爱情也是一场革命!革命再难,我们也要夺取最终的胜利,你说是不是?”

“一起完成?”田秀丽感到疑惑,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理解王晓伟说的“一起完成”是什么意思。

王晓伟严肃地说:“你要做好两件事!一、把写的信交给马政委,让马政委转交给李佩其!二……”

“为什么要把信交给马政委?”田秀丽打断了他的话,觉得他的话让她更不明白了。

“马政委长期抓党建和队伍的政治思想工作,现在他又是基地主持党委工作的副书记。”王晓伟的眼前出现了马明义的形象,“你把信封好,马政委这个人很厚道,他不会把信拆开的。通过马政委转交,会给李佩其一个错觉,让他感到你已经找过组织了,你的决心是很大的!”

田秀丽抬起眼帘望了王晓伟一眼,她现在才知道这个王工的厉害了。他的这些提法很超前,想法也很周密,这是她田秀丽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她感觉这个办法可行,决定按王晓伟的意思办。

田秀丽拿定了主意后,又急切地问:“二是什么?”

“二是……是……”王晓伟转了转眼珠,他无法看透这个小丫头的内心,他又多了个心眼,“算了,还是不说的好。”

“说啊!”田秀丽的胃口果真被吊了起来。

“不说也罢,等你把第一件事情做完,我再告诉你这第二件事该怎么做。”王晓伟说完,突然又把话锋一转,望着屋子里煤油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李佩其是我同学加朋友,嗨!我其实心里也很矛盾!但是陈一莲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进展如何啊?说不定李师长放不下一莲姐呢!”田秀丽自言自语地说。

“我看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公开表明,这就说明他们之间这层窗户纸还没有被捅破。”

“是……”田秀丽欲说又止。

王晓伟摇摇头,说实话他对这样的状况也难以理解:“这就是一莲和李佩其的悲哀,他们谁都抱着那个可怜的自尊心不放,谁也不愿主动提出来!”

“你对一莲姐提出来了吗?”田秀丽望着他问。

王晓伟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会提的。这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共同完成。”

“我和你共同完成?”田秀丽望着他,想看清这个有些神秘的王工程师:“你好像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是的!请原谅,别说不能做不能说,连想都不应该想的!”王晓伟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些见不得阳光的话是不应该轻易对人说的。

“那我怎么办,我……”田秀丽反问。

“今晚对你说的一切,我都收回来,不过你想按照我的方法进行的话,我也不反对。”王晓伟突然面无表情地冷冷地说道。

“我看也是顺其自然好。不过……”田秀丽见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颇感意外,没有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工程师,城府这么深,她心里盘算着,实在捉摸不透眼前这个人。

“不过什么?”王晓伟不动声色地问。见田秀丽犹豫的样子,突然,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着,他下了决心,终将“第二”向她说了。

“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我先做第一件事吧。”田秀丽听了不由一惊,说完就起身要告辞。王晓伟又叮咛了一句:“记住!我说的话我可收回来了!”

“你放心吧!”田秀丽鄙夷地白了王晓伟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晚的田秀丽,在文工团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今晚在王晓伟家的一幕,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来回闪现,耳边全是王晓伟说过的话。为了爱情,她决定按王晓伟的意思办。

她一句一句地推敲王晓伟的话,她要找到一个答案。一声划破夜空的狼嚎声过后,这个答案一步步浮出了水面,她为此感到异常地兴奋。她可以断定王晓伟今晚和自己谈话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在帮她,明明是借着她而帮他自己。

不错,看来他一定深爱着陈一莲。想到这里,田秀丽更感觉到这个王晓伟的可怕,这绝对是一个小人!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你李师长不失败恐怕是不行了!田秀丽明知道这是个阴谋,可田秀丽还想去做。因为,这个“阴谋”的受益者中,也有她田秀丽啊!

田秀丽被自己想到的这个“阴谋”一词吓了一跳,怎么办?自己是该继续,还是忘记王晓伟的“阴谋”? 田秀丽想到这里半点倦意都没有了,看来她要同自己好好谈谈了,看自己能否给自己一个决断。

4

宁香豆斜躺在炕上,陈一莲用听诊器仔细地给她检查,她见宁香豆有点紧张,就和她说一些让她轻松的话题。陈一莲已经诊断出宁香豆怀孕了,高兴地把宁香豆扶了起来。

宁香豆笑着说:“陈大夫,不用扶,我自己起来。”

陈一莲“扑哧”一笑:“大嫂,你有喜了,我当然得小心扶着你啊。”

“啥,你说啥?”宁香豆一下子蹦下了炕,拉着陈一莲的手,两眼露出了期盼已久的目光:“真的?”

“你有身孕了,你的病治好了!”陈一莲大声说着,为老村长夫妇高兴,也为自己的医术而骄傲。

在屋子外等候的吕泰山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冲了进来,摸着宁香豆的肚子,惊喜地问:“真的怀上了?”

李佩其也走了进来,用目光询问陈一莲。陈一莲一边收拾听诊器,一边迎着他的目光回答:“绝对没错,我们该恭喜大哥和大嫂了。”

“好,好,好啊!我们吕家有后了,我没有愧对吕家的列祖列宗啊!”吕泰山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朗朗地笑了起来。

李佩其见吕泰山和宁香豆如此地高兴,心里也很欣慰,大声叫着:“卓玛吉!”

卓玛吉在院子里闻声叫道:“哎,李叔叔,来了!”

李佩其大声说:“拿酒来!”

卓玛吉走进来看看吕泰山,又看看陈一莲,奇怪地问:“酒?”

“当然是酒,祝贺你阿妈给你怀了个小弟弟,这个时候不用酒来庆祝,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吗?”李佩其摸摸卓玛吉的头,欣喜地说。

“真的吗?” 卓玛吉一听说阿妈有了身孕,也是一脸的喜悦。

在吕家的堂屋里,吕泰山倒了两小杯酒给李佩其和陈一莲,自己拿起了酒碗,两眼浸满了泪花,万分感激地说:“谢谢你们,你们圆了我吕泰山的梦啊!”

“祝福你们。”李佩其拍拍他的胳膊,然后碰杯,准备一饮而尽。陈一莲抢过李佩其的酒杯看了看,见酒杯里只有一点儿酒,感激地看了老村长一眼:“谢谢!”

宁香豆一直在一旁抹着幸福的泪花,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肚皮还能大起来。开始让陈一莲治疗时,她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没料到陈大夫的医术竟然如此高明。她的病治好了,希望的种子也种下了,就等着十月怀始,一朝分娩了。

5

这天夜里,田秀丽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从床上爬起来点燃了煤油灯,然后拿出了纸和笔,她要重新给李佩其写信。要对他说的话实在太多了,那份对他的爱恋之情顺着笔头,绵绵地流淌在了纸上。

这个时候,田秀丽丝毫没有受王晓伟的影响,仅仅是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感和思恋之情,她要让李佩其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着他的人。既然陈一莲没有表白,她就有权利表白。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争取,自己的爱情之花就会有希望结果的。

田秀丽写完这封信的时候,天际已经泛开了鱼肚白,充满爱的希望的一天降临了。她知道李佩其很有学问,要让这封信打动他,同时让他知道写信的人也是有文化的,于是她又把信细细地修改了一遍,然后又誊了一遍,这才满意了。如果王晓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的话,他应该是修改这封信最合适的人选了,在指挥部,只有王晓伟具备李佩其和陈一莲那样的文化水平。可是,田秀丽从本能上是排斥王晓伟的。从王晓伟给她出过鬼点子以后,她就从骨子里瞧不起这位有学问的工程师了。

早饭以前,田秀丽怀揣着封好的信,往干打垒的宿舍区走去,这个时候外面的人还不多,她要一鼓作气地把这件事情完成。到了马明义的家门口,马明义的妻子吴玉珍正在烧火,见一个标致的女兵站在门前,不由问:“你找谁?”

“请问是马政委家吗?”田秀丽怯生生地问。

吴玉珍向屋里大声唤道:“老马,出来,有人找。”

马明义整理了一下军装,他纳闷这么早就有人来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吗?走到门口见是田秀丽,奇怪地问:“田秀丽同志,有什么事情,这么早?”

“马政委,我有封信想托你转交给李师长。”田秀丽低着头将信递了过去。

“李师长的信?为什么通过我转交?你这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马明义好奇地看着这份洁白的厚厚的信。

田秀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马明义想了一下,试探地问:“秀丽同志,我可以替你转交。但是,你得告诉我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啊!”

还没有等田秀丽回答,在一旁的吴玉珍就插话了:“你榆木疙瘩呀!人家请你转交,你就顺便交给李师长不就得了!真是的!”

马明义看了一眼吴玉珍,没吭声,但脸色有了一些难看,不过,有田秀丽在场,他马上又调整好了心态和表情。他温和地对田秀丽说:“你先回去,我转交,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田秀丽离开了马明义的家,在不远处,王晓伟站在自家院门口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禁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自言自语道:“这个丫头还真不简单啊!”

白天,基地各个工作部门和平日一样紧张有序地运作着.山头上的开凿点依然此起彼伏地传出“轰隆、轰隆”的爆破声;医院里,陈一莲聚精会神地做着手术;指挥部办公室里,王晓伟继续研讨着各种图纸和技术问题……

晚上,王晓伟来到了陈一莲的家,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他便神秘地告诉陈一莲,他最近从田秀丽那里听说了一件事。见陈一莲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他就原原本本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陈一莲听完后,不由一惊,追问着:“晓伟,这是真的?他呢,他会这么想吗?”

“一莲,我只是猜测。他怎么想的,我真的不知道。”王晓伟望着窗外,他不忍心看她那失望、着急而又无助的样子。

“我觉得他不可能……”陈一莲咬着下唇,摇着头。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王晓伟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

“我现在就去找她,看她怎么说的。”陈一莲说着就跑了出去,王晓伟拦了一下没有拦住,索性让她去了。

在文工团的排练场外,陈一莲找到了田秀丽。她先是礼节性地和田秀丽寒暄了几句,紧接着便直奔主题。田秀丽知道王晓伟已经找过陈一莲了,就觉得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连爱的人也敢欺骗。她想,自己该不该和王晓伟欺骗这个无辜的陈一莲呢?如果要欺骗的人是李佩其,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正如王晓伟说的,陈一莲是她的情敌。情敌是什么?情敌就是跟她争夺同一个男人的敌人。既然是敌人,我为什么不能骗一下她呢?对!就照王晓伟说的那样做,谁让她爱上李佩其呢?

陈一莲开门见山地问:“他是怎么给你说的?”

田秀丽知道她说的“他”是谁,这是王晓伟设计好的“局”中的主人公李佩其。她又一次感觉自己这样做对不起陈一莲,可是她实在是太爱李佩其了,如果骗她一下能换来自己心爱的男人,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罢了,罢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就照着王晓伟设计好的“局”说吧。

“他说,他并不想娶你……”田秀丽底气不足地说:“但又不好当面给你讲,怕伤害你!”

陈一莲听着,心里像刀割似的疼,没有想到自己深爱着的人竟会这么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小女孩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给田秀丽说这样的话呢?想到这些,她便立刻掉进了失望的痛苦之中。她心中的滋味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好像晴朗的天气里,突然间来了沙尘暴。她无法面对这一切,有的是夺眶而出的眼泪和无声的痛哭。此时此刻,陈一莲心中爱情的大厦坍塌了,希望之舟沉没了……

田秀丽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时,陈一莲坚强地擦去了眼泪。她说:“小妹妹,我可以离开他,你放心,你就好好地去爱他吧。”

田秀丽分明看到了陈一莲对李佩其的一片深情,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感动了。她的眼里也溢满了泪水,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伤了陈一莲的心,可是没有办法,她太爱李佩其了。要想获得李佩其的爱,就必须这么做,她别无选择!

王晓伟没有离开陈一莲的家,他在等她回来,而且也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要知道事情的结果。

他陪着陈刚玩了一会,然后拿起了一本唐诗手抄本:“刚刚,这可是你阿姨为了你学习方便,亲手抄的唐诗啊,我们学习吧,我先读一遍,你跟着我读。”

“好啊。”陈刚点点头。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王晓伟读道。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陈刚跟着读。

“很好,这首诗是唐朝诗人王勃的《山中》,意思是……”王晓伟正说着,屋子门“哐啷”一声开了,王晓伟一下子蹦了起来,迎上去:“一莲,怎么了?”

陈一莲满脸的怒气,匆匆地忙着清理衣服:“晓伟,帮我收拾一下,我要搬到医院去住!”

王晓伟一听,心里不由得暗自高兴,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他故作吃惊的样子:“你急什么呢?你走了,那刚刚怎么办?”

陈刚听了连忙叫:“我要跟阿姨走!”

陈一莲疼爱地搂住了陈刚的头,伤心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放心吧,刚刚,你跟着阿姨一起去医院住。”

当晚,王晓伟卖力地提着一个大包袱,陪着陈一莲和陈刚来到了职工医院的宿舍。医院刘院长看见陈一莲在铺床,惊诧地问:“陈副院长,你咋搬到医院来了?”

“最近病人太多了,搬过来方便一些。”陈一莲掩饰着心头的悲伤,轻声回答。

王晓伟连忙替她解围:“刘院长,真是这样!与其天天夜里往医院跑,还不如住在医院方便呢。”

“陈副院长,那你早说嘛,给你安排个套间,陈刚也好学习呀!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安排……”刘院长歉意地说。

陈一莲站起来,抚了一下额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院长,一间房足够了,吃饭在食堂,又不做饭,要两间房也没有意思。”

这时候,护士长走了进来,对陈一莲说:“陈副院长,吕九庄那个病人的手术已经准备好了。你看……”

“我马上去!”陈一莲抬起头对王晓伟说:“晓伟,麻烦你了,帮我照看一下刚刚,我还有一个手术要做。”

王晓伟心疼地看着陈一莲,小声地说:“没问题!一莲,有我在,你去忙吧!”

“阿姨,你去吧,我跟着王叔叔学唐诗。”刚刚举起那本手抄的唐诗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6

冬天,用它的寒冷拥抱了戈壁,拥抱了整个荒野。天幕低垂,整个新川峡都显得格外清冷。

李佩其裹紧了穿了多年的军大衣,走上了小凤山东山露天矿爆破区的山坡,山那边“轰隆、轰隆”的爆破声不时地响起。这美妙的声音在他听来,是新川峡最动人的音乐。走到离一个新开的洞口不远时,他听到了大锤敲击钢钎的声音。紧接着,他看到了战友们在洞子里忙碌的身影……这一切,都使他激动不已。一股寒风吹过,他没有感到冷,胸膛里涌起的却是阵阵热潮。

他大步走进了一个较大的洞口,刘天忠矫健有力抡大锤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中。好雄健的身姿啊!这简直是一幅画,是一首诗。

李佩其解开大衣的扣子,脱去了大衣,他要融入到这火热的劳动之中去。他二话不说,从一个战士的手中接过了大锤,摆开了弓步站好,也学着老乡们的样子往掌心上吐了口唾沫搓了几下,就抡起了大锤。

扶钢钎的是个年轻的战士,见首长抡起了大锤,心里竟有些慌乱起来。他战战兢兢地转动着钢钎,生怕首长抡偏的大锤落在他的手臂上。

一旁的刘天忠歇下手来,叉着腰很是欣赏地望着李佩其说:“真没想到,李师长抡起大锤来还这么在行!”

李佩其全神贯注地抡着,铁锤一下一下准确地落在钢钎的柄端。年轻的战士瞄了他一眼,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刘天忠也在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又抡起了大锤,胸腔里发出了“嗨,嗨”的声音,年轻的战士附和着,口里也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铁锤飞舞,钢钎颤动,“嗨——嗬”声阵阵……

李佩其的额上流下了汗水,大锤落在钢钎上的力度渐渐轻了。年轻的战士忙说:“李师长,歇会儿吧!”

李佩其没吭声,将甩锤换成了平锤。

马明义跑了进来,见李佩其满头是汗,单薄的衣服湿透了还不肯休息,在一旁急得搓了搓手,他急中生智地喊道:“李师长,我有急事和你商量。”

李佩其这才停下了手。刘天忠连忙把毛巾递给他,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将毛巾还给了刘天忠,穿好衣服又披上大衣和马明义一起走出了洞口,问:“有什么情况吗?”

马明义笑了笑,“从目前整个基地的工作进度来看,各项工程都超出了预期的进度。”

“这个我知道。”李佩其望着马明义,等他接着汇报下文。

突然,一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从坡下传来,李佩其掉头一望,是卓玛吉带着小姐妹们给大家送水来了。卓玛吉看见了他们,兴高采烈地喊:“李叔叔好!马叔叔好!”

一股寒风吹来,浸人人髓。马明义怕李佩其感冒,让他穿上大衣。李佩其顺从地穿好了大衣,上前紧走几步,风趣地说:“哟,卓玛吉,给刘团长送水来了?”

卓玛吉调皮地指着送水的小姐妹们:“李叔叔,这么多水,他一个人喝得了吗?”

“马政委,”李佩其被惹笑了:“你瞧这小姑娘的嘴多厉害呀!”

马明义一本正经地说:“我给刘团长下道命令,让他派个战士管管我们的卓玛吉!”

“他敢!”卓玛吉笑着给他俩用搪瓷杯舀好水递了上来。

李佩其接过搪瓷杯一看,问道:“卓玛吉,这水咋带红颜色呀?”

“对呀,还有醋的味道嘛。”马明义也觉得奇怪,把鼻子凑在杯子前闻了闻。

“两位叔叔这下不明白了吧!”卓玛吉颇为神秘地卖着关子。

“噢?”李佩其蹲下来看着桶里的水,好奇地问道,“难道这水还有什么奥妙不成?”

“奥妙嘛……”卓玛吉含着笑,“你尝尝就知道了。”

马明义喝了一口,抬眼望着李佩其:“嗯,这水没有苦味道了,酸溜溜的,好水!”

李佩其也连忙喝了一口:“你阿妈在水里加醋了?”

“是啊。”卓玛吉点点头,得意地说,“掺了醋,水就不苦了。”

马明义觉得奇怪,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李佩其又喝了一大口水,咂咂嘴说:“这里的水碱性大,所以苦涩难喝。醋是碱的克星,水里加了醋,碱性就减弱了,水就不苦了。”

“呵,这喝水也有学问啊!”马明义说着又喝了一大口,朝着坑道口喊道,“同志们,快歇歇吧,卓玛吉给大家送甜水来了。”

刘天忠走出洞来,接过卓玛吉递给他的水就喝,一口气把一杯水喝了个精光,连声叫道:“今天的水特别好喝。”

姑娘们听了,笑道:“刘团长,卓玛吉给你舀的水,当然好喝了!”

在大家的说笑声中,刘天忠见两位首长在一旁商量着什么,忙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大家安静。

李佩其和马明义交流了一会,简短地统一了意见,然后站起身来,叫上刘天忠一同走下了山坡。三个人乘车来到了基地办公室,看样子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会议室里烟雾腾腾,已坐满了基地的各级领导,他们都在猜测着今天开会的议题。李佩其和马明义走进来的时候,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开矿的设备已经到了。”李佩其开门见山地点明开会的主旨,见大家情绪高涨起来,接着说:“可是,火车站离基地路途遥远,怎么样才能把那个庞然大物运到基地呢?我们开个诸葛亮会,请大家献计献策。”

他的话音刚落,王晓伟首先发言:“李师长,我看这事儿应该让地方政府支援一下。”

李佩其和马明义相互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行,汤县给我们派了上万民工,帮我们又是修路、引水,又是盖房子,现在还在工地上呢。我们不能再麻烦他们了。”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嘴边的烟火此起彼伏地燃着,屋子里的烟雾更浓了。

讨论了好一阵,大家也没有拿出良策来。这是个不好办的事情,以基地目前的人力和物力实在是犯难啊,这毕竟不像端掉一个战斗堡垒那么简单,设备可都是娇贵的东西,不能磕着碰着。再说了,那家伙又那么大,车里也装不下,怎么才能把它运到基地来呢?

马明义点燃了烟斗,抽了一阵,望了望李佩其,他估摸着这诸葛亮会看来是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了,于是对大家说:“我建议,去找找吕老哥,或许他有办法。”

大家停止了议论,刘天忠坐在门旁边,突然站了起来,“马政委说得对,找找他去!”

梁振英正坐在刘天忠前面,回过头来笑着说:“你这家伙,我看八成是想‘高老庄’里的媳妇了吧。”

大家一阵哄笑。

“去你的!”刘天忠不好意思地打了他一下,“我这可完全是为了工作。”

大家望着刘天忠笑得更厉害了。

“好!”李佩其摁灭了烟蒂,见大家的笑声也戛然停下了,说:“看来得再次请吕村长帮忙了!大家去忙吧,我和马政委去请老村长帮我们出出主意。”

李佩其和马明义当即上了吉普车,刘天忠坐进驾驶室里准备开车时,见梁振英出来了,就伸出头来向梁振英挥挥手,风趣地说,“你去不去‘高老庄’啊?我顺便捎带你一程!”

梁振英嘿嘿笑道:“你去的‘高老庄’和我去的‘高老庄’不一个地方啊!你就先走吧,别背回来个猪八戒就成!”

他俩的话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在崎岖的戈壁路上,李佩其和马明义并排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望着窗外冬野里的枯黄,心里一片焦灼,不知道吕泰山能不能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到了吕泰山家,少不了一阵寒暄,吕泰山不知道李佩其他们来有什么事,忙叫宁香豆准备饭菜。李佩其连忙摆摆手说:“吕大哥,你就别客气了,我们今天来……”

吕泰山还在忙着张罗,客人来到家里,他高兴呢,呼唤着:“卓玛吉……咦,去工地上送水回来了吧?”

马明义朝李佩其使了个眼色,发现刘天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屋里了,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真会见缝插针啊!”马明义磕了磕烟灰说。

“让他去吧。”李佩其喝了一口茶,对进门来的吕泰山说,“吕大哥,我们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们出个主意的。”

“哎呀,李师长,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能用得上我,我一定尽力。”吕泰山盘腿坐在炕上,恭敬地望着李佩其。

“开矿的设备已经到了,那么大的东西,怎么才能从火车站运到工地,我们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李佩其敬重地望着吕泰山,“我们来,就是请你老哥帮我们出出主意的。”

“设备到了是好事情啊!斗大的麦子从磨眼里下哩,只要有人,就有办法。”吕泰山说:“说吧,这是多大的东西,比小火车还大吗?”

马明义说:“差不多,可小火车有轮子,平地上搬运方便,机器没有轮子,根本无法搬动。”

李佩其给吕泰山画了个草图,把设备的尺寸、重量告诉了吕泰山。

吕泰山抽着烟想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用人力解决!就像运小火车一样!”

“用人力?”李佩其吃惊地皱了皱眉头说:“老哥啊,那可是个庞然大物啊!用人力谈何容易。”

马明义点燃了烟斗,说:“李师长,老哥说的有道理,当初小火车也是个庞然大物吧,我们不是也靠人力把它运到基地了吗!”

李佩其眉头紧锁,默然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用人力?”

吕泰山肯定地望着李佩其说:“对,只有这个法子。放心吧,到哪山打哪柴,过哪河坐哪排,我们会有办法的。”

晚饭后,吕泰山把用人力手工搬运设备的具体办法说了出来。用几十根檩条托起设备人力往前滚动,滚一步,把设备后边的檩条挪到设备前边。这个庞然大物虽大,可它下边的檩条就像是轮子。檩条在人的肩扛、棍撬和推力的作用下转动,它转一圈这设备就前进一步。

“好办法!”李佩其高兴地说:“大哥真是诸葛亮再世呀!”

“干就么(方言:就是的),”马明义用地方话说:“我们老吕哥是猪沟子(屁股)上戳了一扫帚——百眼眼儿开着哩!”

大家说笑了一阵,李佩其和马明义向老大哥告辞,说基地还有事儿。吕泰山知道基地的事儿千头万绪,就说:“干啥事儿也要量力而行。千万要悠着点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哪!”

走出吕泰山的家门,见刘天忠跳进驾座向一旁的卓玛吉挥手。

李佩其关切地对他说:“天忠,难得回家一次,累了一天了,就在家住上一晚吧。我来开车。”

“这行吗?”刘天忠嘴上说的不是心里话,他巴不得住下来呢!

马明义看了一眼卓玛吉,学刘天忠说:“这行吗?口是心非!李师长都准你假了,快下去吧!”

“谢谢首长。”刘天忠跳下车和卓玛吉相视一笑。

李佩其坐进了驾驶室,马明义跟着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车窗外,茫茫大漠和戈壁荒滩黑黢黢的,只有车灯射到的地方,才能看出它的本来面目。

吉普车在戈壁山道上颠簸着,夜色越来越浓了,寒意也越发地重了。

马明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觉得现在向李佩其说正是时候。他侧过身子望着李佩其说:“田秀丽给你写了封情书。”

“什么?什么情书?”李佩其的目光注视着前方,不解地问。

“早就交到我这里了,她让我转交给你。”马明义一本正经地说,“看来她爱你可是爱得有点死去活来呀!”

李佩其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说:“是吗,还有这等事?”

马明义好像在讲述一个有趣的爱情故事:“田秀丽这个同志嘛……也不错啊!要不,请我……”

“请你当我和田秀丽的红娘?”李佩其终于听明白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抢过话头说。

“不可以吗?”马明义摩挲着烟斗,轻轻地问。

“马政委,”李佩其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跟一莲是怎样的关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马明义咬住烟斗不动声色地说:“看出来了。”

“既然看出来了,你还乱点什么鸳鸯谱!”李佩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充满了责怪。

“情况在不断变化嘛!”马明义深深地叹了口气,摸索着在烟斗里塞上了烟丝:“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让我当你和一莲的红娘呢?原来李师长还有这一手啊!”

“哪一手?”李佩其感到莫名其妙,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问。

马明义拿出火柴,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你最近老是往文工团那边跑……”

“是的,最近是去的多了些,那是田秀丽要我去看他们文工团表演,大家都知道的。”李佩其打断了他的话说。

“这就对了嘛。”马明义划燃了火柴:“你不好意思向田秀丽同志表白,我去给她说,怎么样?”

李佩其猛一下把车刹住了,马明义的头差点撞到风挡玻璃上,手中的烟头、火柴全掉到脚下边了。马明义气恼地坐正了身子,望着李佩其:“干什么?你,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李佩其气冲冲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马明义知道李佩其仍然爱的是陈一莲时,心里一阵高兴,他弯腰从脚下摸起了烟头和火柴,嘟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佩其没好气地:“你说什么?大声点好吗?”

“我没说什么!”马明义故意装着生气的样子,要侦察出敌情,火力就得猛烈一些:“你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人家田秀丽哪点不好?”

“你要是再给我提这个田秀丽,我就请你下车!”李佩其气不打一处来。

马明义又在烟斗里装上了烟沫子,他划燃火柴点着了烟,吸了两口后,“呵呵”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佩其有点莫名其妙。

“我这是火力侦察。”马明义吐着淡淡的烟雾,接着慢腾腾地说:“就像打兰州时,司令员的试进攻一样。我这里不出击,你那里的暗藏火力点,我能看清楚吗?看来,你得重新调整军事部署。”

“好你个老哥。”李佩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猛然明白了过来,又发动了车子,抿着嘴笑道:“我要是调整军事部署,你还能不知道?我还能瞒着你吗?真是的!”

“对不起了。”马明义咬着烟斗,又吧嗒着:“我必须把你这边的情况先摸清楚呀!”

马明义“火力侦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想再和李佩其继续说田秀丽的事情了,只是惬意地一个劲地抽着烟斗。随着喷出的烟雾在车厢里弥漫,他想起了那天到医院去和陈一莲的谈话。

那天,马明义坐在医院陈一莲临时宿舍里靠门的一条木凳上,他望着简陋的房间,接过了一莲递给他的茶水。马明义关切地说:“一莲同志,据我观察,你深爱着李师长,而他呢,我可以作证,你当年在清华园给他的一首叫什么妹妹送哥哥的诗,还记得吧?”

陈一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马明义也点点头,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可以作证,他至今还把这首诗当宝贝一样地保存着,就足以证明他也是非常非常地爱你的。”

陈一莲的眼圈红了,她默默地低下了头,搬到医院住下后,对李佩其的思念更加强烈了。饭吃得怎么样?衣服洗了没有?等等,她没有一样不牵挂。

马明义见陈一莲擦着眼角,深深地叹了口气。掏出烟斗一边塞烟丝,一边说:“佩其同志常常对我讲起你们在清华园惜别时的情景,我都被感动了!”

马明义的话,勾起了陈一莲太多的回忆,情到深处,眼眶更红了,这一段感情来得实在是不容易。

马明义见陈一莲默默地低着头,接着又说:“我的话又让你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吧。我还记得你刚到这里的时候,你俩见面的情景。佩其同志给大家介绍,说你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你们的关系不同于一般,就又加了一句,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恋人吧!大家听了都笑了。”

“马政委,你的记性真好。”陈一莲揉着泪眼,笑了。

“别的记不住,这档子儿女情长的事,我可忘不了。”马明义故意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

“马政委,我知道你的意思。”陈一莲感激地望着他:“你是一个好大哥啊!”

“我好不好无关紧要。”马明义拿着烟斗在空中晃了晃,严肃地说,“你既然懂得了我的意思,为什么还搬到医院来住呢?”

“马政委……”

“你听我把话说完。”马明义又扬起烟斗示意她停一停:“记住,支持李师长的工作,就是支持基地的工作啊。”

陈一莲点着头。

“现在基地的工作千头万绪,你能帮他带着刚刚,给他减轻了不少负担啊!”马明义将准备划火柴的手又停下来:“我代表基地党委向你表示感谢!”

陈一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她很多次都想忍住自己的泪水,但是每每触及到与李佩其之间的感情时,泪腺就变得过于发达,眼泪就条件反射地滑出了眼眶。马明义的一席话,她都听进去了,她一直是苦于没有个倾诉的对象。如果有人听她诉说,当然这个人必须是她信赖的、是值得她尊敬的人。如果是这样,她会把对李佩其的情感一股脑儿说出来的。

当年她把自己对李佩其的爱悄悄地藏在了心底。因为在那个时候,她不敢向李佩其表露心迹。在十多年的战斗生涯中,她碰到过不少追求她的人,每当有人向她求爱的时候,她总是理直气壮地说,她有对象了,她的对象也是一名军人,他叫李佩其。好多情况下她就想,她会和李佩其见面的。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她奉命从解放军野战医院调到了西野,才和李佩其再次相逢了。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她要珍惜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种时候,她不但不该和李佩其闹别扭,还应该主动地为他分担一切啊!

她知道,他肩膀上的担子的确是够重的了,在这种特殊的时期,她不理解他让谁去理解他呢?

“我应该马上搬回去,在关心和支持他工作的过程中等待,等待国家宝藏浮出水面的那一天,等到胡子白了的时候。”

“李师长这人也真是的!他什么都好,就这一点让我这个老哥看不上!”

“你别怪他,天河易移,禀性难改。他就那么个性格。”

“他要是一直不提这个事儿呢?”

“到了那个时候,他如果还不向我求爱的话,我就厚着脸皮请老大哥给我们当红娘……”

马明义将李佩其和陈一莲两边的情况摸清楚后,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该到找田秀丽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人家李佩其和陈一莲本来就是互相深爱着对方的一对儿,你不能再在当中搅和了。这件事情可不是个小问题,一个是一把手,一个是医院的副院长,你田秀丽再这么搅和下去,不光是影响人家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往大了说,这是关系到整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建设能否顺利进行的大问题!

他决定在这天下午找田秀丽谈一谈这件事。

下午一上班,马明义在办公室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后,便向基地文工团那边走去,结果是王晓伟先他而到了。王晓伟已经知道了马明义的意图,他找田秀丽,是为了再次让她守口如瓶。田秀丽也是个刚烈的姑娘,她对婆婆妈妈的王晓伟很是反感。

“秀丽同志,马政委正在追查你那封信的事呢。”王晓伟显得有些担心的样子:“你知道吗?”

“王工,这信是我写的,就是说,事儿是我做的,我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田秀丽穿着紧身毛衣,一边说着一边把腿跷在窗台上压,然后把腿又放了下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就放心吧,这事儿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你是按我的意思把信给马政委的呀!”王晓伟显得忧心忡忡地说。

田秀丽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王工,真的,这事儿真的与你无关!”

“如果让马政委知道是咱们俩商量好的,那就糟了!”王晓伟担忧地说。

“哎哟!你……”田秀丽本来要抢白王晓伟几句,可她从窗口望见马明义正朝这边走来。便手往窗外一指:“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王工,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王晓伟向窗外望去,见马明义已快走到大门口了。他连忙朝一旁的侧门走去,回头匆匆地叮嘱道:“他是来找你的,我走了。你也别站在这儿,到办公室去等他吧。”

田秀丽见王晓伟走出了侧门,便穿好了外衣,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故意悠闲地踱步。

“秀丽同志,这是在等谁呢?”马明义一进门就看见了她,紧走几步,大声问。

“就是等你马政委呀!”田秀丽站在门口大声答道。

“知道我要找你?”马明义把手一挥:“走,咱们到刘团长办公室里去谈。”

文工团刘团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马明义心想,这正是谈话的环境,于是他关上门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望着田秀丽。

田秀丽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了马明义,坐在了办公桌旁的椅子上,等着马明义开口。

马明义习惯地拿出烟斗,却没去装烟。他面对这个心性很高,又很任性的文工团的漂亮女团员,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等着呢,马政委,你快说吧!”田秀丽知道来者不善,她要以攻为守,有意用挑衅的语气催促道。

田秀丽的催促让马明义感到这个丫头的确不简单,他看也没看她一眼,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沫,塞进了烟斗里,又摸出火柴,用力一划,咬着烟斗嘴,对准火苗,吧吧几下,嘴里吐出了淡淡的烟雾。

田秀丽是个聪明人,她看得明白,马明义已经被她刚才的话激怒了,借不紧不慢地装烟、划火、点燃烟斗的慢动作来压制心里的火气。

田秀丽的父亲是党的早期地下工作者,在东北被日寇暗杀,母亲也死于日军的马蹄之下,小小年纪的她成了孤儿。入伍后,组织上对她十分关心,把她送到延安中学去学习。可是她自幼养成了孤僻自傲的个性,常常受不了人们对她的轻慢和小瞧。现在马政委对她的态度,本来也没有啥,可田秀丽就有点受不了。

虽然平时她很尊重马明义这样的领导,但今天马政委一进门的神情,她认为有些咄咄逼人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为了那封信而兴师问罪来的。

她想,不就是给首长写了封求爱的信吗?这犯了什么天条啊,值得你这个大政委这样吗?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政委会怎么处置我,说得差不多了我不吭声,要是说得过头了,我田秀丽也不是吃素的。主意拿定后,她觑了马明义一眼,又蹦出一句:“马政委,我洗耳恭听呢!”

“好!”马明义也耐不住了,握紧烟斗严肃地说,“田秀丽同志,我代表基地党委和你谈话,你要如实向组织说明一切。”

田秀丽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马明义说:“我也有爱首长的权利吧,难道爱个人也要向组织交代吗?”

“你不知道陈一莲同志和李师长的关系吗?”马明义反问一句,咬紧烟斗,抽了一口,烟斗中的火早就灭了。

“这个知道呀!”田秀丽强忍着压住了心头火,努力地使自己坦然起来。她扬起头,莞尔一笑,“马政委,你别激动,烟斗里的火灭了。”

对于田秀丽这样无所谓的态度,马明义觉得真有些哭笑不得,他压低嗓子说,“你既然知道,还乱插杠子!”

“我乱插什么杠子了?他们不是还没有确定关系吗?”田秀丽把头一扬,她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她觉得首长真有点小题大做了。

“你明明知道他俩的关系,你还给李师长写那样的信。”马明义换了个文雅的词儿,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之后又加重了语气:“你这样做像话吗?”

“请问马政委,”田秀丽缓了缓气,理直气壮地说:“他们结婚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马明义一愣,划火柴点燃了烟斗。

“他们没有结婚,对吧?”田秀丽向前探了一下身子:“没有结婚,我就有权利和她陈一莲一比高低!”

马明义从嘴上拿下烟斗,冷冷地说:“田秀丽同志,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有这个勇气,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吧?”

“我从入伍到延安学习,算起来,我参加革命的年头也不短了,怎么,队伍里还有士兵不能找首长的规定吗?如果没有,为什么说我没有资格?”田秀丽豁出去了,她要为爱情而战!为自己的尊严而战!

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地压住了自己心头呼呼升起的怒火。她用手压着胸膛,仿佛不这样那心头的火苗子又会升起来似的。她慢慢地站起来,学着首长的样子,在办公室里不大的空地上走了起来。

马明义愤怒地注视着她,觉得她的言谈举止越来越过分了。他不明白,这个丫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戏文里的一句唱词:“生就一张芙蓉脸,却有一颗刁蛮的心。”他狠狠地抽完了烟,用劲在鞋底上磕去了烟灰,然后又把烟斗往烟袋里一塞,装进了军衣口袋里。田秀丽仍然在装模作样地走着。

对于这样蛮横无理的人,马明义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了,他生气地起身走了。

望着马明义走出了刘团长办公室,田秀丽一下子后悔了,刚才还准备为爱情而战的决心顷刻之间动摇了。虽然投入到地方工业的建设之中了,可她还是一名军人。在解放军的阵营里,有她这么目中无人的兵吗?

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觉得马明义太霸道了!她对李佩其一片真诚的爱遭到了这个粗人的践踏,悔不该听王晓伟的话。因为这个该死的王晓伟,她那封充满真情的信算是白写了!要知道,那可是她一颗鲜活的初恋之心和真挚的爱恋之情啊!

7

马明义走出基地文工团的大门时,心情多少有些沉重。他当政委这么多年,做过不少人的思想工作,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像田秀丽这样无理取闹,不听他劝说的人。这个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疯丫头!

虽然已经下班了但天色还早,他便快步向李佩其的办公室兼宿舍走去,心想做不好田秀丽的思想工作,那就去看看李佩其吧,希望他能将陈一莲接回她的宿舍,不要让她成天待在医院里,可不能再伤她的心了,她整天站在手木台上,实在是太累了。只要他俩和好了,田秀丽就死心了,也就无空子可钻了。

走到李佩其帐篷的门口,马明义看见李佩其正在收拾陈刚的一些东西,顺手还拿起了桌上的一个万花筒,这是他去县城时给陈刚买的小玩意。马明义跨进门来,在李佩其身后说,“去看一莲同志吗?我陪你去!”

“给刚刚送点东西去。”李佩其扣上了小包的扣眼。

“你呀,就去看看人家又怎么了?”马明义叹了口气:“还因为她搬到医院去住没告诉你呀,结果你去找她又让你扑了个空?咳,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情算什么呢?”

“不,不是。”李佩其支吾着。

“还说不是。”马明义坐了下来:“都独自跑到山上去抡大锤了,还装得像无事人似的。一看你那个架势,我就知道你心里准有事。”

李佩其也坐了下来,望着马明义很认真地说:“这你就误会我了,我抡大锤可是为了和战士们同甘共苦啊!”

“你说的当然也是,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嘛!”

“算了,不说这些了。”李佩其拿起小包准备出门。

“你先别急着走,我的师长同志。”马明义咬着烟斗,又从嘴边取下来,“通过昨天我的火力侦察,说明你对一莲同志还是一往情深的嘛,怎么连去看看她都弄得扭扭捏捏的呢?”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李佩其皱起眉头,望着窗外,吟了一首诗。

“什么意思?”马明义听了茫然地问。

“天上的月亮是一样的。”李佩其指指窗外的天空:“可月亮下的人就不一定了。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个千差万别呀!我的政委同志。”

马明义拍拍胸:“我保证,她的心和你的是一样的。”

李佩其拉他出门,站在吉普车旁说:“你能保证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没有暴风雨吗?”

“这,这完全是两码事嘛!”马明义觉得他太固执,也太不听他劝了。

“不,这是一回事。”李佩其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上车吧,马政委。”

车子顺着基地新铺的碎石子路,向医院方向开去,不一会就开进了医院的院子里。听见汽车的喇叭声,陈刚连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见下车的是李佩其,急忙跑过来喊着:“爸爸,你可来了!”

李佩其连忙迎上前去,将陈刚搂到了怀里,问:“想爸爸吗?”

“想,天天想。”陈刚在他的耳边说:“爸爸,告诉你,阿姨也想。”

“是吗,好,好。爸爸也想你呀。”李佩其将陈刚松开,打开小包说:“看,爸爸给你带来了什么?”

陈刚一看是个小圆筒,花花绿绿的,挺好玩的,但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李佩其手把手地教他对着天上的光线,用一只眼睛看里面的小孔。陈刚双手握着小圆筒对着天上看了一会儿,笑了。

“看见什么了?好看吗?”李佩其弓着身子问。

“看见了,手轻轻一转动,里面就变成了一朵花。”陈刚饶有兴趣地看着,高兴极了。

“刚刚,这叫万花筒,记住了。”李佩其笑着说。

“爸爸,这是在哪里买的?”陈刚问李佩其。

“县城里。喜欢吗?”李佩其说道。

“喜欢。”陈刚开心地说。

在医院的走廊里,陈一莲站在窗口看到了院子里父子俩的一幕,由衷地笑了。她看着看着,突然鼻头一阵发酸,眼圈一下子红了。

“那就好好玩吧。”李佩其抚摸着陈刚的头:“听阿姨的话了没有?”

“听了。”陈刚放下万花筒:“爸爸,你是来接阿姨回家的吧?我想回家。”

陈刚的话隐隐地传到了陈一莲的耳朵里,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泪眼,掉头离开了窗口。

李佩其和马明义来到了医院院长办公室,刘院长见了连忙起身让座、上茶。刘院长告诉他们,陈一莲正在做手术,请首长等一等。李佩其摆摆手,和刘院长谈起了医院近来的情况。

马明义在一旁插话:“你们怎么老是让陈副院长做手术啊?”

刘院长无可奈何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医院刚建起来,缺乏这方面的专家呢!”

“刘院长,要注意引进人才啊!”李佩其叮嘱道:“尤其在创业的初期,人才是关键啊!”

“李师长请放心,我们会认真对待人才问题的,我们正在和外面联系,很快会有结果的。”刘院长说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另外嘛……只是……”

马明义一看急了,忙催促说:“刘院长,有啥话就说嘛,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是这样的。”刘院长会意地看了马明义一眼,把陈一莲来医院住的原因说了一遍,最后又说:“另外,陈副院长在医院真的很辛苦……希望首长能……能理解。”

李佩其听了,看了马明义一眼,在心里暗自好笑,这个马明义可真是的,居然把工作做到医院来了。看来是我犯了错误啊!刚才还对他念那些他不知所云的诗呢!

对面把头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护士走了出来。刘院长连忙站起来,告诉李佩其,陈副院长的手术结束了。

李佩其连忙走出办公室,迎了上去。远远地,他看见陈一莲正向这边走来,口罩还挂在胸前没来得及取下,步子显得有些疲倦。他向前紧走了几步,喊道:“一莲。”

陈一莲一出手术室就看到了李佩其,在走廊的灯光下,觉得他瘦了、黑了,心头感觉一酸,泪水忍不住又一次涌了出来。

“一莲同志,我陪李师长特地来接你回去的哟。”马明义也赶上来,在一旁关切地说。

陈刚也从走廊的那头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喊着:“阿姨,爸爸来接我们了,我们跟爸爸一起回去吧!”

陈一莲搂着陈刚,抚着他的头,轻轻地说:“功课做完了吗?不学习,跑出来干什么!”

“功课早做完了,阿姨,你看,这是万花筒,爸爸给我买的,里面可漂亮了。”陈刚举着万花筒高兴地说。

李佩其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陈一莲的脸上移开,他诚恳地说:“一莲,回去吧,田秀丽的事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是吗?刚知道?”陈一莲有些疑惑地问。

“一莲同志,是这样的,没错。”马明义性急地加重语气强调说:“其实是你错怪佩其同志了。”

在医院的大门外,有一个人在游荡,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从那苗条的身影可以看出是一位女子。她在医院门外已经等待了好一会儿了,因为她看见李佩其的车就停在医院的院子里,就想看个究竟,是不是来接陈一莲了。

夜幕已经降临了,冬天的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凉。她把大衣领立了起来,双手插在了兜里,裹紧了身子可仍感觉一阵阵凉意袭来,她的心也像这天气,冰冷到了极点。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有她渴望听到的说话的嗓音,她本能地躲到暗处,借着夜色仔细一看,走在前面的是今天下午来文工团胡说八道的马明义,后边的陈一莲和陈刚就在李佩其的身旁,他们说说笑笑地显得格外地开心。她的心早已是冰凉冰凉的了,眼前的一幕,又突然间把她全身的热量都抽光了。

田秀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一家人似的上了车,看着车子开走了,只留下了一路滚滚的尘土。她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愤愤地对着暗夜说:“我田秀丽真蠢!”

他们先回到了李佩其的住处,陈一莲像回到自己家里了一样,轻车熟路地点亮了灯火,照出了一屋子的喜气。李佩其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亲自为陈一莲做他的拿手好菜,这下可忙坏了小陈刚,他帮爸爸拿这递那,高兴极了。

在外间的办公室里,陈一莲陪着马明义在说话。马明义的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难得看到的笑意,他坐在方桌旁惬意地抽着烟斗,对陈一莲说:“在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基地,少了我马明义没什么关系,可少了李佩其同志说啥也不行。你能回来,就是帮他,就是对基地建设的最大支持。我代表基地官兵向你敬礼!”

说着,马明义搁下他那宝贝烟斗,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陈一莲行了个军礼。

“马政委,快别这样,我陈一莲怎么受得起……”陈一莲连忙起身,尊敬地望着马明义,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她觉得马明义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基地,对李佩其也是忠心耿耿,这让她感动不已。

李佩其和陈刚一起端着大盘小碟摆放在了桌上,四人各据一方,屋子里呈现出了乐融融的景象。陈一莲首先给马明义斟酒:“谢谢你了,马政委,你多喝一点。”

李佩其闻着酒香,也端起空杯子说:“今天高兴,来,我也喝一点。”

“不行。”陈一莲把酒瓶拿开,不让他喝。

“少喝一点,没关系的。就喝一杯。”李佩其笑嘻嘻地恳求。

“对啊,高兴嘛!”马明义也连忙给李佩其解围:“就让他少喝一点,不然我也不舒服嘛。”

陈一莲这才给李佩其倒了一小杯酒。

李佩其给陈一莲、马明义、陈刚夹了菜,自己却按着酒杯不吃菜,他望着马明义又说起了正事:“马政委,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运输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我们得首先解决。尤其是从火车站到基地这一段路,如果能修条铁路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修铁路的确是个好主意,人员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铁轨从哪里来?”马明义听了觉得很有兴趣,只是难度太大,不由锁紧了眉头,“铁路迟早是要修的,可不是现在。”

“我们现在正需要铁路啊!我看不能等,至于问题嘛,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啊!”李佩其卖起了关子。

“什么妙计?”马明义盯着他不解地问。

“哎呀,别光顾说话呀。”为了助兴,陈一莲提议让他们边吃边说。她给自己也倒了一点点酒,举杯谢谢李佩其为她做了这么多菜,黄羊肉烧得又香又烂;土豆丝切得又细又匀且味道酸辣适中;鸡蛋西红柿汤色香味俱全……

李佩其说这都是从伙房里买回来的,只是回家热了热。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一莲同志,今天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哟!”马明义又拿出了他的烟斗。

陈刚学着马伯伯的腔调说:“阿姨,我也沾了你的光哟!”

陈一莲点点陈刚的鼻子说:“你可不能这么说,不然阿姨可要生气了。”

陈一莲说着给他夹了一块黄羊肉,轻轻地说:“快吃吧,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阿姨,你说我爸独裁,现在你也独裁了。”陈刚看了一眼李佩其说。

“好呀,一莲。”李佩其忍不住笑着说:“你啥时候背着我,在刚刚面前说我的坏话了?老实交代。”

陈一莲望着马明义佯装正经地说:“哎呀,交代什么呢!马政委还等着跟你谈修铁路的问题呢!”

马明义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笑着,心里为他们感到高兴,酒兴也跟着上来了。他装上烟斗说:“我要喝酒!”李佩其高兴地斟上酒后和马明义碰杯,他却按杯不动。

李佩其奇怪地问:“怎么啦?喝酒呀!”

“你将妙计说出来,我才喝。”马明义孩子气地说。

“好好好,”李佩其放下酒杯笑了笑:“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去找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请他给基地谋一回私,把基地到火车站的铁轨问题给解决了。”

“太好了!”马明义举着酒杯说。

“铁路问题解决了就好了!来,马政委,我们再敬你一杯!佩其的酒我代了。”陈一莲举杯和马明义、李佩其碰了碰,李佩其顺从地把酒杯递给了陈一莲。

陈一莲一下喝了两杯酒。马明义高兴地一饮而尽:“谢谢你们的酒!”

陈一莲给马明义又夹了一块黄羊肉,她问,“大姐她还好吧?”

“别提她了。”马明义的心绪一下子又黯淡了。

正在他们三人碰杯的时候,王晓伟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桌边说:“李师长,又是酒又是肉的,怎么把老同学给忘了。”

李佩其连忙站了起来说:“啊呀,晓伟,赶得早不如碰得巧,快坐下,我们喝两杯!来,坐!”

王晓伟挨着李佩其坐了下来,陈一莲给他加了碗筷。马明义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陈一莲,心里就感到不痛快,他恨恨地地拿起烟斗,独自抽起烟来了。王晓伟却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屋子里刚才愉快的气氛一下子冷落下来了。王晓伟似乎有所觉察,刚想逗陈刚玩,谁知陈刚却放下了筷子,像大人似的说:“我吃饱了,我去写作业了!爸爸要少喝酒,不然阿姨要生气的!”

陈一莲听了望着李佩其,两人相视一笑。王晓伟在一旁见了,心里觉得酸酸的不是滋味,脸上却强装出了笑意。

李佩其望着陈刚天真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便笑着问他这几天在食堂吃的什么。陈刚说,吃的狼肉炖粉条。李佩其听了有些奇怪,哪来的狼肉呢?陈刚告诉他,食堂的阿姨说的,狼把基地的马还有驴咬死了不少,梁振英叔叔开车去追,打死了好几只狼呢!

“是好几匹狼,”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头说:“不是好几只狼。记住了?狼是匹不是只。”陈刚说着“记住了”到李佩其住室写作业去了。

李佩其明白,这里的黄羊被狼吃得差不多了,无食可觅的狼就打起基地驴马的主意来了。看来适当地消灭一些狼,对生态平衡还是有好处的。他对马明义说:“要通知后勤的同志,从现在起,不准再打黄羊了!”

马明义闷头又喝了一杯酒说:“李师长说得对,这自然界的生态需要平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也一样要平衡吗?

8

吃完了饭,李佩其送马明义回去的时候,站在宿舍外的空地上问他:“怎么王晓伟一来,你就话也不说了,还独自喝闷酒、抽闷烟?“

本来,马明义见陈一莲回来了,和李佩其两人之间的隔阂也就消除了,他不想再对他们提田秀丽那一档子事。现在经李佩其这么一问,直性子的他就沉不住气了。他沉下脸来,严肃地说:“你给我这个老哥说实话,你究竟对田秀丽说过些什么?”

李佩其被马明义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奇怪地连连摇头说:“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马明义烟斗里的火又灭了,李佩其把纸烟递给他,两人边走边抽着烟。

“你在想什么?”马明义把烟抽得咝咝响。

“有你这么好的老哥和我并肩战斗,我感到高兴啊!”李佩其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你给我说句实话!”马明义看着李佩其认真地说。

“什么呀?你连我都信不过了吗?我确实没有给田秀丽说过什么!”李佩其也严肃起来。

马明义只好把窝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田秀丽对一莲同志讲,说是你告诉她的,你并不爱陈一莲,但你又不好把这话对陈一莲直说,怕伤害了她。”

“简直是胡说八道!这也太过分了!”李佩其听了这无中生有的话,感到十分气愤,脱口说道:“这个田秀丽怎么能这样胡说呢!这说明这个同志的品质有问题!”

“我看田秀丽喜欢你这不假,不过她还不会在你身上编这些瞎话,她这个同志的品质还是好的。”马明义摁灭了烟头,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依我看是有人教她这么说的。”

“教她?会是谁?”李佩其觉得奇怪,停下脚步又问:“这是为什么呢?”

“为了挑拨你和一莲同志之间的关系。”马明义语气肯定地说。

“不可能吧。”李佩其爽朗地一笑:“我和一莲的关系在清华园就建立起来了,虽然中间分别了十多年……”

“是呀,十多年后你们一见如故,那天我们都看见了。”马明义嘿嘿笑道:“当时司令员都在场,我还开了玩笑的,记得吗?”

“记得。你老哥是为我高兴呢。”李佩其皱皱眉头问,“那么,到底会是谁呢?我想你一定知道,说给我听听。”

“从种种迹象来看……”马明义说到关键处,又掏出火柴准备点烟斗里的烟了。

“你就别抽烟斗了,快说吧。”李佩其又递给了他一支香烟。

“我分析是王晓伟工程师教她这么说的。”马明义如释重负地说出了积压在胸的话,这才点燃了烟斗。

“不可能!”李佩其有些激动,也点燃了烟:“晓伟不是这样的人,再说我们都是老同学,我和一莲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呀!”

“那么,一莲同志怎么就听信了田秀丽的‘胡说’呢!嗯?”马明义提高了嗓门。

“别激动嘛。”李佩其劝着马明义。

“我能不激动吗?你是不是太忙,整天都在想基地的事,忘记了她是你爱的人呢?”马明义激动地说。

“不,不能这么说。”李佩其笑了起来:“我也是凡夫俗子一个,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呀。”

“你快回去吧,王晓伟还在你的屋里呢!”马明义突然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李佩其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在好些事情上还得怨自己没有处理好。基地的工作没有走上正轨,所以他整天忙于工作,确实忽略了陈一莲的感受。不过,他依然相信,经过十多年锤炼的革命感情和友情,绝对不会惧怕来自任何方面的侵扰。在这一点上,他对陈一莲是绝对信任的!而王晓伟,不但是自己最好的同学,现在还是最亲密的战友啊!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呢?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特别地奇怪,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矛盾,是怎么引起的呢?哎,不想这些烦心的事儿了,等把新川峡的建设搞好了,他就直截了当地向陈一莲求婚,让她做他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