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雄：名　师　答　疑

名　师　答　疑
赵汉雄
中学时，学生可以当堂提问。高三上化学课，一同学问：“原子是一个一个的，为何原子量都不是整数的？”。我原以为原子量是实测的，有小数是自然的事，一查才知表上列的是相对原子量。既然是以H为基准，那其它原子量何以不是H原子量（1.0008）的整数倍呢？老师解答说“每种原素都含同位素，同位素的原子量大、但数量少，元素的原子量是取其均值，所以不是整数”。這次答疑令我印象深刻，碰到经典理论跟事实有矛盾，可以开掘深层的事实解开之。
进了北大，北大多名师，但名师主持答疑的机会不多，我只遇上一次。那天是动物学考试的前晚，学习委员通知：“陈阅增老师正在生物楼 ××教室答疑”。我们急忙赶去，陈老师早被生物系女生们围了个严严实实。她们问的都是课本问题，我想问个科普问题：“达尔文进化论的直接证据是什么？”。
我们入学的时候，正逢苏联展开“关于物种形成问题大辩论”，国内逐篇翻译、结集出版、有二十多册。事情起因是李森科发了篇千余字的短文《与某学者的谈话》，如是泛泛评论达尔文是“庸俗进化论”，這也引不起波澜，达尔文也确实写过“自然无飞跃”。不慎的是李森科提出自己的物种形成理念：“同化了环境因素的总和，发生飞跃”。于是怎么“同化”、怎么“总和”、怎么“飞跃”？都得拿出证据来。攻之者穷追不舍、不依不饶，李派门人仓亡应战，“证据”举一个，驳一个。有个举证是“北京西山戒坛寺有棵白皮松长成榆树”，我还真去查证，不过是树杈积土里长出小树。李森科是彻底落败了，但是物种倒底怎样形成？仍在云里雾里。真可谓“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徬徨”，所以我特想查清达尔文的直接证据是什么。
因是站在外围大声问，不够礼貌，好在陈老师不以为忤，他让我挤进圈内，面对面给我解答：“没有直接证据，但有大量的间接证据。达尔文是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归纳出来……”。陈老师的答疑令我震惊：屹立百年、举世称颂的经典理论居然“没有直接证据”！如不能補上這一课，达尔文学说只能算“假设”。這话要是别人说我得考虑该人的“立场、观点、方法”，陈老师是剑桥毕业，剑桥也是达尔文的母校，剑桥生物系出来的人如此评述达尔文学说，应有实情；同样的问题我也曾问过周明镇老师，周老师的答疑“技巧”了；“国外大学视达尔文学说为科学哲学”。周是普林斯顿的博士，他的业师辛普森是创立《综合论》的三巨头之一，有這般“根基的学者也对达尔文学说持某种保留态度，這一学说尚有缺陷决非空穴来风。以后我读了许多文献、专著、教科书也确实没有查出它的“直接证据”。
先说说什么是“直接证据”？在如下因果链A→B→C中，A直接产生B，A就是B的直接原因；同理，B是C的直接原因。A不直接产生C，但A能对B产生影响从而影响到C，A就称为C的间接原因。直接原因能同时满足充分性（有之必然）和必要性（无之必不然）；间接原因不具备這种特性，譬如A对C而言，“无A必无C”是成立的；“有A必有C”不成立，這只要想一想：A还没有产生B的时段，怎么可能有C呢？由此可以看出：用不具充分性的间接原因A，论证C的成立是或然的，不管A类证据积累何其多，也改变不了结论的或然性。所谓直接证据就是能显示直接原因的事实。
进化的直接证据从哪里找？首选是真实的自然的进化过程。进化论是阐明进化原因的学说，只有可靠的过程资科才能研究其原因。达尔文用“蛛丝马迹”将一些分立事件串成进化系列或物种形成系列，那是不可靠的。“头在北京、身在浙江、脚在海南岛、手在山东西藏”，创作文学典型则可，要当科学资料不成。
能追溯物种形成全过程的实例有1例（仅1例），为C.L.赫斯金斯（1931）报导的大米草新种（Spartina tonnsencli ，2n＝126），它由欧洲本地大米草（S.stricta， 2n＝56）与美洲大米草（S.alterniflom，2n＝70）自然杂交；杂合子本不育，但单倍体植株（n＝63）经自然发生的染色体加倍，克服了减数分裂时配对困难，成为能独立遗传的物种。本例虽为孤证，但真实自然、学理清晰，可实验重复，何人不信服？此与达尔文制订的物种形成过程：“变种→亚种→新种”，或者“性状分岐→中间类型缺失→新种”作比较，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一叶落知天下秋，可以看清达尔文用“蛛丝马迹”缝纫出来的“物种形成过程”仅是臆想而已。
达尔文学说没有直接证据说明它的证据链中必有缺环。這个缺环在哪里呢？1943～1952做的“细菌抗药性实验”明确提示，是缺在细菌内部物质变化的环节上（见拙作《适应新解》）。细胞内有物质无算，能成为进化和物种形成的直接原因的实体是遗传物质，因此，有遗传物质改变，后代的遗传性必改变；无遗传物质改变，后代的遗传性不改变。遗传物质是生物遗传性的直接原因是可确证的。进化也好，新种形成也好，说来归齐就是生物原有的遗传性的改变。进化论不以遗传学为基础必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综合论》也看出达尔文学说的這一缺陷，致力于进化论与遗传学接轨。他们的失误在：①遗传物质有多种（染色体、DNA、RNA），改变方式及其效应可以分门别类，应当确定出哪种遗传物质是哪类进化现象的直接原因，方能从一团乱麻的现象中理出头绪来。《综合论》祗备一味“基因突变”的药丸包医百病，自然凶多吉少。②达尔文的体系是客观唯心论，自然选择、生存斗争是归属相互关系范畴，不能作为世界的本源（参见拙作：《达尔文的整体思维及其改进》）。《综合论》用“基因突变”诠释“不定变异”而保存 达尔文的体系，扭转不了大局。进化论的出路在彻底的唯物论改造。
认识之途多岐路。名师答疑，薪火相传，最堪回味。
出处：老顽童网站　作者：赵汉雄　制作时间：2005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