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存海:红星照耀拉丁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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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存海:红星照耀拉丁美洲

时间:2010-04-25 00:24 作者:郭存海 点击:776次

  摘要:从根本上来说,中拉关系的快速发展是中国崛起的必然结果。不过,这一个过程并不是单向度的,中国发现拉美的同时拉美也发现了中国。对拉美国家而言,中国意味着巨大的出口市场和潜在的资本来源。而且,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中国的崛起对于拉美平衡美国的影响,减少对美国的依附都具有重要意义。


  长期以来,拉丁美洲一直被国人视作“穷乡僻壤”的所在。在中国的外交地图上,她似乎从来不曾为决策者所瞩目。中国“忽视”拉丁美洲既有地理因素,也有美利坚的阴影。不过更多的还是由于中国的影响力仅辐射一隅,外交重镇多指向周边和大国。不过随着中国作为一个世界大国的和平崛起,中国的国家战略日益全球化,而其背后正是巨大的资源需求驱动,中国开始出现在任何一个能够想到的地方——从东南亚到非洲,从拉美到南太平洋。因此,中国重新“发现”拉丁美洲具有潜在的历史必然性。不过,这次“发现”之旅,中国输出的不再是革命而是资本和商品。在即将到来的拉美时代,“中国的政策是要同拉美国家建立和发展良好的关系,使中拉关系成为南南合作的典范”。邓小平的这种中拉关系新思维成为推动中拉关系完成历史性跳跃的垫板。


  条条道路通市场还是社会主义?


  古巴是中拉关系中的一个特例。中国与拉美国家的关系多是基于经济考量,唯古巴是个例外。当然这并不仅仅因为古巴是拉丁美洲第一个与新中国建交的国家,更重要的是,古巴是中国在国际舞台上一个坚定的政治盟友,这其中决然无法排除意识形态的因素。虽然两国关系中存有不愉快的历史,但这并没有阻挡,特别是1989年后,中古发展更加密切的双边关系。中国从前苏联手中继承了政治支持和经济援助古巴这个社会主义小兄弟的历史义务,虽然这并不是一种“法定” 义务。


  由于这种历史渊源,古巴一直是中国第三世界外交中的一个敏感因子,双方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虽然中国的改革开放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巨大成就,古巴也艳羡不已,但菲德尔·卡斯特罗时代的古巴一直对中国改革的性质持怀疑和审慎态度,甚至质疑中国改革的方向。国内也时有媒体一厢情愿地猜测古巴渴望赴中国取经,以期效仿中国开放经济,但事实上这不过是一种“自慰”。在菲德尔的眼里,中国没有市场,只有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是古巴和中国之间唯一的、也是最脆弱的联系纽带。


  2004年胡锦涛主席访问拉美四国,当然古巴是中国领导人访问拉美永远不会被落下的那一个,只是更多的像是例行公事。胡主席的这次拉美之行,收获颇丰:巴西、阿根廷和智利均承认中国的完全市场经济地位,只有古巴除外。或许在古巴人看来,社会主义和市场是不兼容的,从来不存在什么市场社会主义。中国和古巴在社会主义路径上的分歧当然并没有影响双方的“友好合作”关系,但这次访问之后,中国将与阿根廷的关系均提升至“战略伙伴”关系,中国和智利关系也发展到“全面合作伙伴”关系,而中国和巴西早在1993年就缔造的“战略伙伴”关系。只有中国和古巴的关系仍然是历史的“友好合作”。


  不过,在后菲德尔时代,中古关系能否刷新层次尚未可知。但与其兄长相比,劳尔·卡斯特罗更具务实精神,这集中体现在他对民生的深切关怀。“古巴有两个卡斯特罗”,无论劳尔是否说过这样的话,无疑他释放的信号行动在告诉世界:此言不谬。虽然人们对劳尔能否成为古巴的“邓小平”尚且存疑,但一个真切的现实是,变革是世界的潮流,古巴似乎也无法超然于外。3月份古巴领导层的“洗牌”和更早在民生领域绽放的“哈瓦那之春”或许正是古巴融入潮流的发端。在中国革命胜利60周年、古巴革命胜利50周年之际,劳尔恐怕不得不思考:同是社会主义的中古为何展现迥然相异的社会和经济景象,条条道路通向的是市场还是社会主义?


  而在那历史的拐点处,是市场主义的灵光闪现。


  如果等到那一天,相信在政治支持之外中国还可以为古巴提供智力支持——市场经济改革的思想源泉。


  查韦斯:为中国“加油”


  2009年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再次“风风火火闯神州”,这是他10年内第6次访问中国。显然,查韦斯没把中国当异乡,更没把中国人当外人,他希望与中国建立“同志”,不过在中国的眼里,“同志”只有一个——古巴。查韦斯从中国身上看到的是银弹和革命,不过中国看到的是石油。


  委内瑞拉虽仅有二千六百万人口,但却坐拥世界第六的石油储备,是世界第五大石油输出国。这一点足以让动力不足的中国经济引擎找到兴奋点。当然这也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中国希望实现能源渠道多元化,确保能源安全和满足不断上升的需求,而查韦斯也希望借此摆脱对美国市场的过分依赖。


  不过,查韦斯的嘴巴却让中国欢喜让中国忧,因为你从来不知道他的嘴里某一天会忽然蹦出什么词儿来,他的“大炮”永远轰鸣。作为发展中世界的最大代表,中国在国际舞台上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一点尤为查韦斯看重,他渴望从这里获得政治油水,以期与中国建立反美帝反霸权的战略联盟。但查韦斯希望的总是高于中国所能给予的,中国的“韬光养晦”和“不与争锋”显然不符合查韦斯的战略意图。中国在崛起中竭力避免被任何一个强国视作是一种威胁,更不用说主动挑战美国在拉美的霸权了。而且,有时候还不得不怀疑,查韦斯醉翁之意不在酒,反美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目的是增强对美话语权,打造自己在南美洲的影响力。


  无论查韦斯如何振臂高呼“中国万岁”或者宣称世界的重心正向北京移动,中国对这样嘴上加油都保持了足够的警惕。不过,查韦斯这样的呼唤远没有他的保证“今后500年,委内瑞拉将永远是中国的石油供应国。”让中国听起来更加亲切、顺耳。


  不过,还必须考虑最坏的打算,长期依靠石油美元支撑的委内瑞拉经济在石油价格暴跌之后,查韦斯还能否支撑下一个十年。同查韦斯在政治结盟的道路上走得过近,不仅可能损及中美关系,而且会招致委内瑞拉反对派的忌恨,以致在选举翻盘之后,中国不得不面对一个全新的委内瑞拉。这是中国在2008年南部非洲的赞比亚应该已经学到的深刻教训。


  中国“发现”新大陆


  2004年7月美国PBS电视台播出了根据英国学者孟席斯同名作品改编的纪录片《1421: 中国发现美洲?》。虽然历史业已证明这不过是“戏说”,但4个月之后胡锦涛主席的拉美四国之行却被绝对是中国“发现”新大陆的“正史”。这次拉美之行,中国和拉美四国不仅签订了39项商业协议,更重要的是开启了中拉能源和经贸关系发展大跃进的大门。2008年10月,中国成为美洲开发银行第48个成员国,这为中国企业进军拉美提供了坚实的准入平台。同年11月,《中国对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政策文件》发表。这是继中国对欧洲政策和对非洲政策文件之后发布的第三份外交政策文件。它不仅为发展中拉关系构建了全方位合作框架,而且成为中拉关系未来发展的战略指南。


  从根本上来说,中拉关系的快速发展是中国崛起的必然结果。不过,这一个过程并不是单向度的,中国发现拉美的同时拉美也发现了中国。对拉美国家而言,中国意味着巨大的出口市场和潜在的资本来源。而且,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中国的崛起对于拉美平衡美国的影响,减少对美国的依附都具有重要意义。目前,中国已成为拉美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单就2007年来看,中国同拉美的双边贸易超过1000亿美元,是10年前的10倍,30年前的70倍。虽然目前全球经济陷入衰退,但中国对拉美的投资热情有增无减。中国向委内瑞拉提供120亿美元开发基金,向厄瓜多尔投资10亿美元建设水电站,同巴西签署了价值100亿美元的长期购油合同,与阿根廷签署了100亿美元的货币互换协议。4月28日,继智利之后,中国又和第二个拉美国家秘鲁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


  不仅如此,在全球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中国还被拉美国家视作“救命稻草”,中国在危机中彰显出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加勒比岛国牙买加由于货币急剧下跌,失业率高涨,急赴传统盟友英美求助不成而幸遇中国。3月份,中国决定向牙买加提供1.38亿美元的贷款,从而成为牙买加最大的金融伙伴。牙买加真切地体会到“发达国家不像中国那样深刻了解牙买加的发展愿望”。中国危机之中伸援手的形象大大增强了中国在拉美的影响力。


  当然,中国对拉美的关切并不止于经济一隅,还有争取未建交国的潜在目标。当前台湾的23个邦交国中有12个集中在拉美。虽然马英九上台之后倡导外交休兵,大陆也释放了善意的信号——一个最近的显著体现是,大陆默许台湾以中华台北名义和观察员身份参与2009年世界卫生大会。这无疑将缓和两岸在拉美的外交争夺,不过两岸都不可能轻易放开对“摇摆国”的关切,因为谁都无法预测后马英九时代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美国:中拉关系的第三者


  从1823年起,拉丁美洲就一直生活在门罗主义的阴影下,被视作是美国的后院。虽然国内对用“后院”一词定位这种关系颇有争论,但一个真切的现实是,美国是中拉关系中的一个最大的因素。中国可以同非洲搞一个令世人瞩目的中非峰会,但决然无法想象中国可以同拉丁美洲搞一个同样的中拉峰会!


  9.11,特别是左派纷纷在拉美上台之后,拉美国家的独立意识和多元化倾向愈发明显,反美意识也愈发强烈,中国因此成为拉美的“联姻”对象。拉美希望中国资本能够推动拉美的经济和增长,同时也希望摆脱对美国的依附。但问题是,中美拉关系本身就像一场三角恋,颇有复杂:长期被美国霸占的拉美渴望与自己心意相属的中国联姻,但中国不敢“取”,因为中国不愿意损害更加重要的中美关系。因此,试想如果赋予三方自由恋爱的权利,那么谁才是真正的第三者呢?美国还是中国?


  于是,如何让美国对发展日益紧密的中拉关系释怀就成为中国对美外交的一个新内容。2006年4月外交部拉美司司长曾钢与应邀来华的美国国务院主管西半球事务的助理国务卿托马斯·香农举行拉美事务对口磋商。这是在中美战略对话框架下双方首次就拉美问题进行磋商。这一事实反映出:第一,中国重视美国对中国进入拉美的反应;第二,中国承认美国在西半球的主导地位。


  但中国的这种举动却可能使自身在拉美的行动陷入一种两难的尴尬境地。一方面中国需要让美国相信中国在拉美的关切点在于经济利益而无意争夺美国在该地区的政治影响力。另一方面,中国绕开拉美与美国对话和磋商拉美问题可能让拉美国家感到愤懑和不满:独立意识日益增强的拉美国家在这个时候最反感的,可能是依然自己被其他国家视作是美国的势力范围。他们认为拉美事务应该由中国和拉美国家磋商而不能由美国越庖代殂。试想,有哪一个国家愿意被甩开,由另外两个国家商谈自己的事务呢?


  让我们在拉美做得更好


  中拉关系的迅速发展也衍生一些问题,但很难见到国内有人反思这些问题,正视并着手解决这些问题对于发展可持续性的中拉关系不无裨益。


  首先,不应回避中拉经贸关系中的竞争性问题。谈到中拉经贸合作,中国学者喜欢用“互补”和“双赢”加以定性。但事实上,中拉经贸合作的好处并没有平等地惠及所有拉美国家,中国一直面临着两个拉丁美洲:一个是出口农产品、原材料和能源矿产的国家(比如阿根廷、巴西、智利、秘鲁、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和厄瓜多尔等)。中国同这些国家的贸易具有互补性,因为中国对拉美的出口主要集中在机械和电子产品,特别是具有高附加值的汽车、拖拉机、摩托车、电视机和电脑等。另一个是墨西哥和中美洲国家,中国同这些国家的产品没有互补性,而是竞争关系,这些国家实际上是中拉经贸往来的输家。单纯地宣传中拉经贸的互补性而掩盖竞争性不仅无助于解决问题反而会使问题进一步恶化。墨西哥早在1993年就成为拉美第一个对中国实施反倾销关税的国家,对中国鞋类和其他产品曾征收高达1100%的报复性关税。不仅如此,即使在受益国中,阿根廷和巴西的制造业也同样面临“中国制造”的激烈竞争。从1995年到2000年,巴西一共提起了15项针对中国的反倾销调查;从1995年到2004年,阿根廷在WTO框架内提起的针对中国的反倾销调查占全部案件的1/10。


  其次,中国在国内的投资和管理模式不应移植到海外。中国公司赴海外投资似乎形成了一种路径依赖,认为只要搞定政府就可以搞定一切,而不善于、也不乐于同民众和非政府组织打交道,不过也难怪中国公司似乎在国内缺乏与其打交道的训练。但事实上,拉丁美洲的工会和非政府组织非常活跃,他们积极地参与劳动保护、拆迁和环境保护。中国公司的“国内模式海外化”水土不服很容易遭遇“水土不服”,引起非政府组织的抗议和对立。这无疑会极大地影响中国公司的运营乃至中国的国际形象。首钢在秘鲁遭遇“滑铁卢”,深陷当地十年可谓是最深刻的教训。欣慰的是,中国公司已经日渐认识到这一点,开始逐步适应拉美的政治和经济气候。


  第三,任何向拉美宣扬中国模式普适性的想法都是要不得的。中国模式的成功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和国情,但并没有一个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模版套用。某种程度上,中国模式仅仅是在中国而且在中国的这个时期成功了,脱离了这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就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外国政治家或学者盛赞中国模式没有错,但我们自己应当保持清醒的头脑,摆好中国的位置。


  作为结束,笔者想起了我的朋友潘乐(Tom Pellman)看到查韦斯在第五届美洲峰会上送给奥巴马的那本《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而对中国发出的谆谆告诫:“当我读到《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的时候,我更多的想到的是中国而不是奥巴马和美国。中国将是第二个给拉美带来重大影响的国家。中国在拉美过去500年的掠夺史中没有扮演任何角色,不过她很可能是未来500年的领导者。假如有任何外国在21世纪的拉美需要对‘掠夺’和‘商业投资’之间的细微差别保持警惕的话,那么这个国家就是中国。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迎宾曲能持续多久。拉美和中国的贸易赤字在上升,新的自由贸易协定尚待显示中国将使拉美受益几何。一些中国的矿业公司已经因为劳工和环境政策而背负恶名。尽管如此,拉美并没有将中国同《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中的无赖国家视为一丘之貉,不过中国必须谨记西班牙、英国和美国在拉美的遗产。如果中国像以前的那些‘外国前辈们’一样贪婪,眼睛里只有资源,那么可以肯定未来她也会成为同一主题的书籍的主角”。(作者单位,社会科学院)


来源:中国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