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出嫁时

腊月18，还有一个星期小妹就要出嫁了。接到电话，“哥，你什么时候放假回家？很多
事要你这个舅子回来打点呢。”言语溢满着幸福。我有时候很难将那个顽皮的小女孩跟
一个穿婚纱的新娘联系起来。我不知道其他做兄长的，小妹出嫁之时是什么感觉。会不
会也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情绪？
我们家在农村，她幸好，赶在计划生育强制政策落实执行前一个月来到我们家，因此没
被罚款。比她小的那些孩子，小时候绰号基本就是“三千五”、“半万”，还有好听的
正好“千金”,基本就是超生被罚的钱目了。
最初的一些记忆已无从寻起，因为我也只比小妹大三岁。她出生时候的场景事件也都是
父母长辈那零碎得知。大过年，大家都在忙备年货，本来应该在新年出生的，偏偏提前
了一个月，家里当时都忙坏了。奶奶和爷爷都很乐，说孩子命真好，出生就赶上好吃好
喝的时候。按农村习俗，出生没到10天，但过了除夕，小妹就算长一岁了。
小妹命确实比我好。我就仅比她早3年来到这世界，差别却非常大。那三年家里边的条件
正好改善得最明显。一样的年纪，我玩得是弹弓，滚珠；她玩的是布娃娃，积木堆。我
跟伙伴是在稻子刚收割的地里搞泥巴战；她跟伙伴是在房间里摆老爸买的玩具布偶。我
跟伙伴赤脚在海边捉弄长腿的跳跳鱼；她跟伙伴是骑着新买的小自行车在海塘上兜
风。。。。等她上学那会，还是她骑车带我。。。因为我还不会骑自行车；等她工作之
后，还是她开车载我。。。。因为我还不会开车。。。虽然现在两轮三轮四轮的都会
了。
初中里有次忍不住，认真严肃问老爸老妈，我是不是他们捡来的？怎么小妹的东西比我
多多的。老爸就说，跟女的争，还是自己小妹，也不知道羞！嗯，挺羞，不在父母前提
了。跑去找爷爷奶奶，在宗祠里找了家谱副本，白纸黑字，这才安下心。不过这种差距
一直伴随着。我的潜意识里也以为小妹跟我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连身边那些小哥们也
都说，你家小妹咋这么洋气，你就这么土。我就是土阿
有时候大伙决定聚餐，动员各家兄弟姐妹一起出来，去偷别人家地里的番薯现烤着吃，
她却会在一旁不停唠叨这样不对回去告诉爷爷奶奶之类的废话，也不肯下地帮个手，很
扫大伙的兴致。后来一般也就不敢带她出来，跟着也是比较麻烦，像个盯梢的特务。
爸妈后来开始在外地做生意。小妹和我都还小，被寄养在亲戚家，经常是这个月二姨妈
家，下个月小姑家。幸好都是一片地方的，换起来不是很麻烦。后来再大一点，我开始
上小学了，感觉老打扰亲戚，跟一帮表兄弟妹抢被子，不是特别好，就带小妹回自己家
住。当时爷爷奶奶要看着小叔的新房，离得比较远，但也会经常过来，添点柴油米醋之
类的。
一家子只有我跟小妹，感觉自己的责任大了很多。她又没上学，在旁边的一个小幼儿园
里。那时候家对面还没有建房子，都是田地。就在那里种了丝瓜和苦瓜，还有菠菜。丝
瓜的藤架还是爷爷叫了几个人花了一个下午搭建的。
记得每天早上，我都要早起，去喊小妹起床，经常得掐她胳膊才会醒。她负责烧水，我
去园里摘瓜菜。我们那得苦瓜跟我后来在外边看到的苦瓜很不一样，不是做蔬菜吃的，
长得鼓鼓的，熟了就会变橘红，然后摘了吃里边的籽肉，特别甜，当零食用的，不吃
壳。我一开始也很奇怪，这么甜的东西干什么普通话里要叫苦瓜。
每天早饭基本都是丝瓜菠菜面，也只会这个了，偶尔爷爷有饭送来，我就给弄个蛋炒
饭，吃得我们都很香。我摘菜，切菜，烧菜。。。小妹洗菜，烧水，洗碗。后来农村开
始有了高压锅，爷爷也给送过来一个。不过我都不敢用，老是听说爆炸什么的。所以我
们如果想吃粥，就得带小妹到村口的小饭摊上吃。
幼儿园离家很近，我都奇怪她为什么一定要骑那辆老爸买的小自行车过去。那种车，后
边轮子旁边还长这一对小轮子，基本不会摔，那个时候我们那镇上也没有汽车或摩托
车。倒也放心的。只是我送她去幼儿园，她自己却骑个小车飞快，我在旁边还得跑着。
后来我发现我有点落伍了。爸妈让小妹提前入了小学，说每次送幼儿园也麻烦。这下她
跟我一个学校了。她的小自行车也送小表妹了。换了一辆真正两个轮子的自行车了。她
整了一个下午，会了。
“哥，快上车，我骑车带你。”很没有面子。可是没办法啊，这个轮子这么大，她骑
快，我在边上跑得会太累了，小学长在镇的另一头，走路都要半个钟头。不过到校门的
时候，我还是会下意识地跳下车，跑着进学校。不过这个秘密很快被那帮小子知道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耻笑，我还是专门花了四个下午把车给骑顺了，可也不敢带人。小妹
自告奋勇，说相信我，结果那次害她胳膊破了好大一片皮。后来自然也顺了。每次都是
我带小妹去学校了，耀武扬威直接开进学校停车棚。
小妹的成绩就有点。。。一年级时候，常被她的班主任那个矮胖的女人留在班里罚抄作
业。害我每次都要在她们班等，一边做自己的作业，经常等我把作业都做好了，她的罚
抄还没到一半。一看天都这么黑了，她老师也受不了了，就说你俩快回家吧，回家补
做，明天交来。这个时候我们通常会骑车去奶奶家，肯定会有好吃的照顾，爷爷还会送
我们回自己家。不过她下面的作业就比较—*·—#，经常是以累困为借口，骗我给她补
完最后的那些罚抄。不明白老师罚抄那么多遍的“树树树”之类的，有什么意思。。。
小学是五年制的，整完我就转镇上的初中念书了，小妹还留在那个小学里继续熬。初中
很近，几乎就在家门口。我在课间，经常上个厕所什么的，都喜欢跑自己家，因为比去
学校内部的还要近一些。小妹那个时候好像没什么大变化，学习马马虎虎，幸好挂红灯
笼的也少了，但是也没见啥长劲。爸妈不在，爷爷奶奶又很忙，她的试卷家长签字都是
我的，成绩单一看，没有过85的，那可是小学阿。。。。唉。
在隔壁女孩的熏陶下，她貌似对音乐产生了兴趣？爸妈如获至宝，赶紧整了一台雅马哈
运回家。我的同桌正好也是弹钢琴弹得特别好，一家都是天主教徒，常常在她们教会活
动上演出。我就让她有空来指点小妹，折腾了一个来月，说太难了。我在旁边都学会基
础了。。还嫌电子琴占了她小窝地方，直接挪我房间了，现在还一直锈在那里。偶尔也
只有我回家还会心血来潮上去整一下。
小妹进了初中就变了样了。开始追星啥的了。那时候只要看见什么追星现象负面评论文
章，我都会把那个人替换成小妹，简直就是一个模样了。我初三，她初一。女孩子说变
就变。开始有一些小毛孩在我们家附近出没，鬼鬼祟祟。回家开门，门缝里就常塞进了
一张明信片，正面通常是某个明星，比如郭富城，小虎队啥的，背面就歪斜着几行字，
啥做朋友的。我当时很恼火了。现在的毛孩越不知道好歹了，我初一的时候喜欢一个女
生的也没这么裸。
于是，每次放学回家，我都会做个盯梢，不许她一个人外出了。这也是爸妈临走时候赋
予我的一个超级权限。那些落在我手里的明信片，都很不幸，全被我剪成碎片扔炉灶
了。后来的一些幸运些，家里装修，拆了这种烧稻秆的炉灶，换了煤气。没地扔了，都
在我抽屉收着。
不让小妹外出的代价，是要允许她带一帮同学来，有男有女，在家里摆家家玩跳绳。我
每次都是怀着鄙弃的眼神看着进来的男孩子。都是男的，还凑什么热闹，摆家家?玩跳
绳？幼稚。我们小学时候就开始，可都是地里玩真枪实弹的泥巴战阿。躲在己方稻草
垛，躲闪不及，被对方的硬泥块，砸个鼻血是常有的事阿。男孩应该玩战争游戏。最麻
烦的是，每次聚会完，总有几个女生赖在家里不肯走。我知道，这晚我又不能睡自己的
床了，只能去电视间睡沙发。基本上我的房间在小妹眼里跟客房没啥区别。头几次还
好，起来还能折叠我被子，后来熟了，没给面子了，基本就是一团糟。虽然我也不常
叠，但我是男的阿，这些女生，唉。
初中同校一年，我就考到县里的高中去了，住校生了。一般两个星期才回家一趟。对小
妹非常不放心，特别交了一个提案给当时远在东北的父母。小妹念初二初三两年，就被
托管在三姨妈家。本来想让她转学去县里的私立初中，后来没成。
中考，她考得非常正常，合乎情理中，那个分数我早在五六年前就猜到了。父母把她送
到了县里的私立中学读。那个中学就在我们中学旁边，所以有事没事也还能一起吃饭，
周末一起约定回家什么。我跟她的样子也差异越来越大，再也没有人说她跟我很像了。
她喜欢那种新事物，是我们村第一个把头发前面染成黄的。我当时是深以为耻，黄头发
的时候，没跟她走在一起过。后来发现染发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世界真疯狂，我也习以
为然了。以至于有一次一月不见，我去找她吃饭，很惊讶发现居然是青丝黑发的了。问
之，答曰，头发还是黑色好护理。
小妹一开始来这边找我吃饭，被那帮小子看见，传去误为我女朋友，搞得神经兮兮，莫
名其妙。亲小妹，做不了假，来得多了，这个误会自然可以消除。所以她跟我们同学都
很熟悉。几个哥们开玩笑，常喜欢从她那打听我的私底，她也常以此要挟我，经常伪造
放点八卦，整得我很被动。按理假话说多了，自然没人信，偏偏这些假话都被编得有板
有眼，现在每次高中再聚会，还是会被一些同学拿出来做史料讲，根本没有力气去反复
辩驳了。整久了，也就默认来的干脆，反正不少我一块肉。还有几个怂恿她去约她们学
校的女生一起过来，还真成红娘了，最后成就了现在的两对。
高考之后的班级毕业聚餐，她跟另一个同学的妹妹一起来凑热闹。整个聚会，玩闹最厉
害的就是这两个非本班学生的人。当时没人有数码相机，聚会上带的都是胶卷的，后来
底片集中去公费冲洗，发现她俩的脑袋占用了太多胶卷资源。我是班干部，都不好意
思，只好自己掏钱把那些底片给冲洗了。
我收拾行李，准备来合肥。叫她陪我一起来大学报到，顺便感受一下大学气氛。“我哥
这么大的人，去个大学报到，还要妹妹保镖，笑死人了”，我是深受打击。当时老爸正
好去上海，我也就顺便到上海再转合肥，没敢厚脸再叫同行了。
01年她高考。全家一点都不紧张担心。老妈还好，在高考前一个月正好有事要回家了，
顺便陪小妹。老妈是常常劝她，不要学习太认真了，看书不要超过12点。高考前一周，
我被她自己叫回去，说要帮她综合复习一下。太阳都西边出来了，那是小妹第一次主动
要我帮她复习，以前都是帮她搞作业写文章之类的活。回去看见她好像确实蛮认真地，
看个书入神，人都瘦了一圈。更没想到，居然还从我房里把我当年高中的那些笔记本都
找出来了，摞那。“哥，你的笔记分类得蛮好的嘛，不出版可惜了”“哥，你历史课上
到贞观之治这，想的那个女孩是谁啊？肯定不是你们班的。她怎么可爱的说？”“哥，
你的字还是初中时候最好看，越写越歪，现在的都太烂了”我晕倒。我当年把很多笔记
基本跟日记混一块的，后来想处理，扔掉又可惜，放着不安全，我都把这些藏在我房间
衣柜的暗格里了，那还是装修的时候，我专门让师傅给额外做的。这都被翻出来了。
高考成绩出来，她哭了一场，老妈老爸却很乐。“嗯，你看你都上线了，还哭？”“我
努力也只能是这个分数阿，说明我真的很笨。”小妹的成绩上的是专科线那档，填志
愿，选了财会，顺了老爸的意思，比我孝顺，我是自己拗着选了物理。学校还是私立
的，省内的，虽然不是一个城市，离家总算也是较近的。
大二那年，电话打到我宿舍，“哥，有个男生要做我男朋友，你觉得我该怎么办？”男
的是她大学室友的高中同学，在省城里读大学。我有点不放心，打了电话给她的一个死
党，确认了一下那男的人品。计划抽空回去省城，见一下这个男的。没想到他们效率这
么快，把老爸老妈爷爷奶奶都动员了。暑假一家人都聚在上海，那男的也从省城过去
了。然后一起旅游了苏州和普陀山。我自己正好有事留在合肥，没能去旅游。
这事完了，老妈就给我一个电话，说这个男生她和老爸都非常满意，问问我意思。“我
都没见过呀。”于是，我回家的时候，专门找他出来了，然后叫上以前的中学哥们，拉
他去打麻将。乖乖，不会。不过好歹都是大学生，一教就会得，连台数算法都搞懂了。
之后一起吃饭喝酒，酒桌上看人也很准的。我很满意，如此回复父母。
他是学计算机的，本来我想，有个计算机的人可以求教沟通了。哪知道人家偏对法律刑
侦之类的感兴趣。毕业前，考了公安，真的成公安的了。老实说，我对警察这类职业是
一点好感没有。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上次回家，看他带着那种案宗袋，笔挺警服，还
蛮配他这人的。小妹因为他，做了一个毅然之举，居然辞掉了老爸先前花力气搞来的县
建行正式工的工作，一个人跑市中心做了一家策划公司的员工，两个人工作近了。老妈
郁闷了好几天，老爸却颇不为然，一个劲夸小妹有决心。她问我怎么样看法。“为了爱
情，你不会连家里人都不要了吧？”“爱情跟亲人又不矛盾。我还希望一家人都搬市里
住去，把爷爷奶奶和小叔都叫上，哥你以后毕业工作了，和嫂子也可以一起住过来啊”
“晕。幼稚。”
前几次回家，家里有什么事，准妹夫也会请假过来这边帮忙。这不知不觉间，家里就多
了一个人。好在我家是农村，房子大，来个人多整理出一间是没问题。处久了，言语也
多了。他跟我还是同龄的，月份比我小，按习俗，不管大小，都得称我为哥了，他喊我
哥也没啥吃亏。一开始有点不适应，喊多了，也心安理得了。感觉很他混熟了，我对警
察这种职业居然多了一点好感。不过虽然很熟了，但总感觉比跟那些中学哥们在一起时
候，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他俩的婚事是爷爷做主的，奶奶给定的日期。说是皇历好。幸亏他那边父母也是信佛
的，一切都按规矩办。要不然像我这种，宗教礼仪首先是一个必须要迈过去的坎。唉。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现在我家就要准备分裂出一个小细胞。再也没有那个遇点麻烦事都
找我处理的小屁孩了，家里的房间依然保留着，我说服了她，不要把里边的那些东西搬
走，留着保持原来样子好。房门口的SNOOPY也要给她一直挂着，有空就回来看看。
小妹的婚期是越来越近了，我却在今夜不停地思念起以前小时候一起玩耍的点点滴滴。
怎么会带着一种莫名的伤感，或许是那些远去的，曾经那么真实拥有过，却不经意间流
逝的时光让人变得哀愁。我默默祝福，小妹，一生幸福。你的命要比我一直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