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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四春：生关死劫谁能躲

文/又上西楼

纵观红楼全书，可用经典的八个字形容贾府：金玉其外，败絮其里。这句话在本人这里还有一个歪解：人常说女生外向，贾府的女儿一个比一个优秀，此为“金玉”；男人是家业的继续者，而贾府的男人，包括宝玉在内，无一不是安于享乐之徒，这也罢了，偏偏又把富贵人家能有的恶习占全了，此为败絮。相比男人的无知无能，女儿家更显得有才有德。撇去钗黛湘不说，贾家的四个女儿，就够诸位男士汗颜的了。

元春是大小姐，虽然正面文字不多，印象较其余三春模糊些，但“自然是好的了，不然也不会选进宫去”。省亲那一回，是她的正文，当时的她，正是韶华极盛的时候。只是凤辇前后有太多花团锦簇的围拥，可远观不能近赏；出舆之后却是隔帘相见，碍于身份及皇家规矩，连亲生父母也不得随意亲近。人只道此时风光无限，却不知她高高在上的威严与体面背后，是难以言表的寂寞。二十年来辩是非，那是怎样的二十年!一个承欢高堂膝下的小女儿，忽然间肩负起家族重任，在“不得见人”的深宫里独自抚琴，后宫争斗自不可少，纵使非本人所愿，为了肩头的责任，也不得不撑下去。她明白自己只是一颗棋子，被投放在关键的地方，她能做的，只是坚守。所以在省亲的时候，面对亲人不舍的泪光，她也忍不住微词几句。但，终究是要走的。或许她心里明白，这一去，是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她安排家中姊妹住在世外桃源般的大观园，过几年逍遥无忧的日子。那是她梦里都想过的日子呀，可是难遂其愿，只好由别人来替她圆梦了。她自己的人生，在寂寞的琴声中默默流过，繁华富贵有如一梦，梦醒时分，回首相看已化灰。

二小姐迎春是庶出的女儿，自幼丧母，父亲并不把她放在心上。她的母亲，想必是和周姨娘一般安静忍让的人物吧，所以迎春天生的安静省事。或许是生母和元春的事情让她知道，一个女儿家，无论是优秀还是平凡，都是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于是她宁可将心思放在棋盘里，对身边的事情不管不问。诗社也罢，灯谜也好，有她无她，均不在意；南安太妃来府中作客，贾母只命探春前去，一向对她漠不关心的邢夫人心里都忿忿不平，也不见迎春有丝毫不快；就连下人偷了她的东西去赎，她亦充耳不闻。她知道一盘棋不必下到最后，输赢早见分晓，一颗棋子的力量是无力回天的。在如诗如画的大观园中，能安静一日是一日，由着旁人追名逐利，争权夺势，她将一切置身事外。然而有一件事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那就是她的婚事，亲生的父亲把她嫁给中山狼。她的忍让终是于事无补，她终于哭出来：我不信我的命有这么苦!不信命，终究也未能躲过命运，她终于死了，在受了一年的欺辱之后。正所谓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生活本就是一把算盘，打动乱如麻。

相对于迎春的隐忍，三姑娘探春算是较有作为的。这朵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的玫瑰花，可是凤姐说的，心里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了。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嫡庶的差异，使得她总觉矮人半头；生母半奴半主的尴尬身份，和长期受人打压而畸变的心理和做事方式，更是时常使她烦恼。因此她更加强调自己的主子身份，也刻意地做了些主子风格的事。探春是最识时务的女儿，去赖大家做客，众人只是吃酒听戏，独她学到了一些打理家务的知识，可见此人也是处处留心的。大观园里繁华茂盛，春意正浓；也只有她敢打起这园子的主意，既为官中省来钱粮，又使园内诸人得了实惠。换言之，既没俗化了这春色，也不曾辜负了春光。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她看到了繁华掩盖下的没落。抄园子时，她那一掌掴下去，打了多少人的脸？可惜，并未打醒多少人，终未能挽回家族快速没落的命运。她说自己若是男儿身，早出去干一番事业了；然而身为女儿，纵使胸怀大志，也难免千里东风一梦遥。

最小的惜春，一直隐在众人的光芒中。甚至直到最后，众人对她的外貌仍是模糊。一个外人都知道，东府里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何况于她。然而出身是无法改变的，唯有洁身自爱了，连父亲的丧礼，也未曾见她做过些什么，想是那个地方太污秽了，躲得越远越好吧。大观园有多少亭楼轩阁，她独独取中藕香榭，想必只是为了那里四面环水，略可与世人隔绝。入画的事可以看出，她对两府里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事不关已，不愿多言，忽一时事情关已了，便只思自保。我好好的一个清白的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纵使相伴多年，也不相容。现实总是有太多的肮脏与阴暗，眼看着大厦将倾却无能为力，幸而心底有一支生花妙笔，可在洁白的宣纸上描绘清净的世界。冷眼旁观府内三个姐姐的命运，怎能不把红尘堪破! 元春富贵至极却难享天伦，于深深宫院寂寂而终；隐忍一世的迎春受尽欺凌而亡；探春的满怀壮志只能托付一杆远帆，任凭风雨路三千。这盘棋，无论是走了一个妙招，还是听天由命，或者极力拼搏，终究还是输得一塌糊涂。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倒不如，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

其实石头投胎贾府时，这豪门大宅的气数已是将近了。他这一生亲历过的几个异样女子，才华能力已是世上难寻，对于走向没落的家族基业，各自做出了各自的努力，终究还是难免千红一窟，万艳同悲。说什么人定胜天，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都是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