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栋儿钓鱼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4 22:38:37
  (一)鱼迷徒弟

  七五年我刚从部队复员回厂,领导上就给我安排了一个刺儿头徒弟金栋。
  金栋好钓鱼,人送外号“城市渔民”。他不但每个休息日都泡在水边,就连上班的时候,只要一有空闲就摆弄他那些钓鱼的家什。
  临下班金栋儿对我说:“师傅,明天星期日,我要去钓鱼。”
  “钓什么鱼呀?是钓鱼重要,还是抓革命促生产重要?你先把那根破鱼竿子收起来,好几台机器等着修呢。有家小的都放走了,你也想跑,门儿都没有!”
  金栋儿不说话了,乖乖地跟着我加了一宿的夜班,等到天亮的时候,几台带病坚持工作的机器全都药到病除。这下心里塌实多了。自打当了机修班的破班长,白天黑夜的没少受罪。
  “我想去钓鱼。”——他还没忘呢!
  “随你的便,只要你不困!“
  “师傅,跟我去吧,好玩!钓了鱼,给您做鱼汤。”
  其实,我也爱钓鱼,家门前有一条河,小时候刚学会使筷子,就把筷子剪折了绑在渔线上当浮标用,也是一听钓鱼心里就痒痒的主儿。
  工厂的南边是一片鱼塘,金栋儿拿着鱼竿,径直的就往鱼塘走。
  我说:“要去你去吧,那是公社养的鱼,不是河里的野鱼,这儿的农民惹不起,让人逮着可不是玩的!”
  “逮个击败呀!不就钓条鱼吗?”这小子大模大样,在塘边支上了鱼竿。
  他钓他的,我不成!我一党员,又是复员军人,能干那事?我远远地看着。
  听说看坑的是小村的嘎子,那家伙生猛得很,上次把一个孩子的鱼竿撅折了,连人一块儿扔到坑里。
  正担心着,嘎子来了,光着膀子,暴突着一身的腱子肉。
  “谁让你在这儿钓鱼的?”声音很大。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了。
  金栋儿并不回头,所以我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一会儿,嘎子给金栋儿点了根烟,还跑远远的搬来一块石头,给金栋儿当屁股座儿。说了一声“您玩着”,嘿,他走了!
  我的好奇心大增!我也过去了。
  “金栋儿,你跟他有交情?”
  “有屁交情,咱们厂子刚迁来,我认都不认识他!”
  “那他怎么不管你?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就说‘那谁让我来的’。”
  “那谁是谁呀?”我疑惑地问。
  “哈!您问的是‘那谁’呀,那谁是谁我也不知道,这得让他自己想,他怕谁‘那谁’就是谁啦!”
  “原来如此,怪不得人都说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点都不错。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敢情!全厂一千多人,也就您拿白薯当粮食!”
  金栋儿得意了,手里的鱼竿嗖的一抬,一条拐子(小鲤鱼)被直接甩上岸来。我帮着摘勾,他用湿毛巾把鱼裹上,藏在身边的草丛里。毕竟是“偷钓”,不敢大模大样地把战利品放在鱼护里。
  上午9点多钟,正是鱼吃食的时候,连上口儿了,一会儿就钓上好几条。金栋儿使的是香食,上的都是鲫、鲤。一个小时过后,开始闹小鱼了,连着几次,只见抬竿,不见鱼影。远处,有大鱼不时跃出水面,啪的一声脆响,溅起一片水花。我说:“那是鲢子,不吃香食的,看也没用!”
  金栋儿说:“那不一定,有的塘口怪,我就用香食钓到过鲢子,而且很多!”
  说起钓鱼经,金栋儿来劲了:鲢子,有白鲢有花鲢(鳙鱼——胖头),都是滤食性鱼类,不吃钩,所以向来很少有人钓到。现在,可钓的鱼越来越少,人们就盯上了平时不注意的鲢子。鲢子头大嘴大眼睛小,只要是味道对路,拳头那么大的嘴巴子,糊里糊涂地就把钩子“喝”进嘴里。一进去可就吐不出来了,挂上了!
  这个我能不懂吗?钓鲢子要用酸食、臭食,发酵半个月,还要加醋精阿魏,还要飞钩远投,费食费力,太麻烦,我不钓。
  “也有不麻烦的,就怕您不用。”金栋儿诡秘地一笑。
  “什么方子?”我们这些鱼迷,总是变着法的套人家的秘方。一听说有招,决不放过!
  金栋儿不往下说了,他想去解手,先让我帮他看竿。
  加了一宿夜班,这会儿困劲上来了,太阳光照在水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正打着瞌睡,金栋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团麻子叶包,嗵的一声扔到下钩的地方。没一根烟的工夫,不得了了,窝子发了,鱼星儿不断,水里打着旋,一看就是大家伙。
  只见水面上鱼线一抖,金栋猛地抬竿,鱼竿就被绷成了一张弓型,水底下的鱼左冲右突,带得鱼线嗡嗡作响。
  要说这钓鱼,其实美不在所得,只在一个过程。尤其是遛鱼的时候,那种震颤从鱼竿传到手上,再从手上传到心里,传到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就像好骑手驾驭骏马,好丈夫修理娇妻,意味无穷!可就有一样,大意不得,弄不好鱼跑竿折,功亏一篑者,比比皆是!
  金栋儿把竿子交到我的手上:“师傅来来!”
  来来就来来!我站好了马步,浑身的力,已用了七八分!鱼竿的插节吱吱作响,在那把破竿子断裂之前,我把这条五斤多的大花鲢遛到了岸边。细看时,两把伊士尼钩子分别搭在鱼背和尾鳍上,怪不得五斤的鱼倒有十斤的力气,这鱼不是给领过来的,是硬生生给拔过来的,真正的外搭钩!
  我一边擦汗,一边问他刚才用什么打的窝子,
  那个坏蛋,他说:“我刚才拉了一脬屎!”
  “呸!这鱼怎么要啊!”
  “那有什么?除了水库,哪个养家鱼的不是成车往塘里灌粪稀,这些鲢子都是喝那玩意长大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吃!”
  “不吃就不吃,我也不爱吃鲢子,肉太面,刺太多!”说着,金栋儿一脚把那条胖头踢到水里。
  “玩也玩了,乐也乐了,我们走吧,也许嘎子回来找你麻烦。”我催促着。
  金栋儿笑了:“您以为我真没有拿手的东西吗?他找什么麻烦?他来的时候,我都不用抬头,一看下盘就知道他也是玩跤的(摔跤)。我跟他提了个人,南城保四的儿子,我们是师兄弟,他差着辈儿呢,能不给我点烟吗?”
  “南城保四”,那不是天桥的把式吗?“你这小子,净他妈玩邪的!害得我担惊受怕。”
  “反正玩会儿也就得了,要吃鱼我有的是,我每天的业余生活就是捉鱼。熬了一宿,困了,我也该收竿了。”
  一边等着他收拾东西,一边往水面上看景儿。两丈开外,星星点点的浮萍之间,有个翘起来的棕色小鼻子,哈!甲鱼!
  “一共两只,我看它半天了。”金栋儿说,“要不要我把它也抓了来,咱们做个甲鱼汤?”
  “你有那个本事?我不相信。”
  “师傅等着。”说着,他一溜烟钻进塘边的乱树棵子里。一会儿工夫,用树杈子叉着个马蜂窝回来,他把剪掉一截翅膀的马蜂扔到水里,然后就静等。
  缺了翅膀的马蜂只能在原地打转,水面上就有了一个个的圆形波纹。马蜂转着转着,突然就不见了,那还用问,让甲鱼拉下去了呗!只一会儿工夫,就见那只甲鱼侧着身子,忽忽悠悠地漂了上来。
  “哈!”金栋儿喊着:“它丫也被马蜂蛰了!”
  “怎么‘也被’……?”
  “您没看见我这脑门子上……”
  好家伙,原来金栋的脑门子上,鼓着一个挺大的包!
  ——他丫也被马蜂蛰了!


(二)夜闯龙潭

  这几天金栋儿总是犯困,修机器的时候他偷懒,班里开会的时候他睡觉,还打上呼噜了。小马他们几个说闲话——他这样儿您都不管,那我们也……
  我问金栋:你怎么回事?
  金栋儿一边擦嘴角上的哈喇子一边解释:“晚上在街道值班,挖了一宿防空洞。”
  “深挖洞广集粮那是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咱没意见,”我说,“但咱对你们街道的安排有意见。掰着指头算算你这个礼拜都挖了几宿防空洞了?单位里的生产任务还怎么完成?你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干不干?”
  金栋儿分辨说:“那是派的活儿,我也没有办法,都是老头老太太,我不干谁干?”
  机修班这几块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是“人尖子”也进不了机修班。尤其我那两个徒弟是全厂有名的刺儿头,一个钓鱼打鸟,一个摔跤打架,没点儿功夫还真玩不转。其实我准知道他是在找辙,我心里在琢磨着,就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来?今儿我非给你剃剃头不可!我说:“你们街道也真不像话,逮着好吃的不撂筷子。今天下班以后我跟你回家,我去跟街道上理论理论,问问他们这样做合适吗?下次再要安排你公差让他们给单位开证明。”
晚上下班,我拉着金栋儿就走,金栋儿害怕了:“师傅,我没挖防空洞,我上龙潭湖钓鱼去了。”
  “龙潭湖白天都不让钓鱼,你夜里怎么能去钓鱼?”
  “就那个破栅栏,一跳就过去。”
  “偷鱼呀!让人逮住可没你的好儿。”
  “怎么叫偷啊?”金栋儿不服,“那都是几年没人管的野鱼,现在归公园管理处了,他们自己天天打鱼吃,吃不完就拿到市场去卖。”
我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实情。提起龙潭湖我可是太熟悉了,早先这里是一片破窑坑,后来开挖清理成公园。1965年我在工艺美校上学,那座大白楼就立在龙潭湖畔。每天早晨起来我们都围着东湖跑一圈,回来以后再洗漱吃早饭。白天在湖边的柳荫下乘凉赏花,傍晚在落日的余辉里散步谈心,有事没事就到龙潭湖去转转。
  我尤其对龙潭湖的鱼感兴趣,因为我从小就爱钓鱼,见了鱼就走不动道。
  那时候龙潭湖里的鱼很多,找根竹竿子很轻易地就能钓上鱼来。但龙潭湖并不开放钓鱼,那些鱼是为公仆们预备的。常见有红旗车停在南岸的一个院落外面,有专人负责把人用船渡到湖心岛上,远远地见他们在湖边垂纶嬉戏,到傍晚再把他们用船渡回来。湖里放养的都是几斤重的大鱼,据说贺老总钓不到鱼会骂人的。
  为了首长们的安全,湖边的行人不许停留,有配枪的军人站岗警戒,只要行人动作稍微迟缓一些就会引起他的注意,然后就追过来撵你:嗨!说你哪,快走!
“文化大革命”中,那些公仆们都忙着办“学习班”去了,龙潭湖也从此荒凉了很多年。湖心岛上的棚子塌了,蓬蒿比人还高,那一年初春化冰的时候,湖里的鱼都浮出了水面,翻坑了,很多人在湖边捡鱼。
  再后来那些鱼就归了公园管理处,有查湖的人在湖边巡逻,还立起了禁止钓鱼的牌子。一些淘气的孩子总跟查湖的人捣乱,扛着竿子围着湖转,当然有时候这里边也包括我。
  查湖的老头永远骑着那辆没铃没闸的破永久车,所到之处,孩子们一边骂着“‘茶壶盖’,你妈X”一边夺路而逃,被他撵到了要把竿子抢过来撅折的。所以孩子们总拿他的车撒气,不是拆车铃就是拔气门芯。当然孩子们也不总是逃跑,有一次那个“茶壶盖”也享受到了被推到湖里的待遇。
  大人们是不会偷钓的,因为怕被抓了“阶级斗争”的典型。我不知道金栋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偷钓,夜里据说除了有人,还有狗。金栋儿说狗有什么可怕?他爱吃狗肉。
  金栋儿看我面沉似水,他知道是闯祸了,对他来说,不怕被查湖的逮到。就怕被单位里知道,因为他马上就要出师定级了。
  我说:“这件事你一定要跟师傅说清楚,你一共在龙潭湖钓了几次鱼?”
  金栋儿说:“一次。”
  “鬼话,鬼都不信!”
  “是一次,昨天夜里就去了一次。”
  “你昨天钓了多少鱼?”我又问。
  “就两条,”金栋说,“一条5斤,一条3斤。”
  “你知道你的问题有多严重吗?”
  “不知道。”
  “你偷了大胡子贺老总的鱼!”我说。
  金栋儿目瞪口呆,半晌,我们俩同时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金栋儿求我:“这件事您千万别跟车间里说。”
  我说:“可以,但下不为例。”
  金栋儿答应:“下不为例”
  “下不为什么‘例’呀?”他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下次再去的时候,别一个人悄悄地溜,想着点儿叫上我!”
  又是爆笑。
  然而我终究还是没有跟金栋儿去夜钓,那原因不用我说了。何况我那几个徒弟也不让我去。
  那天下了小夜班,说起钓鱼的事,几个人都不困了。电热圈上架上锅,一会儿水就开。金栋儿说,师傅在家等着吧,这活儿有我们呢。他带着师兄弟出去没一个小时,用编制袋子包回来一条6斤左右的大草鱼,血淋淋的还活着。
  这么大的鱼出水一定特别费劲,我问他没带抄网是怎么把鱼弄上来的?一同去的小马说,他哪里是去钓鱼,他是用锚钩子搭上来的!说着掏出“家伙”——那把金栋儿自制的大号锚钩。
  我也在纳闷,每次我钓鱼都要准备半宿鱼食,怎么他出去不用带食呢?原来是下钩子锚啊
 

三)东湖借竿

  星期六的晚上倒了半宿小夜班,在车间的纸箱子里又眯了半宿,这觉睡的,一闭上眼全是鱼漂。第二天早晨我跟金栋儿说,听说龙潭湖钓鱼区开放了,咱去探探路子,也好为下个星期日做些准备。都是相同的爱好,又是师徒,一拍即合。
龙潭湖离厂最多不过两站地,骑车几分钟就到。
  正是初秋季节,水肥鱼美,东湖水清如玉,岸边垂柳依依,在柳树的缝隙里,早就有十多个人下竿垂纶。
  龙潭湖的规矩,海竿五毛,手竿八毛,通常钓友都是打两支海竿,一支手竿,身边的草棵子里还要藏一个拉坨不能让查湖的看见。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钓一次鱼也算是高消费了,所以钓鱼之前必须要摸清鱼情,才能有所收获。正所谓“行家看门道,利巴看热闹”,同样是刺探军情,这里头学问大了。你若过去问那个钓鱼的人,或者爱答不理,或者云山雾罩,他绝不跟你说实话。根据咱多年的经验总结出一套方法,那就是“一看、二闻、三提溜”。
  “一看”最简单,钓鱼人爱扎堆子,先看看哪儿人多就奔哪去,准是出鱼了。
  “二闻”是过去拿人家的食闻闻,是香是甜是酸是臭,什么路数一闻便知。
  说起这“三提溜”可就讨厌了,闹不好会被人骂。干这事不能商量,你说让我看看您的鱼护吧。十有八九会被拒绝。所以干脆装傻充愣,下手就拽,把鱼护提起来一看,这地方有没有鱼,都是什么鱼,一目了然。有的人不哼不哈、不言不语,也许鱼护里已经满了。这时候他最怕人家提他的鱼护,就因为有些肚量小又没什么渔德的兄弟出于嫉妒砍砖头砸窝子,或者在你的旁边下竿子,干脆就把鱼钩甩到你的钓点上,弄得大家没的玩。还有没钓到鱼的也烦人家这手——提起来鱼护一看,空空如也,多寒碜哪!眼前这位大爷就是个好面子的主儿,老头用一根手竿,忙活了一早晨,鱼护里就俩小白条。正窝着火呢,把金栋儿手里的鱼护一把抢过来扔到水里,没好气地骂道:我最烦你们这号人了,过来就动人家的鱼护,什么毛病?!
金栋儿被人抢白,面子上也挂不住,尤其是当着师傅更下不来台。金栋儿转回头小声跟我说:老家伙骂我,看我把他的竿子弄折了。
  我赶紧压下金栋儿的火气:不许胡来,本来就是你的不对。
  金栋儿笑着说:哪能呢,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金栋儿有金栋儿的法子,又凑过去跟人家盘道去了。
  “老爷子,您那鱼护有个窟窿,大鱼都跑了,就剩了俩白条。”
  “废什么话呀,大的跑了,小的跑不了?该干吗干吗去。”钓鱼人听得出来什么是刺儿话,更显得十分的不高兴。金栋儿不管,接茬臭贫:
  “老爷子今儿您收获不大呀,上礼拜您钓那条大草鱼有三四斤!”
  “敢情!”老先生抬起头来看看金栋儿,“上礼拜你也来了?”
  “来了,就在您左边。”
  “上礼拜那条五斤多!今天不成,没口儿。”老先生态度有所缓和。
  “不是没口儿,是您的食不对。”说着金栋儿掏出一包战斗烟抽出三支,扔给我一支,给老头点一支,自己抽一支,烟一抽上就亲近了许多。
  “刚才我闻您这食了,味儿差点儿,您要是……”
  “得得得,我钓一辈子鱼了,用什么食我不知道?”老爷子一脸的不屑。
  “您看,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吧,钓鱼凭的是灵性不是年龄,钓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总结出一套道理。就拿刚才这竿说吧,明明是有口了您却不提,等吃完了您再提那还不空竿?”
  “你说有口我怎么没看见?”老爷子将信将疑,他这俩钟头一直感觉不对劲,总是浮标落下以后抬竿就是空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样吧,您抽着烟歇会儿,我给您练练,您信不信这根烟抽不完就得上鱼!”
  “吹吧。”老爷子正想撒泡尿,乐不得让别人帮忙看着。
  金栋儿接过鱼竿,转过身去,趁上食的工夫把铅皮撕掉了一截,然后把鱼漂向下拉了一尺——这小子要钓半浮。传统钓基本上都是底钓,最难掌握的就是钓浮,铅皮重了漂起不来,铅皮轻了反应又不灵敏。其实金栋说得也有道理,钓鱼凭的就是灵性,越是年轻人反应越机敏,有时候不用漂也能把鱼钓上来。金栋不说这些却故弄玄虚,还在人家鱼食里啐口唾沫当添加剂。只见金栋儿把钩扔进水里,说了声“上”,鱼就来了。
  “怎么回事?”老爷子问。
  “什么怎么回事?您的鱼食不对,给您加点作料就成了。”金栋儿又胡咧咧。
  其实这点道道瞒得了谁呀?看鱼星就知道下边窝子发了,只是鱼不在最底层,而是游到了半浮,老先生的鱼食每次打到水里还没落底就被截杀,鱼把食含在嘴里,吃完了再把钩子吐出来,这时候的鱼漂才下沉,再要抬竿,能有个屁。只要在鱼漂停顿的一瞬间抬竿,不能说十拿九稳,也有一半以上的中鱼机率。说话的工夫,金栋儿连中三元,把老头看得眼都直了。
  金栋儿一指身边的我对老头说:“这位就是我师傅,我钓鱼都是跟他学的,南城有名的鱼鹰,老玩儿鱼的人都知道。要不让他给您指导指导?”
  这小子拿我开涮,正好我也玩一会儿。我把兜里的团结烟拿出来让老头抽着,说着话我也钓了二三条。今天窝子里都有一水儿的小草鱼,四两左右,还挺过瘾。老爷子看着我们往鱼护里装鱼,也是特别的高兴。龙潭湖以前是贺老总钓鱼的地方,出水十多斤的大草鱼有的是!“文革”以后打过鱼拉过网,但龙潭湖水面大,东西中三湖相通,哪里打得干净。
  正钓着,就见不远处水面上出现条状鱼星,离窝点越来越近,一看就知道是大家伙到了。金栋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把竿子交给他,他有把握。试了三竿没有反应,金栋儿说,师傅帮我找个蚂蚱来,也许管用。湖边上水草多,蚂蚱有的是,捉了只又短又粗的大青蚂蚱交给金栋儿,穿到钩上。
  一会的工夫漂就动了,鱼漂向下一顿,没入水下两目有余,老先生喊:有了!金栋儿还是不提竿,直到底下的那个家伙把鱼漂横向带着移动了一尺多而且渐渐没入水中,金栋儿这才抽竿子,鱼竿顿时成了一张大弓。
  金栋儿看了看手里的竿子,眉头一皱,我知道劲头不小。一圈、两圈、三圈,金栋儿不急着要鱼,鱼也不急着要线,听得见鱼竿插节的地方吱吱作响,看得旁边的老先生技痒,金栋儿正好做个顺水人情把竿子还给人家:“老爷子,您来过过瘾!”
  老先生特兴奋,今天又上大鱼了!接过竿子遛鱼。我也不闲着,我去预备抄网。
  金栋儿拉了拉我的衣角说了句:走吧师傅,您打着赔人家竿子还是赔人家鱼呀?
  我也突然若有所悟,站起身离开钓位。虽然两条腿在往外走,但头还是回着依依不舍地往回看。走出去也就十来步吧,就听“啪”的一声响亮,再看时,那里已是竿断鱼逃。我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动手,就他那四节的芦竹插竿对付这种大草包,不断才怪。
  金栋儿又笑了,他说:谁让他骂我……


(四)西湖双飞

  龙潭湖的柳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龙潭湖的钓鱼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一晃几年过去了,这其间老咱结了婚有了孩子,小日子过得美美的,虽然有媳妇管着,有孩子绊着,鱼还是照常钓。您想啊,该买的菜买了,该做的事做了,只要星期日之前表现好一些,甜言蜜语的再多说点好话,媳妇一高兴——去吧!有时候还给带糖饼呢!
  尤其是从1984年有了钓鱼杂志以后,对这个爱好就更入迷了,钓鱼的时候看漂,钓不了鱼的时候看书,反正跟鱼干上了。要说这也是互相影响,金栋儿一闲下来就做渔具,我也就跟着一块瞎忙活。金栋儿的鱼竿子大多都是自己做的,我不成,我就会绑绑钩绕绕线、做点铅坨卡子什么的小玩意。一边做一边掰手指头数着盼着,还有几天才到星期日。
  我和金栋儿8点多才到龙潭湖。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雷阵雨,远处不能去了,这个周日只好就近在西湖边上度过。
  西湖是龙潭湖最后一片少有人工修葺的水面。东湖、中湖都围上了假山,西湖却仍是土岸。湖中水草较多,水面浮萍点点,岸边垂柳依依。南岸有一片芦苇,西岸和北岸是大面积的荷花。西湖还有一个名字是荷花湖,每到七月荷花盛开,真是一派天然的美景。在这里钓鱼不用打票,也没人收钱,因为鱼很少,只有一些野生的小鱼小虾。偶尔也会有一二条上了斤的鲤鱼被人钓起,那样的话,更多的钓鱼人随后就会蜂拥而至。一条鱼的出水,就像现在传说某某人中了五百万彩票的经历,起码要在湖边的钓友中沸沸扬扬地被人炒作一个星期。
  在这里钓鱼的人多是附近的居民,钓鱼只是一种休闲方式而被人接纳,即便回回都做着“空军”,仍然乐此不疲。正应了那句老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
  我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湖边垂钓了。东岸开阔地带都是用海竿打“盒饭”的,一种改进了的炸弹钩钓法,优点是不用总换食。有的人用一二根竿,手里拿本书在看;有的人打一排竿子,照样闲得跟旁边观钓的人侃山。都是自制的玻璃钢手拨轮插节海竿,每个人的家什都有自己的特色,光是欣赏这些,就够爱好钓鱼的人目不暇接的。何况有的发烧友一摆就是十来尊大炮,那阵仗还真够壮观呢!反正来这里也没抱着钓大鱼的希望,参观兵器展览,倒成了我和金栋儿的一大乐趣。
  沿着湖边小路往前,就到了南边的那片苇塘,用手竿垂钓的人都集中在这附近。等金栋儿选好钓位以后,我才在离他不远处下竿。我的钓位是个老位置,地上有前次钓鱼人挖好的土台,还有一些诸如烟头、纸屑、塑料袋等钓鱼人特有的文明遗迹。接下来放马扎,支竿架,打窝下竿,按部就班,没几分钟就上鱼了,上了一条二两的鲫鱼。这么大的鲫鱼在西湖是并不多见的,把我乐够戗!连上三条以后,我的得胜烟就抽上了,看看金栋儿,还没冒泡。我跟金栋儿说,不行就换个地方。金栋儿不依,金栋儿说看见鱼星儿了,等会儿就发。
  果然,金栋儿的漂动了,一抖竿子,上来一条攥在手里上不露头下不露尾的小鲫鱼。我正看着金栋儿发笑,金栋儿却满不在乎地摘鱼入护——他还真带着一个密眼的鱼护,看样子装小船丁都跑不了的那种。我问金栋儿,这么小的鱼毛儿,你要它干吗?金栋儿说,这头一条开竿鱼最是重要,不管多大我都把它入护,不是我想要它,是因为放了它不吉利,一天都跑鱼!
  我从没见金栋儿有什么忌讳,这个神鬼不怕的家伙,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吃,那才是带腿的不吃板凳,带毛的不吃掸子,他管什么吉利不吉利?说得现代一点是因为“信息”——那条被放的鱼会回到窝点发出警报:筒子们注意啦,这个鱼饵是钓鱼人投下的,千万别上当啊!这个我知道,所以我要放小鱼的时候就远远地放,我让它找不到家!我最讨厌钓鱼人往身后扔小鱼,那些小趴虎、小船丁、小白条、小泥鳅等等的小杂鱼被扔在岸边到处都是,任凭风吹日晒,变成鱼干。或者成了蚂蚁、马蜂等昆虫的猎物,在旱地上被异类一口口吞噬。所以我还是赞成金栋儿的做法,只是不赞成他的迷信借口而已。我表示不以为然,金栋儿说,不信师傅试试!
  试试就试试!正巧我的钩上有条小船丁,我把它摘下来扔到水了。窝子里鱼多,我怕什么?!
  完喽!从那以后,两个小时,一个鱼毛没上!
  金栋儿乐了,不是因为我没上鱼,是因为他的窝子发了,大小鲫鱼,一条接着一条,把我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窝里没鱼了,换地方,走人!我才不愿意看着金栋儿那儿臭显摆。我拿着马扎,扛着竿子,挪到靠西那棵大柳树下另起炉灶。我心里合计着,天晴了,一会出了太阳,大中午的,晒死你!
  我这刚打点完,我原先那个钓位就来人了。没想到,是真没想到,那戴眼镜的小伙子刚蹲下就上鱼了——一条三两的大鲫鱼啊!白亮白亮的,晃人眼睛。
  吃屎吃出豆儿来了——碰巧让他赶上了。我为自己解嘲。没想到这一赶不要紧,一条接一条连上口儿了,都是上两的鲫鱼,把我悔得啊,肠子都青了!金栋儿远远地笑:师傅傻了吧!
  我一个人正别扭着,忽然有熟悉的笑声传来。哈哈!甭看,离老远我就听见那是我媳妇的声音。还有孩子,她们娘俩怎么也来了。
  我赶紧上岸张罗,其实不是我张罗是我媳妇张罗,人家给我送午饭来了。当着那么多的钓友,心里那个美!大柳树底下铺开场子,席地而坐,有菜有饭有热茶,还有几个煮老玉米,您说,我能不感动得鼻子发酸么?
  我把糖饼和老玉米分给金栋儿一份,金栋儿忙着谢谢。他钓他的鱼,我吃我的饭,与孩子大人说笑着欣赏眼前的美景,就一个字——爽!
  吃完饭,娘俩要看我的收获,孩子提起鱼护撇着嘴说:爸爸钓的鱼真小。我赶紧解释:这里没大鱼,全是小崽儿。话音未落,金栋儿竟挑起一条半斤多的大鲫鱼!
  娘俩说要看爸爸钓鱼。我知道窝里没鱼,也只好强打精神,握竿在手。
  漂动了,鱼在咬钩,像黑夜里的老鼠,小心翼翼,悉悉索索。别理它,鱼太小,提上来也要被女儿笑话。又动了,还是那样,轻轻地点动。我不再忍耐,抽竿起鱼,哇!原来我的高低钩上挂了两条鱼——双飞耶!
  接着再下竿,动了,不理它,照方抓药,又是两条。把孩子大人乐得啊,别提多开心了。
  我这里连连中鱼,虽然个头小了点儿,到底都是双尾。再加上那娘俩大呼小叫地咋呼,一会工夫引得很多路人驻足,而且议论纷纷。

  人家说了:有媳妇孩子跟着钓鱼就是好。你看看,都是双飞!


五)岛上钓鲂

  这个星期跟金栋儿约好了去龙潭湖钓鱼,到了星期六的晚上媳妇放下话了:明儿我有事,你要是出门就得带着孩子。
  我钓鱼带着我闺女,这不是要命么?把我愁得啊,没着没落的。
  第二天早晨我跟闺女说,爸带你去龙潭湖逛公园你去不去?闺女说,去!
  到了龙潭湖,跟金栋在中心岛汇合。牛吧,就是想当年贺老总坐的那个地方,神清气爽,感觉不错。心里想对不住您了,我也玩会儿!
  龙潭湖钓场新票价五元一竿,限钓4斤。其实这价钱并不便宜,要是草鱼就赚点儿,要是鲢子就赔了。关键是龙潭湖里的鱼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多了,除了几个像金栋儿那样的“鱼鹰”能有所斩获,还有好多钓友空竿呢。反正是玩,爱咋地咋地了。
  铺开摊这就开练。我的钓具简单,一根5.4米的威海玻璃钢手竿,一疙瘩鱼食,剩下都是孩子的吃的,我得让她老实着别跟我捣乱啊。
  再看人家金栋儿,11米的大炮,还有个架炮的滑轮子,他玩长竿短线定点钓。没多久金栋儿就开竿了,上的是二两左右的鲫鱼壳子。连着又上了几条,得胜烟都抽上了,我这儿还没冒泡儿呢。孩子实在看不过去了,跟我说:“爸,您倒是会不会钓啊?您原来那些鱼别都是买的吧?”小东西说话真损。
  我给闺女拴了一副竿尖,调好了漂坠让她跟我一块玩。眼前两米下钩,孩子陪大人,查湖的不会管。没想到她也比我先上鱼了,上了一条半斤的大鲫瓜子,闺女激动得脸都红了。
  我脸也红了。
  从来没听过金栋儿唱歌,现在唱上了:乌苏里江水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船儿满江鱼满仓。阿郎赫尼啦,赫呢啦……
  娘了个缵儿的,不知道是谁“活腻啦”!
  两个小时没有正经鱼情,一上午出鱼的黄金时间段就这样过去了,心情越发的不畅。
  百无聊赖之际,想起钓鱼杂志上介绍的台钓法,吹得神乎其神,不就是悬坠钓法么?反正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指望了,何不趁着此时试上一试。
  那时候的所谓“台钓”可不像现在这么复杂,没有铅皮座,没有插漂座,也没有太空豆,在大线上调调咬铅就行了。书上说脑线要加长到40公分,头一次“台钓”,我先留30公分试试。刚下到水里就有了动静,台钓果然比传统沉底钓灵敏,无奈小鱼啄食,一会儿又烦了。
  这工夫金栋儿又钓一条一斤多的拐尖,我孩子也拉上来几条小鲫鱼,就我的鱼护里只有两条小杂鱼垫底。心里想今天不该来,不但被徒弟看笑话,就连我在女儿心中七年来苦心经营的威信也大打折扣,真不划算。
  女儿烦了,吃完了老玉米吃鱼肉肠,等把那一堆东西都吃完了就开始闹着要回家。
  中午天热劲上来了,我把塑料布铺在树荫底下,让孩子睡会儿午觉,我自己也吃点东西。忽然看着手里的煮老玉米,想起来钓鱼杂志上介绍过用玉米粒做饵不招小鱼,而且还能上大家伙。于是在玉米棒子上抠下两粒挂在钩上,抛钩下水。
  就在我吃完了东西也要躺一会的时候,鱼漂动了,一目,二目,然后缓缓横移。那样子就像草鱼吃食,又比草鱼轻盈。猛一抬竿,有了!而且还很沉重,当时心头一阵狂喜,这回看我的吧!这条鱼在水底并不像草鱼鲤鱼那样左冲右突,只是横着走了几米就被牵过来了,出水一看,白亮白亮的,跟脸盆那么大的一条鲂鱼(鳊鱼),忙用抄网起鱼,这么大的鲂鱼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起码2斤还多!顿时岸边的钓友就都炸了——今儿出鲂鱼了!
  大家都知道龙潭湖有很多鲂鱼,据公园管理处的人说,当年曾往湖里撒鲂鱼苗20万尾,但这东西并不是每天都能钓到。鲂鱼吃素,口小胆也小,活动在中下层水域,正是台钓适合的鱼种。我把钓组调成小半浮,一个小时的工夫,我又钓了四条大鲂鱼,这其中还不包括拉脱了的两条。
  我精神了,孩子也精神了,帮我递抄子打下手。女儿说:爸爸真棒!
  正在兴头上,看天特蓝,看水特绿,看生人都特亲,话也多了:我刚才钓的那鱼……
  金栋半天不说话了,说出一句就让我的兴致降了大半。他说:“师傅别忘了,人家可是限钓4斤!您钓了有10斤了吧?超了分量论斤补钱,您带那么多钱了吗?”
  我买鱼呀?
  我就是放了它我也不能便宜了查湖的!钓多了补钱,钓不着也没退过谁钱。下午还有半天儿呢,我想趁着“茶湖盖”不在把护里的鱼先送回家去,可是正上鱼的时候,真舍不得离开。没想到就这节骨眼上孩子发话了:“爸,我把鱼送回去吧。”
  “你行吗?”因为要过护城河大闸,我有点不放心。
  “怎么不行?我送家再回来。”
  我知道孩子想骑车,平时一有空她就把我的自行车偷着推出去骑着玩。回来的时候不是链子掉了就是大腿弯了,车子摔了个乱七八糟,反正她总没事。没过多少日子,我那辆二八大车居然被她掏裆骑得风快!我犹豫再三,狠了狠心——就让她去吧。闺女提着我装鱼的黑人造革兜子,歪歪斜斜地走了。刚走几步就喊上了:“爸,鱼在包里乱蹦!”
  我说:“没关系,一会它就不蹦了。”
  没想到孩子抡起那个包往身边的树干上啪啪就是两下子,“叫你不听话!”她说。
真不含糊,连去带回不到一个小时。说实话孩子回来之前我真有些心神不定,其间有三次咬钩都被我甩脱了。有一条特别大的鲂鱼脱钩以后躺在水面上不动,抄网够不着,鱼钩挂不住,我用鱼竿拨了半天,那条鱼才跟酒醒了似的忽忽悠悠地沉入水里。
  孩子回来了,鱼却走了,一直到收竿,再没有一条鱼上钩。
  我把剩下的半截老玉米都给了金栋儿,我说,你慢慢钓吧,我要走了。
  金栋儿小曲不唱了,没完没了地抽闷烟。我心说小子,这刚哪到哪啊,除了钳工,该跟师傅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从那金栋还真服了,不是服我,是服那本钓鱼杂志。学台钓,学调漂,没事就借我的钓鱼杂志看。别人见他看书都觉得新鲜,金栋说,小时候没好好上学,长大了想起来充电,奋斗一年,准备明年夏天考大学呢!
 六)雨中搏鲤

  南郊水产大队有很多鱼塘,其中要数临村的那个老坑面积最大。因为水面开阔,地形复杂,不像那些规整的鱼塘见棱见角,大网反复一拉就能把鱼赶尽杀绝,这里从来没清过坑,所以常有大鱼出水的记录。
  开放以后陆续钓过几回,成绩都不十分理想。反正也没多少好地方可去,我和金栋儿决定再去碰碰运气。
  那天刚玩了没一个小时就下起雨来了。淅淅沥沥的雨,不紧不慢,这样的天气钓鱼也挺有意思。本来一平如镜的水面突然起了涟漪,分不清是雨点的击打还是鱼吃食的动作,浮标下顿的感觉在一刹那牵动神经,提竿,一条白条鱼活蹦乱跳,烟雨空蒙中,竟有无穷的诗意。
  雨么?钓鱼人不怕雨。出来的时候就看过天气预报,小雷阵雨转多云,带上雨衣,什么都解决了。
  在变天的二个小时里,我用手竿钓了3斤多大白条子。
  金栋儿不钓白条,专心看着他的海竿。他已经钓了一条4斤的鲤鱼,看来还会有收获。
  金栋儿上了第二条鲤鱼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对我的不屑:“师傅,别钓白条子了成不成?要那玩意有什么用?”
  “你小子就认识鲤鱼,那玩意土腥巴拉的,连我们家猫都不爱吃!”说着,我又拉起一条鱼,我指着摘到手里的鱼让金栋儿看,此白条非彼白条也,“你看看这鱼身条长却不扁,嘴巴小却不翘,脑袋圆滑,身子发青,与别地方的白条就是不一样。最奇的是,这种小鱼炸了吃,鲜香无比,每次我钓到这种鱼都会一条一条地亲自收拾,然后沾上干面粉炸来吃,那感觉,不亚于成仙了道……”
  金栋儿仍不以为然:“嘿嘿,还是您自己‘成仙了道’去吧。”
  渐渐地雨越下越大,不远处的水面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把那一点猩红的鱼漂完全融化。一声沉闷的雷击,轰隆隆……惊天动地,跟着,天河倒灌,雨落倾盆。
  已经分不清哪是天地。雨衣不管用了,感觉那雨会像无数利箭穿过薄薄的雨衣,射入人的身体。先是头上湿了,顺着脸往下流水;再是鞋湿了,鞋坷拉里灌满了水;裤子也湿了,从下往上曼延,连老二都浸在水里。这个地方一失守,便抵挡不住寒意的侵淫,浑身上下就都是冷的了。
  “我说金栋儿,我们躲躲吧,这雨邪了!”我把手竿往支竿架子上一放,冲着雨地里的那个傻子喊着。
  金栋儿全神贯注,他说竿尖上又有动静。
  我冲过去拉着他就跑:“妈的不要命啦?!”
  我拉着他躲到一片大槐树下,有树冠的遮挡,落雨就显得小了一些。
  “雷阵雨转多云,天气预报说的。”金栋儿仍不甘心。
  “你糊涂,你信天气预报还是信眼前的雨啊?你看看这有转多云的迹象吗?你站在水边上会被雷击的。”
  雨一直在下,雨声响成一片,哗——
  天地间,俨然一个雨的世界。
  我正盘算着如何回家,金栋儿却突然“呀”了一声,冲出去跑到塘边,原来是他的竿子动了!一条50公分长的大鱼在水里挣扎。金栋儿喊着:“师傅,拿抄子来!”
  我就是再不情愿也不能不管,我跑过去帮他抄鱼。
  金栋儿已经滑到了塘里,水边全是泥泞,根本站不住。费了半天周折才把那条鲤鱼挑上岸来。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一支海竿也塌线了,用力一抖,收起线来,果然有鱼。只是鱼不算大,只有2斤来重。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鱼遛进抄子里。都收拾完了我才感觉有些累,奇怪的是刚才一顿折腾,紧张得竟忘了一直宣威的大雨。
  抽根烟吧,金栋儿蹲在地上猫着腰,用打火机点半天才把已经有些湿了烟点着。吁——舒坦!
  我们俩正抽着烟,金栋儿又喊上了:“师傅,您的手竿呢?”
  “对呀!我的手竿呢?”我明明是放在支竿架子上了。
  “完了,拉跑了!”金栋儿说得没错,只有这一种可能。
  “等雨停了再找吧,”我说,“水面太大,看不清。”
  那是我才买不久的一把玻璃钢手竿,还真有点舍不得。
  雨地里,两个“烟波钓徒”对视着,浑身湿漉漉的,就像两只落汤鸡,没有一点诗意。雨天真遭罪,以后再也不在闹天的时候出来了。烟全湿了,没有烟抽,简直让人无法忍受。金栋儿说:“我去村里买包烟来。”
  我不让他去,我说:“还是算了吧,你看看西边天已经有些发白,也许雨就要停了。”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天放晴了。收拾东西,走人。
  我们正在装包,金栋儿眼好,他说:“师傅您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不远处的水面上,有半支倾斜的“旗杆”在缓缓移动,哈,那是我的手竿!
  “别着急,只要鱼还在,竿子就丢不了。”金栋儿说着,向着那个方向打出海竿。钓鱼时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一般都能把竿子挂回来。第三竿以后,手上终于有了动静,金栋儿说:“挂上了。”然后把竿子交给我。
  我慢慢摇轮,一点一点收线,果然,手竿在缓缓地向岸边移动。到了离岸五六米远的时候,海竿开始要劲,金栋儿说,不能再收线了,他怕挂在钩子上的钓线滑脱。金栋儿跳下水去,扑通扑通几下子狗刨,游过去把竿子抓在手里。金栋儿把竿子扬起来,慢慢往后拖,拖到我能够到的地方,金栋儿把竿子交给我,他自己也爬上岸来。
  我接竿在手,用力一抬,虽然感觉十分沉重,却没有多少挣扎的动向。它拖着大竿子游了几个小时,已经筋疲力尽。金栋儿还在嘱咐:“师傅千万小心,这鱼个头可以!”
  不用小心了,只遛了几个回合鱼就过来了。这鱼是我捡回来的,虽然没有翻白,却已经全无水中霸王的气力。一条十多斤的大物就这么束手就擒,在我的钓鱼经历中,多少有些令人遗憾的感觉。
  细看那条鲤鱼,有把钩子挂在嘴巴上,还有把钩子挂在肚子上,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它才没了力气,要是当时吃饵的时候就起竿,凭我的那两把小钩,根本就奈何不了它。
  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说把这条大鱼放了吧,金栋儿不干,金栋儿说,看不见它已经要死了?放回去也缓不过来。我把鱼给金栋儿了,这么老的鱼我才不吃,我有我的白条子已经很满意了。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我们俩推着车子走过那段泥路,几百米的路,走了半个多小时,车轱辘上全被泥糊死了。车上东西太多,扛又扛不动,只能一边推一边往下抠泥。好容易到了公路,没骑出二里,金栋儿的车胎瘪了。
  这下可怎么整?!
  金栋儿一笑,用手指点:“看见前面那个棚子了吗?要是没猜错,那就有修车的。”
  近前一看,果然!有两个过路人正等着修车,都是补胎。
  半个小时的忍耐,车子终于修好了,骑起来就走。金栋儿说:“奇怪,我们的车胎都扎了,怎么您的车没事呢?您也不是扛着过来的。”
  “你个乌鸦嘴,”我骂道,“还嫌事少啊?”
  正说着,忽然感觉不对了,屁股底下一颠一颠的,不用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招呼一声:“下来吧!”
  “干吗?”
  “回去!我的车胎也瘪了。”
  这才是:
  布下十面埋伏阵,专等鲤鱼上金钩。
  那些道钉,都是修车人撒的。
 (七)年庄捣鬼

  在水边蹲了一早晨,到十点多才钓了几条小鲫鱼,还有一条上不了斤的小草棒子。金栋儿也比我强不了哪儿去,这会儿又举着竿子围着鱼坑转圈“追星”去了。
  站起来抽根烟,活动活动腿脚。年庄老梁这个坑刚开始30块钱一竿,那是真正的高钓坑,有经验的钓手要是弄对付了,一天下来怎么也能拿几十斤鱼。钓鱼人的消息传得快,一传十,十传百,都扛着竿子奔年庄跑,坑边上的人比坑里的鱼还多,有多少鱼够钓啊?刚开了俩月就不怎么上鱼了。老梁又舍不得撒鱼,来的人越来越少,票价也下来了,10块钱一竿,全靠黑,不是你黑他就是他黑你。
  这个鱼塘不算很大,五亩左右,水色发黑,都是灌粪稀灌的。与它并排还有两个坑,只是面积小一些。我走到挨着的那个坑边上一看,水色发黄,一闻就知道里头鱼多,但这两个坑是不开放的。
  我今天不能白白地被他黑了。看看老梁不在水边,我提着一根短竿转身来到第二个坑边,反正他问我我也不怕,装傻谁不会呀?
  刚把竿子打下去,也就二三米的距离,漂还没调鱼就吃食了,唰的一下子拉直了钓线。一抬竿子,扑棱棱一条大鲤露出水面,把我吓了一激灵。这下可苦了我了,我身边没带着抄子。试了两下拉不过来。我把竿子一塌,想让鱼脱钩而去,再一提竿,鱼还在上边,我又把竿子猛地一抽,本想把鱼嘴钩豁,没想到挂得更死。我不能在这儿鼓捣起来没完,被人发现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我更不能为一条鱼折了我的竿子,我一把抓住鱼线,用力一扯,砰的一声闷响,将脑线扯断。
  这下心里有数了,不是鱼不吃食,是开放坑的下面都是些脱钩的滑鱼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鱼!我把金栋儿叫来,如此这般,面授机宜,金栋儿一笑:“师傅瞧好儿吧!”
  金栋儿冲着看坑的棚子大喊一声:“老梁,弄点水喝!”
  老梁也许从来都没碰到过这么不客气的,心里没底,赶快端过一碗水来:“有点烫,兄弟先慢慢喝着。”
  “不是我喝,”金栋儿一指我,“是我们会长要喝,”
  “会长啊?呵呵呵……”丫不阴不阳地坏笑,不知道说的是呵呵呵还是喝喝喝。
  “这是我们公司钓鱼协会的会长,你把他打点好了,有你的钱赚。”
  “师傅是哪个公司啊?”,老梁问。
  “特艺,”金栋儿说,“特种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外贸,懂吧?专门挣绿票子的。公司里钓鱼的人多,新近成立了一个钓鱼协会。今天会长发动大家分头到各处转转,摸摸情况,然后回去汇总,看看哪个开放渔场好一些,打算建立长期的协作关系,
  老梁来神儿了,忙着掏出红梅烟过来给我点上:“会长来了,怠慢了,怠慢了……”
  臭小子,这招使好几回了,一点创意都没有。顺竿爬吧,这个我熟:“嗨,业余的,都是为大家服务,不就是玩吗。”
  老梁说,“今天玩得怎么样?”
  “怎么样你不知道啊?”这回金栋儿可有的说了,“满坑就我们两个人,你说能怎么样啊?有人说你昨天又出(打)鱼了,空坑,还钓个屁?!”
  老梁本来理亏,赶紧给金栋儿把烟点上,陪着笑脸:“其实也不是没鱼,我自己养的鱼我还不知道吗?只要食对路还是能钓到的。”
  “钓嘛呀?你这里半坑猪粪半坑人粪,坑底下一半例假带儿一半避孕套儿,你可恶心死谁了!”被金栋儿一顿抢白,不但老梁面子上挂不住,连我都直反胃。
  老梁红着脸说:“看你说的,有那么严重吗?”
  我赶紧接过话茬说:“我们也是慕名而来,都说老梁的坑不错,人也实在。今天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好歹也得钓两条鱼。回去给你一宣传,几十人都来了,以后协会定期活动,钓得着钓不着都是他们的事,经费照拨,公司还可以投资放鱼,你看好不好?”
  老梁连声说:“好好好!”
  “所以要紧的是今天得钓得到鱼,”现在该金栋儿摊牌了:“你旁边的坑不是也闲着吗,我们到那里头甩几竿,”
  老梁为难,那里都是要出坑的商品鱼。
  “这样吧,”金栋儿说,“也不能让你吃亏,我们每人补你5块钱,都这个钟点了,你看见了,我们俩也不是钓鱼的行家,玩会儿就得!”
  老梁点头了,接过10块钱,我们开始转移阵地。
  老梁在的时候,我们俩都不抬竿子,不管浮标上有没有动静,装傻。老梁一看,是俩“棒槌”,放心了,回棚子喝茶去了。我们俩开始疯狂拉鱼,只要鱼不喊,我们也不喊,悄悄的换上大钩粗线,拉鱼比赛。把鱼护的线放长长的,让他来了也看不出来里头有没有鱼。老梁出来了,转了一圈,问了一声:“开竿了吧?”
  金栋儿也不含糊:“可不,都钓三条鲫鱼了。”
  两个小时以后,老梁睡醒了午觉又出来巡查,不管金栋儿的反对,蹲下就拉金栋儿的鱼护,这一拉非同小可,老梁惊呼:“这是三条鲫鱼啊?怪不得我在棚子里总听见劈里扑噜的水响,闹半天你们俩想给我清坑啊?快别钓了,收了吧,收了吧!”
  收就收吧,一二斤的鲤鱼草鱼每人干20多条!
  金栋儿不依不饶:“跟你说老梁,不钓也可以,你得退我们那5块钱。”
  老梁脸都绿了。
这以后带着厂里的弟兄们到年庄来过几次。协会的事并没有骗人,只不过我不是会长,好多事都是金栋儿张罗的。跟老梁也熟了,当然少不得金栋儿的好处。后来另外两个坑也相继开放,三个坑可以有选择性地垂钓,增加了许多乐趣。在年庄玩了二年,想起来确实有过很多令人难忘的垂钓逸事。
  有一次在第三个坑垂钓,到了中午还没什么起色。金栋儿又想起那句老话来了:“妈了个这叫什么玩意啊?半坑例假带儿半坑避孕套,就是没鱼!”
  老梁又过来哄着:“你用我这里的小麸子试试,记住,什么都别掺,我看有人用过,上了很多鱼。”
  结果可想而知,又丰收了。
  有的时候那些复杂的高级鱼饵并不比“纯粮制品”好用。
我和金栋在年庄最辉煌的一次是个雨天,本来兴致很高,结果下起小雨来了,换什么食都不吃,金栋儿又开骂:“妈了个半坑……”
  老梁不爱听了:“怎么没鱼?有一次晚上下大雨,我出来到坑边上一看,那些大鲤鱼都在中间增氧机那块蹦,有好多鱼干脆就躺在增氧机上……”
  我和金栋儿相视一笑,明白了——增氧机底下有个坑,鱼都窝那儿了。于是换海竿远投,竿竿照着增氧机砸,那天又没少抓弄。
  (八)向阳引逗

  南郊向阳水产大队的鱼塘边,分散着我们厂的五位鱼迷。
  七月,天气闷热。大家的钓绩都不好,只有金栋儿得手,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已经钓了三条大鲤和十多条鲫鱼。我也有一些收获,还有一个挨着我们玩台钓的人上了不少鲫鱼。其余的人基本空竿。年龄最大的大老马喝了半斤烧酒,这时候早就和衣而卧,呼呼的进入梦乡。老唐饿得撑不住了,也吃开了午饭,此时的金栋儿却钓兴正酣。
  “金栋儿,你小子是怎么钓的?”钓友克子不服,却又没什么办法。
  金栋儿不保守,有什么说什么:“我这个钓位好哇,你看看身后边是个养牛场,鱼老板为了肥水,经常往塘里撒牛粪,所以这儿聚的鱼就特别多。今天都不爱吃食,鲤鱼是追星钓的,鲫鱼是逗着钓的。”金栋其实不善言谈,有时候还要靠我来“翻译”。
  所谓“追星”不是现在的追星族,是追着鱼星下钩,钓鱼人都知道,鱼在游走的时候,常常会不断地吐出气泡,北京人叫鱼星,也有叫鱼筋的。鱼星有大有小,鱼大星也大一些,有经验的人可以从鱼星看出水里的鱼的大小甚至鱼种。鱼星也是有走向的,钓鱼人可以提前把食饵投放到鱼的前方,等着它游过来,贴着嘴的食物,不由它不吃。这种追星的钓法在鱼普遍不爱拿食的时候,很容易得手。
  逗钓更简单了,就是跟鱼逗着玩。其实不是窝里没鱼,是鱼因为很多原因不吃食。这时候你就要断续地提竿,让饵食在窝里上下抖动,引它、逗它、谗它、气它、砸它——你吃不吃吧?再不吃我可就走了!鱼说,别跑啊,鱼扑过去咬住鱼饵,鱼就上当了。这就是书上说的引逗法。
金栋儿好动,所以常用追星,对引逗法更是情有独钟。
  我一边说着一边演示引逗法,我不断地把鱼竿小幅度轻提慢放,我说:“看着啊,这就来了。”哈!巧了,没两分钟真就甩上来一条小鲫鱼,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克子尤其高兴,他喊着:“嗨!神了!”
  对于钓鱼方面的体会,我和金栋儿常常互相探讨。我说“书上是这样写的”。金栋儿有金栋儿的道理,他总是说,别听那些钓鱼权威们红口白牙的瞎咧咧,鱼类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聪明。鱼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碰上好吃的就爱吃。钓不到鱼是因为食不对,钓具不好,运气不佳,跟运筹帷幄没什么关系。
  金栋儿最有力的理论就是,鱼没有手,你不可能想象一条鱼手里拿着一根棍儿去拨弄你的鱼钩。鱼对食物的反应只能用嘴来表达,好吃或者不好吃,吞进去或者吐出来,在浮标上的反应就是沉浮的变化。所以只要浮标一动(除了风和水流的因素),就是有鱼了。当然鱼愤怒或者不耐烦的时候,它也会攻击饵钩。有时候用嘴拱,有时候用尾鳍扫,有时候用身体挤靠,这时候抬竿也有可能中鱼。所以没必要把鱼想得跟人那么复杂,还斗智斗勇,斗个屁呀?
金栋儿和我正在夸夸其谈,却不成想惹得附近那位台钓高手十分不满。随口扔出一句:“侃什么侃?台钓,会吗?”
  金栋儿不忿,走过去递牙:“哥们说我们哪?坐一破箱子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台钓吗?现在都叫竞技钓了。看那位了吗?几年前大陆台钓就是他传过来的,那是我师傅,不信你们盘盘。”
  那哥们晕了,不知道金栋儿的水线深浅。但他仍不甘心输嘴,一边从钩上往下摘鱼一边说:“说什么都没用,钓着鱼才是真本事。”
  金栋儿哈腰,从他那三合一的食盘里捏了一点放鼻子下闻了闻说:“好家伙,连麝香都用上了!你这里缺了点曲酒,不成我给你兑点试试。”
  那位说:“不用了,我使着挺好。”
  金栋儿还在臭贫,我喊着:“金栋儿回来!”
  临走,金栋儿抓了一把人家的颗粒料,唰的一下准确地扔到窝子里,那位抬起头问:“干什么?”
  金栋儿笑笑说:“你这窝子该续了。”
  我把金栋儿数落一顿:“人家不爱理你,贫什么贫?”
  金栋儿说:“看不出来卯上劲了?人家使的都是现代化设备。”
  我不说话了,我把留着的一袋“丸九”打开,重新开饵——不就掐么?
说也凑巧,从金栋儿回来,一个小时的工夫,我钓了十来条鲫鱼,那位坐台钓箱子的主儿,连一个鱼毛也没钓着。看着他来回开饵调水线,折腾得满头大汗,最后自己搬着箱子臊眉打眼的到别处钓去了。
  和我同来的弟兄们都不钓鱼了,坐在后边看我“表演”,那牛!感觉真是相当的不错。
  收竿的时候,我把金栋儿悄悄地叫住,我问他:“你给人家使什么?”
  金栋儿说:“没有啊,您都看见了,我就帮他续了一把窝子。”
  “扯淡!你蒙得了我啊?”
  “我,我,”
  “我什么我?”
  “我在里边掺了俩卫生球。”
(九)“牛粪”掐鱼

  还是那几个人,还是向阳水产那个地方,隔了一个礼拜我们又来了。巧不巧呢,又遇到了上次那个坐钓箱的人。原来的钓位被他占上了,而且还多了两位,三个都是台钓高手。
  我说算了吧,我们换换地方。金栋儿不干,金栋儿说,一个夏天我们都在这个位置钓,凭什么给他们让地方?再说了,就这个钓位水深,别处不出鱼。金栋儿说得对,我们在鱼塘四周都试钓过了,哪里都不如这个钓位好。再有就是因为那些牛粪,所以这里聚的鱼就特别多。让出这么一块风水宝地金栋儿当然不甘心。我也不甘心,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比人家来得晚了呢?金栋儿说:“怕什么?跟着我,他们的间隔大,我们正好插空儿!”
  金栋儿冲那位一呲牙:“哥们先到啦!”算是打了招呼。说完金栋儿就带头在他们中间放东西。我们五个落座,俩夹一个,“包饺子”了。
  我看今天又悬了,今天还得掐。
  金栋儿一边掏家伙一边自言自语:“不服啊?不服就再来来!”
  “嗨!什么服不服的?”上次那位仁兄说,“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比比,别再帮人家‘续窝子’。”
  哈哈!看来人家已经琢磨出原由来了,而且这次是有备而来,还有两个高手助阵呢。我赶紧打圆场:各钓各的,不妨事,都是钓鱼人,好说好说。
  说是各钓各的,有上次的过节,能不较劲么?嘴上不说,心里明白。一会儿的工夫,我的汗就下来了。为什么呢?人家连上口儿了,台钓就是快,小鲫鱼一条一条的上,咱这边却总不冒泡。那脸上就有了窃笑,不是窃笑,是大明大放的嘲笑:“今儿是喂鱼来的吧!”
  我们出来钓鱼,一般都用传统钓,因为主要目的是休闲,忙了一个星期,累了,花几块钱到水边上坐坐,调整调整,谁还想着用竞技钓法去玩命。再说那也得不偿失,那些粉啊料啊的,不是日本就是南韩,顶不济也是台湾的,要用多少钱!我们都是自制饵,白面棒子面,豆腐粉加鸡蛋黄,一共用不了多少花费,当然比不了人家那些进口货。尤其那些诱鱼粉一撒上,鱼都去人家那儿了,没我们的份。
  我看了看金栋儿,那意思是说:不成我们就走吧,别扛着了。
  金栋儿不干。我知道每到这个时候,金栋儿就该用杀手锏了。今天他是为钓鲢子来的,他把那包酒糟掏出来,都攥成拳头那么大的酒糟疙瘩,嗵!嗵!嗵!往钓点上连扔三个,轰炸啊!坐台钓箱的那几位皱着眉看他他也不管:“看什么看?我又没帮你续窝子!”
  说起酒糟,什么玩意也不赶它厉害,尤其是对鲢子鲤鱼这些大型鱼类相当敏感,水里的大家伙打着旋儿就到了,那些小鲫鱼尤恐避之不及,全都逃之夭夭。
  金栋儿换了酸食,全神贯注盯住浮标。说时迟那时快,金栋儿把竿子一抖,呼啦啦一团水花,有了。哈哈!金栋儿那个乐啊!把鱼拉过来一看,是条三斤多的大白鲢,那玩意力量大,不停地折腾。我赶紧拿起抄子预备抄鱼,金栋儿说:“别忙,这鱼劲大,得多遛会儿。”我跟着金栋儿来回走,走到左边他说:麻烦您,抬抬竿,这鱼要线。左边的那个玩台钓的没法,只能让他;一会儿又往右走,还是那句:麻烦您,抬抬竿,拽不住了!于是右边的人也没办法钓了。如是这般走了半个小时,连我都烦了,他才把鱼抄起来。刚安静下来,嗵!嗵!嗵!又是三团酒糟,谁还能钓啊?!
  那边台钓的小子实在气不过,说了句:“折腾了半天不是才钓一条破鲢子么?”
  金栋儿火了,金栋儿说:“你钓那些小鲫鱼壳子管什么用?不信上秤约约,我这一条顶你一百!看你那小样儿吧,比什么比?比摔跤?咱来来,你又不成;比打架?你又不敢。这么说吧,别说比钓鱼,就是比吃屎你也没那个胆子!”
  说着,金栋儿抓起身边的一团牛粪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吧唧嘴:“还真香!哥们,你要不要来一块啊?”
  不但坐钓箱的要吐,连我都受不了了。
  那三位站起来麻利儿走人。一边走一边嘟囔:“这家伙真生性!”
克子他们几个问金栋儿:“你小子又出什么鬼呀?”
  金栋儿指着身边那堆“牛屎”哈哈大笑:今儿带的五合一钓鲢饵,新配方,都是点心渣滓,还有一点豆饼、麸子、棒子面和白面,早晨起来新蒸的,来不及发酵我就点了醋精,您尝尝,香着呢!
  谁敢尝啊?!
 (十)龙吟高手

  金栋儿说,龙吟阁来了几个清坑的钓鱼高手,把满池子的鱼几乎钓光。
  我和金栋儿去过龙吟阁几次,几次都没有多少收获。几条半大的鲤鱼,几条鲢子胖头,其余小杂鱼较多,算不得什么。只是因为龙吟阁离家近离厂也近,所以才经常光顾。有的时候取料送件路过,好歹找个借口进去,站在栅栏外边看人家钓鱼,过不了手瘾也要过过眼瘾。
  龙吟阁是龙潭湖公园里的一组水上仿古建筑,雕梁画栋,环境幽雅。鱼老板把这块不大的水面承包下来,铁管打桩,在水面上搭起几条平台,铺上塑料地板,又是通道,又是钓位,于是就成了专门开放的渔场。
  刚开始在这里钓鱼是论斤计价,因为来的是一些逛公园的情侣,不为钓鱼只为起腻;还有就是有小秘陪着的大款,不为钓鱼只是消遣。鱼老板看挣不到钱,就改成30元一竿,钓鱼人蜂拥而至。开始时也有钓几十斤的,也有钓几斤的,多少都能弄些鱼回去。渔场过一个星期就撒鱼,这样热闹了有些日子。后来渐渐地钓到的鱼越来越少,只有撒鱼的时候有人光顾,平时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老板感觉奇怪,池子里陆续投放了近万斤鱼,被钓上来的却不到三成,那些鱼呢?要是活着它得吃食,要是死了它得漂上来,这可倒好,活不见鱼死不见尸。鱼老板怀疑鱼池与龙潭湖相通的那面隔离网有了破绽,于是又是加高又是加密,折腾半天收不回本钱,也就不想再放鱼了。
  后来龙吟阁改成10元一竿,这里成了那些“城市渔民”百无聊赖的消遣场所。钓鱼人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并不把成绩看得如何珍重。实在没地方去了就到龙吟阁蹲一天,反正也上不了几条鱼,哥几个见面过过手瘾也过过嘴瘾,互相交流最新信息,如此而已。
  这一日金栋儿约我,说是龙吟阁来了几个异人,虽名不见经传,却是真正的高手,到龙吟阁这么个死坑黑坑里拿鱼,就如同裤裆里掏家雀——手掐把攥。不但把同池钓鱼人看呆了,连鱼老板都钓傻了!下午收竿的时候,每个人都钓了有一百多斤鱼。金栋儿如此这般,说得我满头雾水,钓了这么多年鱼的老油子,什么没见过,哪有这样的神人?后来一打听,说是团结湖的那几个钓手,外号“鱼鹰”。为了看个新鲜,我们俩决定这个星期日会会高人。
  到了星期六才知道计划又落空了,因为一位高层领导人去世,全厂都要为他加班赶制花圈,这是政治任务,金栋儿不能为了钓鱼请假,我当然更不能例外。
  折腾了一宿,总惦记那几个“鱼鹰”的事。到了早晨,头疼欲裂。打个电话吧,请假。
  假请好了以后,感觉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这回总算可以心安理得地去钓鱼了。
  到龙吟阁,已经是上午9点多。我刚要钻进栅栏买票钓鱼,却看见金栋儿已经在里边支上竿钓上了。到底是师傅,我不能让他看见我为了钓鱼不重视政治任务,我把竿子存在门口卖票处,空着手进入渔场。我一拍金栋儿的肩膀吆喝道:“好哇你,不去加班却跑来钓鱼!”
  金栋儿把嘴一咧:“您不也是一样吗?您在栅栏外边我就看见您了。”
  “就你小子眼尖,我可是请了假的。我不钓鱼,只是过来看看。”
  “不钓更好,反正也不开竿,跟人家比,咱不成。”金栋儿一指鱼池中间那几位,“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栅栏外边我就看见有人起鱼,而且还是连口,这就是传说中的团结湖鱼鹰吗?这三个人除了黑,另外没什么特点。只见其中的一个把竿子一扬,拉起来就是一斤多的鲤鱼,大钩粗线。连遛都不怎么遛就抄鱼进网。跟着上食抛钩,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跟钓鱼的机器似的,真他妈邪了!除了他们三位,身旁附近,没有一个人上鱼。我在旁边给他数着,一二三四五……数不到十就起鱼了,没想到钓鱼这么个玩意,也有化境。
  我回到金栋儿身边,我说:“知道人家使什么食吗?”
  “闻着好像有大料(八角)水,尝着好像有红塘,还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我不敢说,那是……”
  “是什么?”我催促着。
  “是大烟!”
  靠!居然有这玩意!听说有人为钓鱼连麝香这类的猛药都用上了,却从来还没听说有用大烟的呢。“哪来的大烟啊?”我问。
  “就是罂粟壳,”金栋儿说,“在南方药店里有卖的。有些饮食行业为了留住客人也用这个方法,用罂粟壳煮水加到食品里,客人吃了上瘾,就离不开了。”
  据说这些“鱼鹰”头天用大烟米到钓位上打窝,第二天施钓时鱼群蜂拥而至,别的食当然无鱼问津。
  说起鱼饵,从来都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几乎每个钓鱼人都会自制饵料,而且各有各的特色,你加曲酒我加香精,你加虾粉我加蚕蛹,你加红糖我加奶油,你加味素我加叶酸……或荤或素,或香或腥,或浓或淡,总之变化无穷,各种奥秘,只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跟金栋儿一样,钓了这么多年鱼,自认为已经得心应手,没想到和人家比起来,还是差得远呢!
  金栋儿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帮人专门以吃黑坑为业,而且个个身怀绝技。走到水边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水里有没有鱼,两只眼就如同透视一般,看一眼就能找到鱼窝。他们的包里带着大瓶小罐,要什么有什么,比药铺还全呢!这帮人钓鱼钓得都魔怔了,一天到晚就一个心思——钓鱼。
  咱比得了么?
  说话的工夫。那边又上了几条鲤鱼,还上了一条四斤多的大花鲢。真琢磨不透他用的是什么食。
  我走到鱼鹰的身边,悄无声息地拿起他的鱼食闻了闻,他冲我一笑:“别琢磨了,食都差不多。”
  我说:“您这里有大烟吧?”
  那小子哈哈大笑:“您说错了,我这里有‘伟哥’!”
  靠!丫说有伟哥。
  也就两个小时的工夫,我亲眼所见,他们每个人都钓了有20多条鱼,而且都是二斤左右的大鱼。后来鱼老板实在绷不住了,过去又是上烟又是上茶,低三下四地求人家:几位兄弟别钓了,你们少玩会儿不要紧,对我来说,这池子里的鱼可是我全家的活命钱!后来鱼老板把他们交的10元鱼票钱退给人家,这才把几位高手送走。
  钓了这么多年鱼才明白,什么是天外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