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卫视12月30日《开卷八分钟》

凤凰卫视12月30日《开卷八分钟》以下为文字实录：

梁文道：在中国历史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有一样非常了不起的成就，这个成就是什么？就是树立了数千年来第一个真正能够把政权的影响力直接插入每一个村庄，每一条街道。在过去中央皇朝时代，政府对地方其实没有那么广泛的深入的影响力，同时这么一个高度集权的政策体制，也是过去国民党时期完全做不到。到底它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能够达到这一点？而且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

根据杨奎松教授的研究，我们可以帮他推想出这样的说法，就是因为一连串不同的运动，比如说像我们昨天讲到的土改，土改这种运动等于是从根打破了原有农村的宗族社会邻里关系，使得农村的人变成能够按照阶级斗争的原则，把大家分成不同的阶级，透过斗争撕破了脸，撕破了原有的纽带关系。这时候，这个政府的影响力，它的整个意识形态就能够深入扎根到农村里面。现在当国家建立了，共产党入城了。入城之后对于城市里面，又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掌握它的基础的支持呢？

我们今天继续来谈一谈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建国初期的时候，一个非常广泛的运动，叫做镇反运动。在1950年代初新中国发生过大规模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一时间全国大小城镇群情激昂，杀声震天。这些所谓的镇压反革命，一开始主要就是为了要打击当时仍然在中国境内的一些国民党特务，或者是一些不支持共产党，甚至想破坏共产党统治的人。这些人绝对会对新中国带来很大的威胁，因此毛泽东特别提出过进城后务必重视阶级分析和加强阶级斗争观念的问题。他甚至宣称进城以后必须时刻牢记阶级立场，时刻不忘阶级斗争，一切文件、文章凡讲到阶级问题的，都是深刻的。凡没有讲到或者讲清楚这个问题的，都叫做肤浅，这是毛泽东的一个讲法。

于是镇反运动本来应该立刻要展开才对，但是问题是一开始毛泽东对于镇反运动的展开并不是太积极。为什么？我们要知道刚开始中国建国的时候，我们强调是联合政府，有很多很多不一样意见的人，比如说还有民盟，各种民主党派的人在这里面，他们影响力都非常大。当时如果你强调搞镇反，凡是跟共产党路线不一样，或者从阶级斗争的路线角度来讲，是敌人都要划分出去打击，很可能会影响联合的跟统战的势头，因此这不是太适合。

但是到了后来，有一个外在的条件造成了，使得镇反运动可以迅速的产生，或者爆发出来。那就是朝鲜斗争，这边杨奎松就说到，毛泽东在决定出兵朝鲜的同时，下决心镇反，自然有其攘外安内的现实需要。除了前述各种敌视共产党旧势力相当活跃以外，仅国民党特务的活动就对中共后方安全军事行动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但是朝鲜战争的爆发原本在社会上造成一定的恐慌心理。这时候，造成民众恐慌不安的时候，就要特别小心怎么样把这些不安的事例，造成不安的影响清除出去。当时公安部长罗瑞卿有过清楚的解释，抗美援朝战争打起来了，因此你们不要浪费了这个时机。镇压反革命恐怕只有这一次，以后不会有了，千载难逢，你们要好好运用这个资本，不只是为了杀几个反革命，而更主要是为了发动群众。

意思就是说透过镇反杀反革命，把群众动员起来，这可以用农村当年动员农民的那种模式一样，把城市的居民也动员到新政府的体制底下。到底这个镇反该怎么来镇反？当时毛泽东曾经说过，他说到，我们要搞镇反，不要怕杀人，我们只要不杀错，资产阶级虽然有叫唤，也就不怕他们叫唤。他说现当反美、土改两个高潮时期，只要善为处理，就不会有问题。然后叫各地方的人预备大杀几批。可是大杀几批，到底是什么意思？比如说你要杀多少，才叫做大？这个要杀几批才行？比如说像1951年1月，他电告华南分局广东方面负责人说，你们已经杀了3700多，这很好，再杀3、4千人，今年可以以杀8、9千人为目标，届时看情况再定下一步的镇压计划。

然后1月29号他收到公安部的报告，说中南军政委、公安部逮捕了19823人，在省级机关，就是自己政府部门内也逮捕了160人。这个做法，当时地方上有人就觉得恐怕会引起广大干部的恐慌。结果毛泽东就说，湖北这么做是对的，不要去泼冷水。然后毛泽东在平衡了各地方上报的杀人计划之后，很快计算出一个各地应杀人犯的比例。按照他的设想，一般的城市杀人，至少应该达到当地总人口的0.5%，敌情严重的地区可以达到1%，个别地区可以突破，但不应该超过1.5%。虽然这个数字，他很关注这种比例，但是我们其实现在没有办法知道他这个比例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然后他就据此明确指示上海和南京方面的负责人说，上海是一个有600万人口的大城市，按照上海已捕2万余人，只杀200余人的情况，我认为1951年内至少应该杀掉最大的匪首、惯匪、恶霸、特务，会门头子3千人左右。而在上半年至少应该杀掉1500人左右，你们自己再斟酌。

然后后来在南京方面，他说南京是一个50万人的大城市，国民党的首都，应杀的反动分子不只200多人，南京杀人太少了，应该再多杀一点。当时这种本来的镇反是要针对国民党特务。可是问题是你搞国民党特务对群众来讲，这个直接利益还不大。但是你一旦说到杀那些平常地方上作威作福的流氓或者老百姓看不惯的人，那就不一样了，这些人就可以叫做恶霸。那么恶霸就可以随便怎么杀都行了，所以杀到后来，大家基本上是有点杀到眼红，那么这个杀到眼红的结果，就是很多人借着这个机会，报自己的私仇。但是的确无可否认，经过这么一轮大规模大概那一年杀了70多万人之后，国民党的潜伏势力当然要被消灭殆尽，这个政权就很稳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