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教师教育市场化模式启用动因探析

     20 世纪 80 年代,随着《国家处在危机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报告的发表,美国教育受到日益激烈的批评. 而随着人们发现教师教育与教育质量的高相关性, 美国人对教师教育的抨击也随之而来. 进入 90 年代以后,教师教育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指责. 标准化测试中较差的学生成绩,居高不下的教师流失率以及"师范生"与未接受过教师教育培养的教师相比并不具有明显的优势,使得人们得出共同的结论是: 美国教师教育的效率太低了. 教师教育不仅处境艰难, 而且对未来发展的方向也不甚清楚. 用古德莱德(John Goodlad)的话说就是,"教师教育培训这列火车并未在轨道上,而且,其引擎也并没有与车厢相连,车厢相互间也没有挂在一起. 即使它处于轨道上, 它的引擎,车厢之间也是相互连接着的,它的管理者们也不清楚该往哪里去". [1]面对效率如此低下并倍受指责的教师教育,持不同观点的人们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分析, 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并提出了多种解决方案. 针对该状况,政策制定者最终决定用市场拉动教师教育. 也就是, 将市场经济中采用的资源配置方式和经营理念运用到教师教育领域, 具体表现在通过竞争重新分配教师教育机构所获得的资源, 改变教育学院的垄断地位,推动教师培养模式多元化,让教师有更多选择职业和岗位的权利等, 最终构建教师教育的市场化模式. 当然,由于市场机制的启用本身在很大程度上是政府主动选择的结果,因此,教师教育领域的市场并非是完全放任的市场,而是政府调控的市场,即政府主要通过拨款,评价等手段来运用市场化模式,以实行调控. 一,美国教师教育市场化模式启用的背景          (一)教师质量缺乏公众认可教师质量一直是一个难以界定的概念, 对它的定义常常需要对大量模糊的概念作出价值判断. 例如,它涉及到不同的文化背景,俄罗斯人意识中的教师质量和美国人意识中的教师质量是不一样的. 同样,弗吉尼亚人与宾西法尼亚人对这一概念的理解也会有很多不同. 甚至同一城市的不同地区,不同学校之间都会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戴维•伯利纳(David C. Berliner)撰文指出,由于教学的独特性,教师质量测试是近乎不可能的. [2]但是, 在政策制定者和普通公众的观念中,"高质量" 应该是一个可以测量和评估的概念,因为他们希望能够了解学校教学的质量状况究竟如14- -何. 他们认为,评价教师有效性的一个方面是实现预期目标的情况,看学生是否达到了特定课堂,年级或科目所期望达到的程度; 另一个方面指的则是教师所具备的特征,包括获得资格证书的情况,学科知识的掌握情况, 教学方法熟练运用的程度等.于是, 学生在标准化测试中取得的成绩便成为了体现教师"高质量"的重要指标,而教师的任务就是协助学生达到这些目标. 关于这一方面,《国家处在危机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等报告已进行了充分的阐述,各种数据也显示,美国学生学业成就低下,教师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第二个方面, 我们可以从全国教学与美国未来委员会(NCTAF)在 1997 年 11 月发表的题为 《做最重要的事: 投资质量教学》(Doing WhatMatters Most:Investing in Quality Teaching)的报告中有所发现. 该报告提到,尽管教师的知识和技能对学生学习产生了很大影响, 但是美国并没有一个真正的体系能够帮助教师获得这些知识, 进而促进学生的成功. 该报告指出,在 1991 年公立学校招聘的新教师中, 超过 1/4 的教师没有资格证书; 中学教师中有 23%甚至没有在大学中辅修过自己现在所教的科目,其中 27%的教师在教数学,23%的人在教英语.在高度贫困地区和少数种族聚居区,不合格的教师会更多. 事实上,在大多数由少数种族学生组成的学校中, 学生见到的数学和科学教师中具备资格证书或相关专业学位的比例均低于 50%. [3]          (二)教师流失率居高不下较高的教师流失率一直是西方国家教师教育面临的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美国尤其如此.20 世纪80 年代中期以来, 教师的大量流失导致了合格教师的短缺. 学校只能招聘许多不合格的教师来填补空缺,进一步导致了教育质量的下滑. 1986 年,一项针对美国 44 个州的调查显示,近半数的州在数学,科学,外语和特殊教育等领域缺少教师,其中 2/3 的教育管理者表示,他们会提供应急或临时教师资格证书来填补这些教学岗位. 许多学区采取的做法是:调用其他专业的教师来填补空岗,增加教师工作量或扩大班级规模, 甚至取消这门课程. [4]NCTAF 曾对教师的流失现象进行过详细的统计:1998 年, 全国所有非教师职业的流失率为11%,而 2000～2001 年教师的流失率为 15%;各个地区都存在教师流失的问题, 在贫困地区的公立学校中尤其如此, 而且脱离教师职业者均比转调并任教于其他学校的人数多;2001 年,美国一共有3 451 316 名教学人员,其中 30%一直处于流动之中;1999～2000 年间共有 534 861 名新教师加入进来,但是 2000～2001 年间有 539 778 名教师离开了这个职业;在 2000～2001 年间流失的教师中,特殊教育的教师最多, 为 18.3%, 其次是数学教师,为16.1%. [5]总之, 美国人将对教师的不满意转化为对教师教育的不满,所以,他们要求全新的教师教育来培养"高质量"的教师.         (三)教师教育的效果不佳除了教师教育的对象———教师备受指责,教师教育的过程本身也存在很多问题. 首先,师范院校的学生的知识基础普遍比较差. 卡内基工作组1986 年发表的报告《国家为培养 21 世纪的教师做准备》 中提到:"尽管近两年选择主修教育的高中毕业生的'学习能力测验'分数有所提高,但是这微小的提高也不能挽回近十多年来师范院校的分数低于普通大学学生分数的局面, 师范院校的学生与其他一般大学的学生相比, 存在一个很大的差距. 师范院校录取的大学生中,几乎近半数的人仅学过非文理科的高中课程,也就是说,他们接受过的仅是那些并非为以后上大学做准备的普通高中和职业学校的教育. "[6]詹姆斯•凯尔纳(James Koerner)在《没有教养的美国教师》 一书中曾做过这样的描述:"教育中的课程工作符合它的坏名声. 它通常是平庸的,重复的,无聊的和模糊不清的———没有讨论余地的.两个因素导致:教育者的局限以及学科知识分块,分割和膨胀的限制且毫无改过之意, 在需要的时候又扩充不够……课程工作的知识贫乏仍然是该领域的一个主要特征. "[7]凯尔纳 20 世纪 60 年代所批评的现象一直持续着. 此外,通过对初任教师的调查发现,40%左右认为他们并没有得到较好的培养,他们最不满意的三个方面是:技术,课程材料和课堂管理. 在教学实践中,与非教师教育项目的毕业生相比, 教师教育项目的毕业生并没有体现出明显的优势, 虽然他们已经具备了一些教学经验,但是这些经验缺乏进一步的发展,同时缺少与其他教师的交流.此外,教师教育与实践的脱节现象也很严重.2008 年第 9 期 外国教育研究 第 35 卷总第 219 期15- -戴维•拉布里(David F. Labaree)曾指出,教师教育把装备着进步主义华丽词藻, 灌输过建构主义精神的教师送进课堂, 但他们必须马上适应今天学校中教学的现实:一个以官僚体制,严格控制的课程和高难度测试为特征的学校体系和一群在经济,社会和文化资本上有着巨大差异的学生. [8] 二,市场化模式的引入:          商业中的成功经验与教育领域的运用          (一)市场化模式在商业中的成功运用市场化模式兴起的根源在于它在商业领域所获得的巨大成功. 20 世纪 30 年代,面对严重的经济危机,美国政府开始采纳凯恩斯的经济主张,试图加强政府在国家经济发展中的作用, 采取公共福利措施以促进经济恢复.但是到了 70 年代,由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再一次爆发,凯恩斯的理论遭到了激烈的批判. 弗里德曼(Friedman)针对当时的状况描述道:"福利计划'一团糟',充满弊端和腐化. "[9]人们普遍认为, 资本主义成功发展的基本条件是鼓励企业家的创业精神,而诱发这种精神就需要竞争,选择性和回报, 但福利性质的国家政策只会抑制这种精神.在这种背景下, 作为凯恩斯主义坚定的反对者,哈耶克(Hayek)强调自由竞争的经济学说自然应运而起. 哈耶克极力提倡市场化和自由竞争,并认为竞争可以带来人们所需要的东西和社会的良性发展. "在一个竞争性的社会里,大多数事物都能以某种代价得到, 虽然我们付出的往往是非常高的代价, 这一事实的重要性是怎样估计也不会过高的."[10]自由竞争理论在经济领域的盛行是其向教师教育领域渗透的基础.除了理论基础之外,20 世纪中后期日本企业模式的成功还为市场化模式在教师教育中的运用提供了实践基础. 根据这种策略,企业所生产的产品完全可以是"零瑕疵"的,所有的担心和问题都可以通过管理和控制来解决. 一方面,这种策略通过严格纪律,加强时间管理来规范生产过程;另一方面,注重促进工人的技能发展,树立起他们的责任意识和荣辱感, 根据各方面的表现信息进行评价. 政策制定者们由此得出假设,教师的"生产"也应采用这种模式. 如果能够实现有效的领导和管理,不断评价教师所获得的能力,找到需要解决的问题并进行纠正,就能够培养出理想的教师.         (二)市场化模式在教育领域的渗透市场化模式在教师教育领域的运用还明显受到了该模式在其他教育领域中运用的影响. 在将市场化模式运用于教师教育领域之前, 美国的教育领域事实上已经开展了市场化的改革. 包括教育券(School Voucher),学费税款信贷(Tuition TaxCredits),特许学校(Charter School)等多项措施在内的教育改革已经鲜明地体现出了美国教育领域的市场化进程. 支持教育市场化的主要论点包括:1)私立学校的业主有强烈的动机去取悦于学生和家长,所以,学校也能更灵敏地反应市场需求;2)打破学校之间的界限, 使学生和资源能从那些不受欢迎或反应能力不足的学校转移到热门的和反应灵敏的学校;3)营造了一种自然选择的机制,不受欢迎的学校将被迫关闭或进行调整. [11]以教育券为例,这是一种政府发行的凭证,家长们可以用它来支付私立或教会学校的全部或部分学费, 学校就可以拿着这种凭证到政府相关部门获得一定的资金. 发行教育券的目的是为了打破公共教育体制垄断的弊端, 通过引入竞争迫使学校进行调整以吸引更多的学生. 这样也使学生和家长成为了"消费者",享有更多的自由选择权.市场化模式在教育这个大气候中所发挥的作用和影响为它在教师教育领域的引入奠定了基础,也迫使教师教育不得不接受这种规则. 三,直接推动力量        (一)政府和专业团体的报告:用竞争激发活力对于美国政府而言, 相关的咨询报告和专业团体的报告是制定决策的重要依据, 这些报告对市场化模式的推崇也对其在教师教育领域的运用发挥了重要作用. 《关于美国教育改革的报告》认为,市场化模式是一种值得尝试的方法. "在自由市场经济的机制里, 那些生产高质量产品和提供良好服务的人对顾客负责到底,也很受顾客欢迎.如果商品的质量低劣,顾客就会流失. 然而在美国的公立教育中,情况并非如此. 甚至在掌握了学校质量好坏的足够信息后,在我国的大多数地方,家长们也不能把其子女从一所差学校转到另一所好No.9,2008 Studies in Foreign Education Vol.35 General No.21916- -学校去学习. ""如果所有家长都有权为其子女做出选择的话,那么,很可能使一些不可救药的坏学校暂时关门;但大多数差学校会改进其教学,好学校会更上一层楼."[12]整个美国教育领域弥漫着推崇市场化模式的氛围,择校,选择权等词汇一度成为焦点话题, 传统福利制度下的教师教育体制受到冲击.许多专业团体的报告也都极力提倡将市场的方法运用于教师教育领域. 《国家为培养 21 世纪的教师做准备》 指出:"市场方法也可以为提高教学成绩和效益产生激励作用. 美国社会的各个领域, 证明市场可以起到非常有效的资源分配和激励人民的功能. 市场也可以使全体公立学校的学生平等享用学校资源."[13]这些很有影响力的报告的发表是促进市场化模式在教师教育领域运用的强大动力.        (二)教师教育者:无奈之举面对来自外界的诸多批评, 一些教师教育者认为,与其受到指责和攻击,不如自己努力来改变现状,真正投入市场并在市场中放手一搏. 教师教育者的这种态度对市场化模式的运用可以说是一种间接推动. 由于市场化改革可能损害教师教育者的利益,所以,之前大多数教师教育者都对这种改革持反对态度. 但是随着人们逐渐认识到趋势已不可逆转, 教师教育市场化模式的又一道障碍被打破了.田 纳 西 大 学 的 理 查 德•艾 灵 顿 (Richard L.Allington)在《忽视政策制定者以促进教师培养》一文中充分表述了这一观点. 文章认为,政策制定者很少考虑教师教育者的观点, 至多也只是使用这些观点来支持他们自己的想法或者用来拉拢选票. 联邦的相关政策造成的结果只是削弱教师质量而不是提高它,在这种政策的指导下,最终培养出来的教师难以达到有思想, 有自主性和有效率的目标. 教师教育者一直处于极为被动的状态:别人制定标准,编制预算,管理结果,还指令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 教师教育者一直试图满足州和联邦的要求, 在这些政策制定者发展和制定的体系中唯唯诺诺地工作, 最终却仍然要遭受批评. 他主张,教师教育应该摆脱与政府和认证之间的联系,投身市场竞争,主动承担风险,提供充分的证据证明自己所培养的教师是有效的, 但前提是拥有更大的自主权, 能够充分发挥自身的能动性. "实验是推动发展的引擎,我们发展教师教育的最佳选择是探索而非盲从命令."[14]教师教育者应该更多地把自己看作专业人员, 教师教育项目应该获取更多的资源并投入到研究中, 分析教师教育者的责任和他们对未来教师的影响, 并最终由市场来判断这些机构或项目是否成功.波士顿东北大学的詹姆斯•弗雷泽 (James W.Fraser)也持类似的观点. 他认为,仅仅扞卫以大学中教育学院为基础的项目和课程不是一种有效的抵抗方式. 现在所要讨论的问题的重点并不在于应该给未来的教师开设何种课程, 也不在于教师培养项目应该在大学之内还是大学之外, 而在于所培养出来的教师的能力和他未来教学实践的质量如何. 教师教育者需要反思自己的项目是否足够灵活,是否能够吸引并帮助未来的教师. 虽然很多教师教育者都认为以大学为基础的项目代表着培养大多数教师的最好的方式, 但是也应看到其他许多项目的毕业生也可以做得同样好. 在目前教师教育受到强烈质疑的时候, 教师教育者应该勇敢地面对这些批评, 同时甘愿放弃自己的垄断地位和认证权, 投入到培养教师的过程中并证明自己. 目前有关教师教育的争论"是建立一个教师培养的更好体系的基础, 同时也是在这个国家形成一种更加民主的政治风气的基础". [15]所以,教师教育应该通过竞争来体现自己的价值.所有这些都使教师政策制定者相信, 如果能将市场运行机制和规则移植到教师教育中, 使资源完全由市场供求和价格机制配置和调节,那么,教师教育就一定能够重新焕发活力. 由此,市场化模式及其伴随的竞争,选择,效率,消费者等概念便纷纷涌入了教师教育领域, 美国教师教育开始了它的市场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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