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细亚的孤儿--血戰異域十一年 12 生死關頭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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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十節

  在這裡,我想告訴你孤軍的淵源,這對於你幫助孤軍官兵的下場將有很大的幫助,而我說出來,使我這塊久久積鬱的心情,也能得到傾洩後的甯貼。


  李國輝將軍所帶領的709團,是民國初年雄據河南,被國父 孫中山先生親口賜名為『建國軍』的范鐘秀部隊,所以孤軍裡面,上至最高長官,下至士兵炊事,差不多都是中原健兒,後來范鐘秀加入閻馮集團,在許昌戰死,部隊經郜子舉將軍接收整頓,編過勦匪大隊,也編過其他軍團,最後併入第八軍,改為709團,官長們多半是行伍出身,頂多也是在當了官之後,再被調受訓,這些終身躍馬沙場的弟兄,既沒有派系,也沒有背景,而問題就發生在這上面,沒有人際關係的人,雖然你把血和淚為國流枯,也沒有什麼人惋惜的。
我們這些伙伴們,戰死的戰死,沒有戰死的,像張復生團長吧,聽說他在台中壓麵條維生,我真不忍想到一個滿身瘡疤的憔悴英雄,天天卑屈的和顧客們爭論一斤多少錢,這是我們大多數人的結局,然而,我們已經心滿意足了。

啊,我主要的意思不是這些,我是想告訴你,我們這些轉戰萬里的孤軍,雖沒有響亮的口號喊在嘴邊,但我們義薄千秋。

李國輝將軍一定要等到葛家璧營到達雍和才肯撤退,便是如此。

而現在,當我們在岩師被包圍,而決定要撤而撤不下,也是如此。

我看到太多的將軍在生死關頭,拋下他那相依為命的部下,倉促逃走,等到發現平安無事,再鑽營歸來,還厚顏的說他的走是奉有命令,他們都是有辦法的人,他們永遠是有官有勢,永遠領導我們的。
而我們,這支孤軍所以能屹立不搖,那是既令在最危急的時候,我們都不出賣我們的朋友,我們都不出賣我們的弟兄。

第一排既然撤不下來,第二、三排不肯先撤,莫順理連長也不肯命令他們先撤,要死死在一起,劉楊副營長霍的站起來,說他要親自傳令,莫順理連長不答應,但他已奪門而出了。


  然而,敵前撤退使我們這一連潰不成軍,第一排在激烈的炮火下,一經後撤,G軍便衝上來,雙方膠著在一起,火力歸於無用,第二三排也加入戰鬥,我和莫順理連長各持一挺卡賓槍且戰且走,幸虧那一天又是大霧,這和大水塘那一夜的大霧一樣救了我們,使我們只要離開敵人兩步之外,更無影無蹤,我們3位長官在山口把守,迎接陸續退下來的弟兄。
大概1個小時後,我發現我成了單獨的1個人,大霧如墨,遠處只有零落的槍聲,和低低的人語,莫順理連長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任何人走出兩步之外都會像是被地球吞沒了似的消失,而互相間又不能大聲呼喚,我只好向山崖下摸索,那正是向紹興撤退的山徑,就在這時候,誰也料想不到,G軍已啣尾追至,他們的先頭部隊在大霧掩護下,也進入山徑,雙方面的士兵混雜在一起,只是誰也看不見誰,誰也不認識誰。
我永遠記得一個叫郭永年的有趣的弟兄,這位滿口河南方言,後來在緬境戰死的大漢,我是在山徑旁邊休息時幾乎誤坐到他身上的,他實在太累了,我們兩個默默的蹲在一顆樹後,諦聽著腳步聲向西延伸,他悲哀的說───
『長官,你有沒有煙?』
『在大霧裡吸煙,你真是一個好靶子。』
『死了也比發癮難受。』
我沒有給他煙,因為我是不吸煙的,我拉著他,並肩前進,有一個伙伴,便覺得心情平安多了,然而,這位郭永年弟兄的趣事就在後半夜發生,當我們再繼續前行一個鐘頭之後,忽然後面一隻大手抓住他的領子。
『你是哪一單位的?』那人問。
『我肏你媽』他扭頭大罵,『你不嫌累嗎?老子是人民JF軍。』
問話的人,口音是陌生的,我正要制止他罵,他已罵出了,等到兩人面對面的時候,那人帽子上的紅星像血一樣的使他嚇一跳,這時候,聽到他罵聲的莫順理連長在左方的大霧裡大叫───
『郭永年,快到我這裡!』
郭永年的『人民解放軍』幾個字使那個G軍一呆,等他一呆過後,郭永年的卡賓槍已射中他的胸膛,但莫順理連長的掩護顯然救不了我們,郭永年一響槍聲馬上召來雨一樣的射擊,我向後倒退一步,想不到,下邊便是萬丈懸岩,我像一塊滾動的石頭一樣滾了下去,昏厥在那谷底。
 第四章 第十一節

  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雖然7月間是最炎熱的天氣,谷底陰森冷冽,卻棟得我發抖,陽光在插入天際的峰頭照耀,混身骨頭像折斷了似的痛起來,用手摸下前額,摸下的卻是一手溼膩的鮮血,心理陡的害怕起來,一種既將葬身谷底的恐懼襲擊著,我站起來,向著我認定是紹興的那個方向走去,然而,卻一直等到一聲巨喝,在我身後爆起,我才發現竟是向岩師走回去。
『不准動!』
我聽到這一聲巨喝,還沒來得及判斷是怎麼回事,一槍拖已經猛烈的打到我腰窩上,我被打倒在地,一個人的皮鞋照我頭上猛踢,接著,我所知道的事,便是我被帶回岩師,在那一個月來天天被尊為上賓的大廳上,我雙手縛在背後,像豬一樣的被丟到牆角,另外還有兩個也被俘的伙伴,後來我才知道他們的名字是莊威和文展強,那位叫文展強的是一位一表人才,五官端正的弟兄,給我的記億也最深。


  一個JF軍官坐在從前田興武坐的那個黑漆靠背椅上,和顏悅色的詢問著我們的番號、兵力、各級長官的姓名、和撤退的路線,為了表示友善,把我們鬆綁開,端上熱茶,但卻把熱茶放在距離我們5公尺的地方,我們在炎熱的天氣中,已一天一夜的滴水未進,那陣陣撲鼻的茶香使我們發狂,但我們的回答只有一句話───
『我們都是士兵,聽命行事,其他的不知道。』
『我沒有耐心和你們拖下去』那解放軍官說,『吊起來打。』
他們像綁雞鴉一樣的綁住我們的雙腳,倒懸在屋粱上,一直到現在,我從不倒提雞鴉,只有被倒提過的人才會知道被倒提的徹骨痛苦,全身的血液都流到頭部,漲得腦漿都要崩裂。
『講,你們一共多少人?』
『不知道。』
皮鞭像鞭子一樣的落在我的背上,每一記鞭子都使我痛得大哀叫,我覺得我的眼珠都要爆出來了,而他們每打一鞭,便問一句,終於,文展強哭著說───
『我講,我講!』
『把他們分別帶開。』
 一個小時候,我又被帶回大廳,莊威也在那裡,他是跪著,我被棍子打中腿窩,也不得不跪下來,而文展強卻和那個JF軍官面對坐著,吃著雄脯。
『叫你們看看,』那軍官說,『我們對坦白份子既往不咎,而且特別優待。』
『他是長官』,,文展強指著我說,『和李國輝也是好朋友,就是他非留在岩師和人民JF軍拼命不可的,他說他能把你們全部消滅,坦白吧,長官,我們過去被騙了,只有M**才能救中國。』
決定留一連人在岩師的既不是我,而我也從沒有說過以一連人去消滅3千勁旅那種沒有常識的話,但我只有不作聲,我和莊威面面相觀,那JF軍官笑了。


  當天晚上,我和莊威逃走,G軍們在廣場上開慶功營火會營火沖天【滇西氣候,入夜後便冷得像冬天一樣。】這使我想到元江畔那次的營火,今晚,文展強被他們眾星拱月似的包圍著,他忘記了他的俘虜身份,也忘記了他立身的大節和心靈已受到的虧損,我在窗縫中看到他用生硬的動作隨著G軍扭秧歌,在大家如癡如醉的時候,他突然喊───
『M**萬歲!』
大家一怔,他們想不到一個俘虜竟轉變的那麼快,接著又是一喊───
『M**萬歲!』
我雖然在黑暗中,也覺得混身起一陣寒慄,我對我最敬愛的人,讓我可以為他死,但我做不出這種肉麻的舉動,而這個時代,似乎只有文展強這個人才能無往不利,才能永遠有他偉大的前程。
在G軍的歡呼,和營火裡發出的那種烘烘的聲音掩護下,我和莊威從房子裡溜出來,壯著那快要裂開的膽子,莊威扶著我,像扶著一個喝醉酒的JF軍,踉蹌的向山坡走去,在沒有道路的山坡上,爬一步,息一息,終於脫離了魔掌。
 

然而,我們一路上也受盡了艱苦,我的頭痛得厲害,我們兩個人的背上也鞭痕滿佈,痛得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尤其是午夜的風,和中午的熱,沒有水,沒有飯團,勉強支撐到第2天的清晨,我們仍在谷底,我們兩個趴在亂石上休息的時候,忽然看見就在前面不遠處的前面,有幾具骨骸,骨骸旁邊,還有幾支木頭已經腐爛,槍管全銹了的步槍,頭部的附近,撿到幾個青天白日的帽徽,顯然的,他們是38年從大陸撤退時迷路的國軍,在這裡凍餓而死。
這一個打擊使莊威雙手掩住面孔,我想這個山谷恐怕是走不出去了,政芬和兩個孩子,她們將想不到我會如此下場,我拉了莊威一把,兩人並肩的跪在骨骸旁邊,叩了3個響頭。
朋友啊,我不知道你們是哪一個部隊?也不知道你們是如何喪生的?你們為國捐軀,使我為你們落淚,如果無靈,我們兩人不久恐怕便和你們一樣,如果有靈,請可憐我還有一妻兩子遠在異域,請你們指示一條生路,將來反攻大陸,只要我不死,千山萬水,我也要來為你們重葬骨骸,朋友,朋友,你能聽到我們的呼喚嗎?
叩頭而起,就在不遠的前面,有一股劇烈的旋風捲起,我和莊威攙扶著跟著它前進,那旋風忽然變的忽隱忽現,它並不順著山谷,卻不斷在根本沒有路的山坡谷底前進,我們一面虔敬的在心裡許願禱告,一面跟著它走著,結果,當我們從間道走到紹興,和滄源最後撤退的警衛營會合時,那股旋風忽的不見,我和莊威再度叩頭拜謝,然而,我害怕的是,我這一生沒有機會了此再葬他們忠骸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