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周刊》总主笔谈《新周刊》的传媒观——从看门狗到帕帕拉齐 - 施怀基 - 网易博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5 22:24:28
《新周刊》总主笔谈《新周刊》的传媒观——从看门狗到帕帕拉齐
闫肖锋
《穿Prada的恶魔》,那个时尚魔头的尖刻与威逼背后,是时尚界的竞争压力。在中国相反的是,传媒人感受的不是潮流时尚的压力(只需将国际流行的东西Copy过来即可大卖特卖),而是职业良心的压力,这种良心有时要付出代价,轻则丢了饭碗,重则危及生命。
传媒是特殊的现代职业,说传媒人是知识分子或知道分子都不再合适,只能说是靠贩卖资讯为生吧。由于媒体被看作社会公器,传媒人时有贩卖公信力之嫌。传媒人自叹短命,无论是职业生涯还是期望寿命都不长。2007年的“兰成长事件”及2008年的县委书记进京抓记者事件造成记者高危职业的印象,其实除战地记者外,普通记者并不比工地民工或的士司机更高危,只是更多“良心的折磨”。
《新周刊》所作有关传媒的专题
《新周刊》对传媒业的诸多盘点,“弱智的中国电视”(1998年),“砸烂电视”(1999年),“中国娱乐自愚自乐”(2000年),“病态传媒”(2000年),“无书可读”  (2003年),“恶搞成疯”(2006年),“浅阅读”(2006年),不无批判,不无反省,就因为传媒人还要担当些社会良知,算是爱深恨切吧。
在传媒走向市场化的口号下,诸媒体暧昧地与资本媾联。不病态就不叫传媒(或者按《今日美国》前主编所云“只有狗娘养的才能生存”)。当《新周刊》说“病态传媒”时,其实也在批判自己。社会需要一种“我反对”的声音以保持某种免疫力,在人云亦云中打破所谓沉默的螺旋。
欢迎来到奇观世界
我们生活在一个奇观世界,现代传媒造就的奇观社会。《媒体奇观——当代美国社会文化透视》(道格拉斯.凯尔纳)的作者认为,这种媒体奇观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解决方式戏剧化,如“辛普森杀人案”、“X档案”、美国总统大选以及“9.11”,“奇观”现象正渗透在电影、音乐、建筑、时装、商业等各种领域。
中国与此同流。随着信息娱乐社会的到来和技术资本主义的发展,我们正掉进一个“信息”和“娱乐”的快速漩涡中。“信息/娱乐”(infotainment)一词意味着两者的领域已融为一体。互联网的兴起,网络在人们生活中也越来越重要,已成为信息源和娱乐源。
传播理论认为,有四种力量主宰人们的生活:经济、政治、法律和传媒。传媒荣升为影响世界的第二大力量(当然指西方),连政治也要听命于它了。
与此同时,传媒的社会功能,也从过去的信息发布、社会文化整合,到揭黑、监督、提出问题,另一项日渐重要的社会功能是人的社会化——传媒作为个人成长的第一课堂,已超越家庭、学校和宗教,成为塑造新生代们社会人格的第一力量。“艳照门事件”不经意成为性教育的独特方式。时尚杂志正教会中国白领和新中产们学习如何穿衣戴帽、如何跟上世界潮流。时政财经杂志教会中国人读懂中国、看清世界。
传媒的立场,无论“一切可以付印的新闻”(《纽约时报》),或“独立、独家、独到”(国内《财经》杂志),都旨在塑造传媒的公信力形象。各媒体的当家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公器与私器的平衡,维持受众、商家或政治势力之间的平衡。
美国的媒体奇观代表世界未来吗?电子传媒的兴起,让记者从新闻的看门狗到帕帕拉齐的双重变身,或者表面上是看门狗,内心里是帕帕拉齐。
随着消费者主权和博客等自媒体时代的到来,受众越来越聪明或不好对付了,传统传播理论被抛弃——“枪弹论”,只需对准靶子射击,无可抗拒。任何传播都变得“有限效果”。而打通受众关节的新的魔弹,唯有娱乐,娱乐化新闻,新闻娱乐化。娱乐成为任何社会势力欲推销自己的必备元素。每一次新闻事件,如果不能变成民众狂欢,不能制造传媒奇观,便不能持久受到关注。各家传媒在挑动人们娱乐神经方面无所不用其极。娱乐,可能成为今后大众传媒存在的唯一理由。
中国传媒生态图:新龟兔赛跑
百度或谷歌页面上会有这样一句话,“本条新闻于5分钟前由机器自动抓取”。
在新闻时效性的跑道上,传统传媒显得老态龙钟,腿力不济。当代传媒人所幸与不幸之处,就在于新媒体的崛起。所幸的是查找资料不再受翻书报之苦,唾手可得,不幸的是自己辛苦编制的资讯又变成被搜索的资料,网络不会付一个子儿。
20年后定是电子媒体的天下。新的“终结者”出现了,手机媒体作为“终结者”,与报纸结合衍生出“手机报”,与杂志结合衍生出“手机杂志”,与电视结合衍生出“手机电视”。中国人的手机拥有量是5亿部,并且还在急剧增加。理论上,一份手机报可低成本发行5亿份,这是个登峰造极的数字。
再者,信息革命催生网络民主,无论是对揭腐还是民生,一些大众议题比如厦门“PX事件”、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都是先经网络发布再引起传统媒介关注,然后引起政府有关部门和社会各界的关注。实际上,网络已经成为今日中国构造社会议题的一个重要来源。
杂志等传统传媒必须转变。“真正具有市场意义的变革只是这近十年的事。”(喻国明)从媒介缺乏转向媒介过剩,从信息缺乏转向信息过剩;传播方式从灌输、宣传、说服到沟通,传播学原“5W模式”失效;新兴媒体的兴起,如新浪新闻超市,以博客为代表的Web2.0等;大众传播到窄众传播;付费传播到免费传播;更重要的是传媒体制之变,主导思维之变,“三贴近”——贴近生活、贴近民众、贴近市场,编辑体制与经营体制之分离,等等。
《新周刊》也处于这般转变与困境之中,比热闹,比速度,比海量,这样一本双周刊绝无优势可言,比如作盘点,一个资深网民借助搜索引擎就能做得很好。要是哪个网站出个专题,那简直就生动有趣了。所以,《新周刊》这类期刊只有拼观念拼视角拼策划。杂志是策划者生存的游戏,好新闻题材都是策划出来的。
近十年受众的阅读习惯发生了巨大变化。不再有真正意义上的大众媒体,只有分众媒体。每个受众面临的难题是选取哪份媒体、上哪个网。他们的阅读也从审美阅读转向功能阅读,书报刊如果不提供某种实际功用就不好卖,这也正是励志类、工具类图书热销的原因。从深阅读转向浅阅读,人们只是浏览、浏览、浏览,不会停下来思考。一篇标题平平的美文与一篇标题耸动的烂文一齐放到网上,点击量永远是后者胜出。
随需而变。新龟兔赛跑中,传统媒体不能怨恨新媒体的狡诈,也不能抱怨网络时代“向下笨”的反智文风,只有生存,生存是第一位的。在未来传媒生态上,新媒体一跃成为食物链的顶端,掘取着最大的好处。而在话语的山头上,应该倒过来,杂志等传统媒体应占领话语权的顶端。否则,那只老谋深算的乌龟一定会被敏捷的兔子抛弃。
《新周刊》传媒专题:从批判性到建设性
《新周刊》专题的传媒线,从“弱智的中国电视”到“中国电视节目榜”,从“病态传媒”、“无书可读”到“浅阅读”,从“对话元年”到“网络民主”,盘点了中国传媒之变,立场上看是从批判性到建设性。
其实,明眼读者可看出,这些专题从贬到褒,先批后赞,或表面贬实为褒,这些矛盾的表相,都说明专题操盘人内心的矛盾与无奈。这代表所谓新锐与走向主流或向主流妥协的某种机会主义选择。多年来,中国主流媒体之间形成某种竞合关系,既较劲又合流,一致的默契就是不要把潜规则说得太露骨。如果一贯以特立独行姿态采取批判态度,那么,就会在话语场上被边缘化,即通常圈内话“不带你玩了”。这或许就是政治学所谓“精英结盟”吧。
以《新周刊》对中国电视的发言为例,“新周刊办得怎样我不敢说,但中国电视办得怎样新周刊敢说。”(东方卫视总编陈良语)《新周刊》从“砸烂电视”到“电视榜”,到电视节目榜落地活动表彰先进,经历了一个从边缘到核心、从民间到主流的过程。这就是随需而变,或许是早已谋定。《读书》杂志则相反,从核心堕为边缘,就是因为没有随需而变,或变得不成功吧。
这种历程会导致另一种危险,即已故作家王小波所谓“熵增过程”,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失去特立独行,失去新锐立场和批判态度,最终,“像蛆一样在低洼处汇齐”。
以传媒身份点评传媒业自身,《新周刊》开了一个先例。通常,这是学界或民间的事情。这样的作法犯不犯忌,且容以后评说。现实地,一档电视节目,一篇报纸报道,或一篇网络博文,多少会有人点评,众声喧哗之中,谁能发出最响亮、最尖锐的声响,谁才有价值。
曾几何时,“弱智的中国电视”是投向中国电视的第一颗重磅炸弹,确立了《新周刊》在电视评论上的巨大影响力。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一开始批判中国电视“只有教育,没有娱乐”到后来网络的“恶搞成疯”,中国开启了一个“娱乐新世纪”:在未来100年人类生活形态即将发生的诸多变化中,娱乐无疑会成为人类的第一需要,继和平、发展之后的第三大主题。2005年《超级女声》的李宇春以352万的短信票数赢得冠军,一时间全民都在空闲时间有了共同的娱乐话题,这种同一兴趣可不是样板戏时代。传媒有助于建立民主、公正的社会氛围。民主是个好东西,娱乐也是个好东西。民主不是苦大仇深,民主也可以以娱乐形式出现。
从本性上说,人是趋乐避苦的。拒绝崇高、偏好简单的娱乐是普通民众的本质。不得不承认,《苹果日报》创始人“只要传真,不要高深”的理念应和了电子传媒时代人的某种偏好。拒绝过度阐释,拒绝意义,拒绝主义,成为新生代们包括新生代传媒人的特征。
除了娱乐,未来的传媒还能剩下点什么呢?
传媒的制约:被钳制的笔
相比百报一面、只有《新闻联播》可看的前改革开放时期,目前的传媒格局已然可喜可贺了。一桩“华南虎事件”会将矛盾指向政府公信力,一条“纸馅包子”假新闻会引起业界反省。相对“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天天假新闻时代来说,这又算是什么呢?恶搞遭到批判,但允许恶搞,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但那支写新闻的笔仍然会受到钳制。喻国明教授称之为显规则与潜规则。从表面上看,中国传媒虽然还是官方的,但“这是一套显规则,就是文件上说的,报告上讲的”,实际运作上却有另一套潜规则,是“按照比较受到社会欢迎的,比较能够赢取经济利润的角度,来安排新闻内容的”。而这套市场要求催生的潜规则,在中国传媒“下情上达”的媒体职能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传媒人时常问自己的问题是,“三老”中你偏向哪个,是政府主管(老窦),投资方(老板),还是读者(老百姓)。理论上,读者的制约是最强的制约,可实际上,主管部门握有一票否决的权力,而广告客户则是豪华类期刊的米饭班主。
以杂志市场产业链结构图为例(见下图),来解释诸多钳制因素。
在杂志市场产业链中,每一部分都独立运作,并与其他部分紧密合作,在稽查机构日渐形成,广告代理制日趋完善的时候,杂志市场的发展则步入成熟;受众、广告主、广告代理商三方的利益得到统一,读者将看到更精彩的内容,广告主的目标触达率更高,媒介购买公司的购买价格更加合理。
这是一幅理想图画。而这幅图画的背面,在日常运营中,传媒老总每时每刻都在处理这样那样的问题,并将压力传递给员工。员工经常能听到诸多“钳制”之声,比如“这个题材不能做,主管部门打招呼了”,“这样的调性不好,广告商会有意见的”,“最近市场调查反馈的信息对本刊不利,你们是不是改改封面风格?”“最近读者来信,说我们的文章过于娱乐化”或“读者不爱看,说文章太无趣”,等等。其实,市面上你看到的是一份份光鲜有趣、新锐创意的期刊,其背后制作过程却是充满艰辛,并且,有时甚至龌龊拧巴。
即使是圈美元的新媒体如门户网站,也仍然存在这样那样的显规则与潜规则。只是网络的技术特征,要钳制中国这个全球第一网民群体的难度空前加大。这么说吧,只要是公众传媒,就无往不在潜规则之中。除非你去做小众媒体、个人杂志,按长尾理论也能汇聚某种力量。
传媒人的职业声望
从本性上说,传媒人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职业人。
CNN形象广告:“你见证了灾后的绝望,你见证了战争的残酷;有人传播上帝之声,有人用上帝之名杀戮……跟随CNN,去追寻事实的真相。”如果没有大事发生,传媒人就会失业。传媒人不只是事件的报道者、真相的追踪者,而且是推波助澜者、煽风点火者。在西方职业声望排行榜上,记者的排位居中游。而在中国的职业声望排行榜上,记者的排位居第15位,在中学教师之后、律师之前,可见中国记者仍是个“神圣的职业”,“人民期望所归”(《新周刊》“中国职业声望排行榜”,2007年)。
有一派西方理论认为,传媒不再有意识形态而只有技术,只有专业技术人员,不再有知识分子。这种理论试图抹杀全球化背后意识形态的冲突。清醒的社会学家如W.米尔斯等人则坚持,如果失去社会学的想像力,失去了敏锐的反思能力、批判精神和人文关怀,理论什么也不是。传媒亦复如是。在冲突论者米尔斯看来,“人民”是美国生活中腐败的“利益集团”和“权力精英”的对立面,美国社会的进步有赖于这种冲突。
中国全球化有4种力量:企业家、都市白领、官员和知识分子。每一份传媒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利益群体。如果作一下传媒各阶层分析,会发现代言农民或民工这些弱势群体的媒体绝少。为弱势群体说话,凭的是传媒人的职业良知,但要看到,这也是构成记者职业声望的必备要素之一,也是构成媒体公信力的源头之一,而公信力反过来又是广告商投放广告的重要依据。
报道费城爱乐乐团朝鲜破冰之旅的记者称:“我是历史的一部分了。”传媒人作为推进全球化的一分子的自豪感溢于言表。与此同时,对接普世价值也成为中国传媒的宏大主题之一。无论是传媒的诺贝尔奖情结、奥运奖牌狂热,还是达沃斯、奥斯卡、双年展等等,都是这种对接尝试的表征。
然而,关注弱势群体或对接普世价值只是问题的一面。问题的另一面是《新周刊》批判的所谓“病态传媒”的一面。新媒介即人。有一种极端说法,人并无进化或进步,几十万年中只是科技进步了。他仍是那个好奇心极重的偷窥狂。
当麦克卢汉说:“新媒介不是人与自然的桥梁,它们就是自然”、“它们就是真实的世界”时,他的焦虑在于:“媒介塑造和控制人类交往和行动的规模和形式”。
由于人性的诸多弱点,由于传媒对现代生活的控制作用,传媒人的看门狗职能就显得愈加重要了。中国传媒要担当听令主管部门和新闻良知的双重看门狗职能。
但就社会进步而言,传媒人的帕帕拉齐职能也同样重要,这种反叛有时带有革命性的进步力量。帕帕拉齐也是双重职能的,既揭明星的丑闻,也揭贪官的腐败,或利益集团的不良行为。这里要强调的,无论看门狗或帕帕拉齐其实都是人的延伸,并无高下之分。
因为“华南虎”,传媒质疑了政府的公信力。又因为“艳照门”,除将新生代的性开放问题摆到桌面上外,第一,提出了公众人物的公德问题;第二,提出受众自身的自律问题;第三,提示相关法律的完善现状。社会在问题中不断进步,不断和谐。帕帕拉齐,就是那只找出问题之狗。
结  语
传媒绝非暴利行业,在中国,它只是一个相对垄断的利润率较高的行业,表现为记者职业声望和收入处于社会中上水平。
按麦克卢汉说法,传媒是用坏消息(灾难、战争、社会问题),换取好消息(广告)的一门生意。不同于他那个时代的是,现代传媒可以用好消息(娱乐)换取好消息。
不把一项生意当生意做的,一定做不好。传媒也一样。传媒人与其他职业一样,有被当今的利益挟裹泥沙俱下者,也有坚守某种信念者。但切不可有拯救天下的情怀,那是不合时宜的。
娱乐是传媒的未来本性。什么时候,社会上上下下能经得起恶搞的折腾了,这个社会就健全了。恶搞不会搞得世风日下,就像吵架不会破坏民主政治一样。不希望未来的传媒人,还像80年前那样一副铁肩担道义的苦相。毕竟,娱乐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