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谈诗 二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2 03:27:14

一.方伟谈谈七律中二联的结构安排

前不久看见一个诗友在跟帖中说最怕七律的两个对子,我回帖时信口开河,说要谈谈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不好谈,我也没有什么新东西,都无非老生常谈。这个问题,写到一定年限和水平的诗友都会有所了解,我讲漏的请大家补充,目的是希望能对新手在七律的谋篇布局上有点帮助。下面,我就来谈谈这两个对子。一、本联之间的问题对偶有工对、宽对、正对、反对、借对、流水对、错综对等等的讲究,一般的谈格律的书都会谈的,姑且从略。我谈一下本联的几个禁忌。1、忌合掌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但很重要。同义相对谓之合掌,这是诗家之大忌。合掌一般指实词。如王藉的一句很有名的句子:“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虽然有名,常被人们引用,但它却犯了合掌之忌,如“噪”对“鸣”之类,还是力避为好。问:既然合掌,为什么还成为名句?答:这个问题,我们不能钻牛角尖。正象很多唐代名家名诗一样,如崔颢的《黄鹤楼》,如杜甫的拗律,都是不足为法的。另一个原因是唐时格律初定,许多规则都没有完善,都在探索之中。我们不能把唐人尚未定型的东西奉为圭臬。王藉是南北朝时的人,我们不要以后来的规则来要求他。我们也应该正确对待名家,好的,我们当学习继承,不好的,我们也应该有敢于扬弃的勇气。诗句往往要运用虚词来调节语势、舒缓或加重语气,这些虚词往往同义,一般说来,这不算合掌,但若用得太多,也应避开为好。如李商隐:“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珍珠始是车”,这里“何须”对“岂得”、“方为”对“始是”,说来说去一个意思,虽是名家,也不必仿效。为什么要忌合掌?这是诗词本身的特点决定的,诗歌的语言特点是凝炼、浓缩,言约义丰,孕大涵深。在有限的字句中,要尽可能让每个字充分发挥作用,同义相对,岂不浪费?2、忌黏滞此一忌与合掌近似,即上下句意思太近,近乎合掌。人说散文如散步,诗歌如舞蹈。既然是舞蹈,步与步之间的跨度就要大些,要拉开距离。如果句与句之间的意思太近,语言就缺乏张力和含量,就显得黏滞。兹举一例,《过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地》:当年血火满人寰,万里长征自此山。肩扛红旗穿弹雨,手持白铁闯硝烟。松间应有刀痕在,石上宁无血迹残。今日轻车凭吊处,古祠老树似能言。此诗的作者正是濯某。红军三大主力长征,其中一支红二十五军就由本县南部大别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出发。1994年我奉命驻村,就住在离此地不远的一个村,当时我就去凭吊遗迹并写下此诗。且不说内容,也不说用韵过宽等等,单看中二联:颔联“肩扛”对“手持”、“红旗”对“白铁”、“穿弹雨”对“闯硝烟”,上下句说的差不多都一个意思。颈联也同样。我不惮自暴其丑,就是希望新诗友们能从这个例子悟出这个问题,并在创作中尽量避免这个毛病。黏滞的问题不仅在一联的上下句之间,整首诗各联之间都有可能出现这个问题。总之是尽可能拉开句与句、联与联之间的距离。但要注意,拉开距离不能拉断了义脉,拉得上下意思联不上了可不行。一首诗最重要的还是义脉贯通。书法讲究笔断意连,语句不管怎么拉开距离,意思要始终保持一脉贯注。3、忌死对对偶须工,这是常识。但是,若一必对二,天必对地,雨必对风,如《笠翁对韵》一般,那是村学究教村童对课的死法子,听不得。“阵而后战,兵家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岳飞语)。若过于拘泥于工对,会使对偶毫无生气,对成死对。这样例子很多,我做版主以来,常见有的诗友把对子对得太呆板。但我不能拿来做例子,恐伤自尊。所以我只能泛泛的说。把对子对活,说来简单,其实很难,它很需要功力。一、得有很好的学养,知识面得宽;二、得有很好的悟性,善于联想和想象,能把天上地下宏观微观仙家冥界古典今事等等信手拈来,并且对的天衣无缝,这的确非一日之功。二、两联之间的问题1、忌结构雷同句子是由词组(短语)组成。词与词可以按多种方式组合,如:联合、偏正、主谓、动宾等等。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谈句子的结构了。从本联来说,上句下句的结构必须相同,否则就不是对偶。从上下联来说,结构绝对不能相同,否则就是犯了结构雷同之大忌。整个两联的结构雷同,不用说是不行的。便相对应处,如头两字、头四字、末三字结构相同也不行,起码是不好。还举我自己的例子吧,免得有人跟我打官司:我前些年曾游襄阳,对襄中风物十分眷念。有诗友鹿门酒隐常写咏襄樊的诗,有一首《减字木兰花》不错,由此触发,我也写了一首七律,贴在他的帖子后面:正我多情思旧事,读君减字木兰花。岘山入眼岚烟紫,汉水连天鹭影斜。古屋每疑庞老隐,前村应即浩然家。风光欲与先贤共,歌席平分览物华。我当时是随手敲上来的。发了之后一看,坏了,结构雷同了。大家看看,是不是结构雷同了?上联前两字“岘山、汉水”,下联是“古屋、前村”,后三字“岚烟紫、鹭影斜”“庞老隐、浩然家”4。后来我就改了改。颈联变成了:“每见村疑庞老隐,可能屋即浩然家”。前半截算是变过来了,后三字还是没改过来。因为有了这个瑕疵,这首诗我也不大喜欢了。2、忌用事太满我家在离城十几公里的一个乡镇上,后来这乡那校的调动,很少回家。有一次回家住了一夜,写了一首《还家》的诗:梦里家山一笑温,红砖碧瓦映重门。十年踪迹同王粲,两幢屋庐欺子云。欲效渊明栽菊柳,不教张翰忆鲈莼。明朝又是风尘远,独对青灯到夜分。这首诗表达了我对漂泊生涯的厌倦以及对父母之邦的无比眷恋。过若干年我整理旧稿时才发现问题,就是中间太满了。然而此诗毕竟有纪念意义,又舍不得去掉,只好在旁边批一行字:“中二联并用四典,嫌满”。八十年代初,湖北省三潭风景名胜区搞开发,拟编一本《三潭题咏》的书,向我的老师征稿,我的老师又命我代为,并把三潭那边寄来的资料都寄给了我,其中就有当地诗人写的示范作品,其中一首先写大禹,再写关羽,再写岳飞,再写牛皋,大概还写有明代的杨琏,总之是把与三潭有关的历史名人,能塞进来的都塞进来了,好不好呢?大家打分吧。七律的中两联,最好分下工,或一联写景一联抒情议论用典等,总之是上下两联得富于变化,显得有虚有实,就象一幅山水画,哪能满篇黑墨呀,总得留点空间,画点云,画只鸟,或什么都不画,就那么留着,让人看出一点什么“秋山平远”来,这才有意境。还是把我当时写的关于三潭的一首抄在这里吧。《平靖关怀古》(属于三潭景区)劈地开天记禹功,玄龟犹镇此山中。江河万里残阳冷,华夏几回战血红。关帝旌旗翻夜月,岳王鼙鼓动秋风。从今四海为家日,醉舞酣歌庆大同。这是我早年的作品了,现在看来自然说不上好。但却避免了满的毛病:首联从神话传说写起,颔联写景带抒情,为平靖关勾勒一个苍凉阔大的背景,颈联写与此有关的两个古人,资料上的古人很多,我只选择了这两个,以示怀古之意,尾联收束全诗,现在看是落套了。当时我也只不过这个水平。3、忌不分层次中二联不能孤立地看,我们得把它放在一首诗的整体中来处理。七律的结构,大致可以这么说,首、颔、颈、尾的关系,就是起、承、转、合的关系。首联破题立意,颔联得“承”,不论结构还是立意,都得“承”,颈联就得“转”了,得为尾联的收足全诗作铺垫。既然中二联是承和转的关系,必然要有层次感。还以我上面的《平靖关怀古》为例:首联,传说平靖关的那座山是大禹治水后以玄龟镇此而化成的,是破题立意(怀古);颔联出句是承上,对句“战血红”是启下。因为“战血红”才写到关羽、岳飞这些与此相关在此战斗过的英雄,并向珍惜今天的和平这个主题转;最后收尾。--此诗成不成功不说,起码中间两联的层次是分明的。我见过很多中二联层次不分明的诗。我这里有几个老同志也写诗词,大多写的也很不错了,但也有不太好的。有一个写灵山,中二联一写山二写水三写花四写鸟,完全是并列式的排比句,当然,结构也雷同。原诗我就不举了。老同志写着玩可以,我们年轻的诗友可得高标准严要求才好。七律的中二联都写景的例子也很多,但得安排好,一定得分出层次来。或一联大景一联小景,一联近景一联远景,一联动物一联植物。还得注意结构的变化,给人一种揖让错落之美。我初做版主时,见有个诗友写家乡新貌的一首七律,中间也没有层次,并列平行地写。我当时的批语大致是:若如此写,写200句大概也写不完,只是这样写不象七律,倒象是快板书。--如果有诗友过细,应该还可以查到这个批语。这话很刻薄,我现在不会这样批帖子了。中间两联不分层次,并列排比地写,正象快板书。这个说法是不错的。我们千万不要把很典雅的七律写成快板书了。律诗的禁忌以及其它注意事项应该还多,我今天就说这么多吧。我讲漏的大家再补充。当然,讲错的大家只管批评。最后再说一点废话。上面所谈,只是一些技巧性的问题,还属于“诗内工夫”的范畴,若想真正把诗词写好,第一还是“诗外工夫”。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二.熊东遨求不是斋诗话

诗者,文学之精也,难从笔上得来,应自心中流出。心中无激情,不可强做,勉强落笔,恐其画虎不成反类犬耳,纵有千言,何足言价?即事、咏物,宜取其一点而深掘之,切忌贪大求全,面面俱到。求全则易失之薄,一两石灰,焉能白楼房一栋?与其淡饮百杯,不若浓尝一盏。诗忌四面挥拳,伤筋动骨,点到为止,最为上乘。前朝某公作咏梅诗,惟恐不能道其精髓,一气竟成百首之多,余尝于灯下细检之,出其中某首,尚称差可,统阅全篇,则觉多转毂语耳。梅之形象未见丰满,倒似兵后田园,支离破碎矣。此四面挥拳、伤筋动骨之弊也,骚人不可不防。作诗须留馀地,不可过分逞才,才尽则诗尽,反觉无味。欲捉尽一天麻雀,余恐其出力不讨好也,人宜慎之。律诗难工,开头须叫得响,结尾宜悠得长,中间两联则应支梁立柱,撑起门面。开头不响,是为闷头;结尾不长,即谓秃尾;中两联不得力,则可称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了。律诗抽出中间两联,首尾便成绝句者,应打入冷宫;去首尾而成绝句者,宜送去劳教;中裁而成两绝句者,则冷宫、劳教俱不能收,端的不可救药矣!对仗须势均力敌,力不敌者,蹩脚联也。“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前脚蹩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后脚蹩也。久而久之,多数人便只记得一条腿,岂不惜也乎哉!成语入诗不妨,但须不着痕迹。“才如天马行空惯,笔似蜻蜓点水轻”,袁随园句也,着处自然;“晓风残月屯田墓,零露浮云魏帝台”,沈归愚诗也,稍嫌呆滞。余尝作一联云:“睡醒待闻鸡起舞,居闲休与虎谋皮”,将成语悬于句尾,前贴以“待”、“休”二字冲淡之,虽不足为法,然亦可供君子一笑。又,成语如能化烂入诗,则更佳。余亦曾有尝试,“切莫操琴乱对牛”是也。应酬诗非不能作,作宜认真也。应酬不是应付,总要有些个性方好。以赠答为例,若一首诗如通用礼品,可以赠张三,亦可以赠李四,则此种诗大可不必劳神去做。必得赠老者以杖,赠少妇以裙,赠童子以饼,方可为之。诗忌说霸蛮话,金刚怒目,人所不堪。同是一人咏菊花,“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气魄固雄,然令人望而生畏;“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抱负亦是不凡,读来却感亲切。其理何在?柔能克刚是也。取前人之语入诗有五法:一曰原样搬来,“天若有情天亦老”是也,人皆能为之,不足法。二曰稍动手术,今人刘人寿有句云:“天若有情天亦恼”,仅易一字,大胜前例。三曰剪枝嫁接,“雄鸡一声天下白”,李长吉句也,润翁剪作“一唱雄鸡天下白”而为已用;此法固佳,然不能多用,多用则不免捉襟见肘矣。四曰另着衣衫,“石出疑无路,云开别有天”,杜少陵语也,放翁作“山重水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意或有承,而模样已全然不似古人,此大家手法也,但法不妨。五曰化其神意,如同述人山之恋,太白诗云:“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稼轩化而为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云庄更变其为曲:“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此数例足可惊杀世间俗眼。诗不必担心古人做尽,正饭不必担心古人吃尽类耳。“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代都有不同诗料,不同语言,此社会发展之必然也。李太白才纵高,焉能写出宇宙寻幽,月宫探秘?静坐忧诗,杞人属也。果真如此,则大家都不必活了。做诗无定法,品诗无定评。若流派之豪放、婉约者,实则并无优劣。大抵该豪则豪,该婉则婉,古之贤者多如是。东坡唱“大江东去”,固豪矣,然亦有“腻玉圆搓素颈,藕丝嫩、新织仙裳”之婉;李易安“轻解罗衣,独上兰舟”岂非婉乎?旋又作“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豪唱。厚此薄彼,必欲以着某流派之冠为幸者,庸扰也,吾恐其终究不能入流。诗之表现,有主含蓄者,有主直率者,皆自以为是。余意以为两法俱佳,但须用于不同场合。何时何地用何法为宜,不在于自身,而在于对象。河洲淑女,固宜软语温存;若恶寇凭凌,则必得“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也!有时雾里寻芳好,有时开门见山好,未可执于一端。做诗必先做人,人品高,诗品自高。道德文章,二而一也,岂容分割?诗以才传,更以品传。秦桧为宋朝状元,才当不匮,而品行卑下,故后世不知秦桧有诗。行一时之激易,修终身之德难。近世有汪兆铭者,为推翻帝制,尝行刺摄政王。狱中题壁云:“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时人目为志士。而其人晚节不持,当民族危亡之际,竟为虎作伥,俯首事敌。少年头未负,晚年头负尽,不亦悲乎?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信然。“作者未必然,读者未必不然”,诚至论也,评家得此一法,大增研索余地。但“未必不然”者,亦须有所限度,苟无限度,诗岂不成了橡皮泥,任人搓圆捏扁耶?本来面目不复有矣。诗中有馀字,病也,人能识之;诗中有懒字,亦病也,人不易觉。盖馀字似老翁扶杖,可见形体衰颓,懒字如少妇倚阑,但觉精神倦怠耳。余有《秋蝉》一联,初作“霜枫飘处红迷眼,夜露凝时冷涩喉”,“处”、“时”二字尚不为馀,然未着全力,难免懒惰之嫌。后以“蝶”、“珠”二字易之,变赋为比。懒字一去,便成诗眼。前辈诗家刘家传廉秋先生深以为然,特赐诗嘉许云:“春秋正富好推敲,实义根情气自豪。屈指吟坛多后秀,逢人我独说东遨。”诗中用虚字宜慎,尤不可着于句中相同位置。盖虚字无力,多用则难支骨架。如张说《醉中作》:“醉后偏宜乐,弥胜未醉时。动容皆是舞,出语总成诗。”于筋节处连用四虚,致使软腰疲惫,首尾皆垂,直同痨病鬼耳,何可诗言。翻案要在另出机杼,别创新意,非徒说反语也。如同翻西施旧案,罗隐云:“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袁简斋则曰:“吴王亡国为倾城,越女如花受重名。妾自承恩人抱怨,捧心常觉不分明。”一用刚,一用柔,各行其是,俱可令女祸论者汗颜。时人有好此道者,动辄“反其道而用之”,观其所作,不过黑说成白、白说成黑而已。若如此,则人间尽案皆可翻,岂复有是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