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个雪糕好幸福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4 03:20:10
正是暑月用冰时(一) 

默认分类 2010-06-30 11:19:44

 初中地理会考如期结束了,无论女儿的成绩如何,所有关于地理的课本和复习资料终于可以塞到书房的角落,如果女儿愿意,它们将成为收藏品。把地理和历史的结业考试分别安排在初二、初三,可能是出于科学的考虑,这些日子,我的大半精力放在陪伴女儿复习地理上,恰如参加考试的是我本人一般。我想我得感谢原先单位的工会主席老赵,他在 10 多年前来我新居做客时,带来两张大幅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并提议将它们挂在餐桌的侧面墙上------餐厅是全家人最有可能相聚恳谈的地方。

“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一边就记住了地图。”赵主席带着教育学家的理智眼神,好像他深得“润物细无声”的育人之道。我相信地图确实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虽然它们有些过时,因为那上面并没有青藏铁路和南疆铁路,这不是问题,我用红笔将新建的铁路勾勒出来,即便不敢自称准确,但假如按照我的红线进行施工,大概也不会有太多差池。

考完地理的下午,天高云淡,凉风习习,天气还不到炎热的时候,女儿与我在餐桌前对坐,似乎正在掩饰不快的情绪,“已经可以确定,至少错了两道选择题。”看得出来,虽然有些懊恼,但女儿试图独自面对两道选择题的挫折,令我欣慰。我并不认为 90 分和 100分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女儿正在成长,她乐观向上、身心健康,这才是最重要的,我想,在不远的将来,女儿会拥有独立而丰富的内心世界,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都只能是这个世界的访客而不是主宰,我愿意成为这个世界里最受欢迎的客人。“我们一起吃雪糕吧,我敢保证你会开心起来!”我很珍惜这样的交流时间,我希望女儿知道我是她的朋友,足可分享快乐、分担忧愁。

“夏月冰雪,价等金碧。”女儿的玩笑引用着古赋,幽默高雅,她的文史积累越来越频繁地让我惊喜。在这麦香六月,我和女儿面前摆放着在古人看来“价等金碧”的雪糕,同时共享这会考之后难得的闲暇时光,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干喉似火逢薪热,一寸入口狂烟灭。古人已经知道,雪糕是夏天里最能让人开心的东西了。”我为自己的建议而沾沾自喜,女儿似乎理解我的用意,看来她打算与我一起回到宋朝的繁华市井:“卖冰一声隔水来,行人未吃心眼开。”

人类大概很早就克服了严寒和低温的威胁,因而得以生存繁衍,但是夏季的高温炎热却是长期以来无法解决的难题,也成为日常生活中极难逃脱的窘境。我不得不对中国古人钦佩之至,他们几乎同时发明了窖冰和制冰技术,夏日用冰比欧洲早了整整 2000 年!马可波罗的游记中讲述了他在中国的夏天经常吃到含有糖和奶油的冰块,“食之有如嚼雪”,竟然被指为“吹牛皮的疯子”而受到意大利人的嘲笑,岂不知中国早在唐朝就已有了沿街叫卖的“冰雪荔枝膏”,而隋炀帝奢侈无度的例证之一,就是夏季每日在殿内用冰块砌成“冰墙”以降温,当然在那个“夏月冰雪,价等金碧”的时代,这样做的成本未免高昂,但中国夏日用冰之早却是不争的事实。把冰淇淋的发明权授予法国,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当中国人在炎热的夏天享用“冰雪荔枝膏”的时候,法兰西作为一个国家甚至还没有出现。

夏日用冰技术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至晚在南宋就已达到了普及。清代中叶来华的英国公使马戛尔尼在游记中记载:“在京城附近,即使最穷的农民,也可以享用冰,虽然他们习惯喝热茶及其它温过的饮料,但各种在冰块上冰镇过的水果,还是他们的最爱。”稍晚一些的英国公使阿美士德也有类似的记载:“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人这样了解冰在夏日清凉上的好处,并大量用它来消暑。而且,由于冰块的售价极低,商铺多用以冰镇各类货品,百姓吃冰亦是相当普遍。由此看来,在用冰这方面,中国的百姓比起当时英国的一般人,可能更为讲究,而且幸福得多。”

然而我的幼年却不像外国游记所描述的中国人那般舒适幸福,而是充满了对于物资匮乏和美食奇缺的记忆,那些经历使得雪糕成为某种象征,意味着热切的渴望和美好的向往,女儿虽然知道“价等金碧”的辞赋,但是对于一个打开冰箱就可获得“夏月冰雪”的女孩来说,可能很难理解这种“一寸入口狂烟灭”的奇妙感受。女儿坐在我的对面,舒适快乐地享用雪糕,心情一如往常那样自由安然,她已在筹划暑假的旅游,我希望多年之后,当女儿想起我的时候,会忆起我的笑容,恰如我在此时想起了她的祖母,用节省得不能再节省的钱买来两支雪糕,带着笑意看着我和哥哥吃下。母亲是不吃的,她不知道雪糕是盛夏酷暑里的好吃之物吗?她当然知道!

突然感到诧异,原来我在描述“夏月冰雪”的时候,一直在使用普通话,或者,亦可称为上海方言。真是一个奇妙的现象,在“夏月冰雪”的称呼上,上海方言与普通话竟然出奇地类同,都是叫做“雪糕”。烟台方言却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它把价格较低、不含乳品、梆硬结实的冰块称为“冰棍儿”,而把品质较高、带有奶香、相对疏软的冰块称为“冰糕”。冰棍儿和冰糕代表着不同的境界,冰棍儿是平民,冰糕则是贵族。冰棍儿的发音应当自然圆润地“儿化”,意味着亲切、随意,暗含着称呼对象娇小可爱的意思,而冰糕却万万不可“儿化”,必须庄重严肃,购买者应当气度非凡地派出大钱,高声而骄傲地宣布:“给我来一个冰糕!”

曾经读过一本关于汉语理论的书,如果我见到了作者,定要与他理论。书称方言的“儿化现象”只是口语习惯,并不影响语意,此乃大谬。就烟台方言来说,儿化音极其明显地包含着友善、亲切、称呼对象外形较小的意思,而动词形容词的儿化则表明该词已在词性上变成了名词。最简单的例子是烟台话里并行着“小人”和“小人儿”两个称呼,“小人”的意思一望可知,阴险狡诈、心胸狭隘之徒也,而“小人儿”则被用来称呼自己心爱的女人或者孩童,其意相距千里。如果用烟台话把“冰棍儿”叫做“冰棍”,将会是一个令人喷饭的场面。

青岛方言似乎没有这般精细,它把所有的夏月冰雪一律称为“冰糕”,而不论其品味和价格。我得申明,我绝无取笑青岛人的意思,因为我自己就是半个青岛人,我的母亲来自青岛市四方区。但我不得不相信青岛小贩兜售冰糕的叫卖声是世界上最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那种绵软悠长、无精打采正好对应了流火夏日的慵懒乏力:“饼。。。稿。。。饼。。。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