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段子：中国特色的政治文化及其生存环境
手机段子：中国特色的政治文化及其生存环境
陶东风(2010-06-24 20:38:04)
早就听说中国是世界第一手机消费大国，我相信。但我以为“第一”不仅是在手机销售或使用数量意义上说的，而且也是或更是在手机文化意义上说的。也就是说，中国是第一手机大国，不仅是因为中国是世界最大的手机市场，销量世界第一，而且因为手机在中国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
在什么意义上可以把手机看成“文化”？或，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谈论所谓“手机文化”？我以为是在超越工具的政治和文化意义上。如果手机只被当作实用的通讯工具，消费者只用它来接听或拨打电话，发送和接收实用性信息，那么，手机就无文化可言，也体现不出什么中国特色。
之所以说手机在中国有特定的政治文化含义，原因在于我相信很多中国人使用手机都超越了实用-工具层面，他们并不只是为了通讯方便才使用手机。这一点特别明显地体现在手机短信上。
手机短信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但基本可以分为实用类与非实用类两种。实用类短信不过传达日常生活中的实用信息，比如商业广告、市场信息，或亲人朋友之间相互告知必要的信息（如外出办事时给家人即使通报平安）；非实用类的短信则出于其他更加复杂的政治、心理或文化需要。
2
在中国，非实用类手机短信中最值得关注和分析的主要是借助手机传达的各种所谓“段子”。手机段子是中国式的大众文化现象，其重要性应该予以充分估价。
手机段子的内容大致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有关性的，即色情段子；一类是有关权力的，即政治段子。当然还有不少是两者兼而有之，既是色情的又是政治的，或者把嘲弄权力、抨击时弊与黄色笑话联系起来。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大概因为性和权力在现实生活中都是禁忌（尽管程度不同），而冒犯禁忌则会产生特定的快感。这是人们喜欢阅读段子的原因。
3
最最富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政治文化含义的短信段子，大约要数那些与政治相关、抨击时弊的段子。以下不妨举例说明这类段子的特点：
首先，关涉政治的手机段子一般有揭露社会弊端、反映社会风气、表达民风民情民怨的特点，一定程度上能可以说是社会问题与大众心理的晴雨表。一旦发生什么重大社会问题，往往很快就会出现相应的手机段子。比如，近年来我国地震不断，而地震局几乎没有一次发出地震预测，民怨不断。下面这个段子的前两句就是表达老百姓对地震局的不满：“手机模式：地球，震动模式；地震局，静音模式；政府，会议模式；捐款，广告模式。”再比如，现今社会的各类造假现象屡见不鲜，连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食用产品也是如此，大家的安全感受到严重威胁，对产品的生产销售部门乃至地方制度的信任度降到最低。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个段子：“《中国人的科学启蒙》：从大米里认识了石蜡，从火腿里认识了敌敌畏，从咸鸭蛋、辣椒酱里认识了苏丹红，从鳝鱼里认识了避孕药，从火锅里认识了福尔马林，从银耳、蜜枣里认识了硫磺，从木耳中认识了硫酸铜，从啤酒里认识了甲醛，从奶粉里认识了三聚氰胺。”
第二，短信段子具有平民立场，常常把矛头指向平时不能得罪、不敢得罪的权力或权威，喜欢拿有权有势的人开涮，而不会拿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开心。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冒犯权力的一种特殊方式。比如：“领导的要求是我们的追求，领导的脾气是我们的福气，领导的鼓励是我们的动力，领导的想法是我们的做法，领导的小蜜是我们的秘密，领导的批评是我们的水平，领导的满意是我们的得意，领导的胆量是我们的酒量，领导的表情是我们的心情，领导的嗜好是我们的爱好，领导的意向是我们的方向，领导的看法是我们的说法，领导的表态是我们的无奈，领导的无奈是我们的能耐。眼睛盯着领导，耳朵听着领导，心里想着领导，祝领导中秋节国庆节快乐！”真实满纸“荒唐言”（其实并不荒唐），一把辛酸泪！
第三，喜欢夸张，有时不免以偏概全，常常带有片面的深刻。比如下面两则段子：“猪欲投胎做人，神问：想做工？答：太累！务农？答：太苦！经商？答：不会算数！有何求？答：能吃喝嫖赌的那种！!神大惊：狗日的，想当国家干部！”“纪委抄贪官家，一保险柜属声控锁，密码八个字。众人轮流猜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锁均不开！只好请贪官，只听贪官高呼：清正廉洁，执政为民！锁应声而开。”时下部分国家干部的腐败、堕落、虚伪导致百姓极度不满，结果把所有领导干部不分青红皂白视作吃喝嫖赌、口是心非之徒。
第四，手机段子的语言风格通常是：句式简短整齐、不欧化、不拗口，语言朴素通俗、大众化、口语化（比如：“什么叫政治？黑呗，什么叫权力？整呗，什么叫升官？送呗，什么叫学问？抄呗，什么叫本事？吹呗，什么叫沟通？醉呗，什么叫潇洒？不回家呗”），讲究对仗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易于记诵（如：“良民说谎脸红心跳，弱智说谎胡编乱造，学者说谎自成一套，商贩说谎根据需要，女人说谎连哭带闹，领导说谎头头是道”）。
第五，大多数段子都极富民间智慧，常常能够把老百姓来自生活的智慧发挥至极致。比如：“某县长到牧区视察，晚饭安排在一牧民家中，领导客气地让主人先进。牧民受宠若惊，慌忙应道：还是领导前面走，我们天天放牧的，在牲口后面走惯了。”
4
总括而言，政治类手机段子是中国式政治文化的民间表现形式，也是大众政治情绪、政治智慧的特殊表达渠道。这些段子大都涉及当下社会中人们关心的问题，内容大都有些敏感，它谈论的常常是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不敢讨论、不便谈论的话题，用的也是更加通俗、更加平民化的民间语体。因此，它们与见诸主流媒体的政治话语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其非官方性质，其民间语文性质。
由此可以进一步明了：主流媒体在很多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社会现实问题上的沉默，正好是政治类手机段子生长繁衍的土壤，而人们心中对现实的不满则是它的心理基础。明乎此，也就不难得出下面的结论：段子滋生和蔓延的心理原因是大众对社会现实的不满，而其制度原因则是主流媒体远离现实，不敢触及敏感问题，不能满足百姓抨击时弊、发泄不满的欲望。如果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我相信这种段子文化即使不绝迹也会大大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