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航：戴姆勒“行贿门”始末(青年周末 2010-4-15)
戴姆勒“行贿门”始末
◎文/李书航 ◎供图/CFP
德国汽车公司戴姆勒的跨国行贿风波终于告一段落。4月7日，戴姆勒与美国政府达成协议，将支付1.85亿美元，以平息因向22国行贿而遭到的指控。
而同一天，戴姆勒集团和雷诺-日产集团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正式宣布，双方将进行技术合作，还宣布了交叉持股架构。
这是官司缠身的戴姆勒踏上新征程的一个标志……
■6年调查后的妥协
1.85亿美元除了返还9140万美元非法所得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还要支付9360万美元罚金给美国司法部。根据美国相关法律，戴姆勒还须支付近10年时间里调查和该公司行贿有关的总额约为几百万欧元的相关费用。美国相关司法人士预计，戴姆勒将会为行贿事件耗费大约5亿欧元。
罚款之后美国政府会结束此案调查，而戴姆勒总公司也不会就相关违法行为认罪。同时，戴姆勒在德国、俄罗斯的分公司于4月1日在司法部聆讯上承认指控。
而针对其中涉及子公司的违法行为，戴姆勒与美国司法部就戴姆勒东北亚投资有限公司（简称DCCL）达成了缓期两年起诉的协议。如在缓期内不再违反相关法律，相关部门将不再追究任何法律责任。目前，现任DCCL董事会及管理层，包括董事长华立新与梅赛德斯-奔驰(中国)汽车销售有限公司总裁麦尔斯，均未受到任何刑事或民事指控。
目前，美国地方法官已经批准了戴姆勒的认罪行为，以及和解的具体方案。同时根据双方签署的协议，地区法院法官理查德·利昂最终决定延迟对其母公司戴姆勒AG的起诉，转由前联邦调查局局长，独立(检察)官员路易斯·弗里监督公司今后三年的合规工作。
在BBC的报道里，戴姆勒董事会主席蔡澈表示，“公司从这件事情中得到了很多教训。我们今天已经成为一家更好，更强大的公司，我们将继续尽己所能，服从我们的最高生产标准。”而检方似乎也宽大为怀。主法官理查德·雷昂说，金融和解是一个“公正的判决”。起诉人约翰·达登则表示戴姆勒“合作态度良好”。“它们展示了新的姿态，决意洗心革面。”达登说，“这折射了戴姆勒思想深处的深刻变化。这应该值得我们对它信任。”
◎戴姆勒公司被指在22国行贿千万美元 今年3月23日，美国政府指控戴姆勒在1998年至2008年间，向俄罗斯、土耳其等总计22个国家的政府官员及国企高管行贿数千万美元，公司由此获得的额外税前收入至少为500亿美元。仅涉及美国市场的非法交易，就为该公司带来了逾5000万美元的税前利润。美国司法部根据美国《反海外腐败法案》，指控戴姆勒犯有为获得海外合同而舞弊及篡改账本等罪名。
2004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调查前戴姆勒审计师大卫·巴泽塔对公司的起诉。巴泽塔表示，他发现公司通过秘密账户对国外官员进行贿赂，他因抗议而遭到解雇。在调查中有戴姆勒公司职员证实，2005年公司账目上出现了上千万美元的损失，职员怀疑这笔钱最后被用于行贿。另有驻外的公司职员也透露，公司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当地税务局补交税款。戴姆勒承认确实有“不恰当支出”的存在，并称一直很配合美国司法部和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调查。自事件爆发至今，公司通过“自查”已处分了60名高管或员工，其中45名被解雇。
■横跨22国的行贿
在戴姆勒德国总部的保险箱里,每一笔行贿给其他国家或公司款项的案卷封面说明上,写着两个字母:“N.A.”（德文意思是“有用款项”）。而在德文中,N.A.的潜台词其实就是“行贿款”。这样的“特殊款项”，1998年前在德国一直合法存在，并且还可以要求政府返税。从1999年以后，德国法律禁止本国公司进行海外行贿。当年，合并后克莱斯勒的日子并不好过，由于成本高等原因，克莱斯勒一直徘徊在亏损边缘。戴姆勒高层于是召开紧急会议，被美联社的报道称为“挽救公司命运的重要一步”。
2006年，戴姆勒在土耳其的不正当交易记录曝光，整个行贿案逐渐浮出水面。美国司法部的起诉状称,“戴姆勒公司缺乏规章制度管理，而且有一种公司文化‘纵容’甚至‘鼓励’公司进行海外行贿”。诉讼文件描述了戴姆勒的多个行贿细节：
1999年，为达成向利比亚销售卡车交易，戴姆勒向该国一位政府官员赠送了一辆价值26.7万欧元的装甲车；
2000年2月，戴姆勒与土库曼斯坦政府协商销售汽车事宜期间，将一辆价值30万欧元的奔驰S级防弹轿车作为“生日礼物”赠予一位土高级政府官员；
2000年到2005年间，为确保价值6500万欧元的汽车销售，戴姆勒花费近300万欧元向俄罗斯内政部、联邦安全防范部及莫斯科市官员行贿；
此外，戴姆勒还向伊拉克官员支付10%的回扣，以保证不需要赔偿在第一次海湾战争时期联合国石油换粮食计划中受损的卡车赚取超过400万美元的利润；
高尔夫俱乐部、婚礼费用和其他小费等价值4.1万美元，用于行贿印度尼西亚官员等等。
戴姆勒行贿的国家包括希腊、俄罗斯、土耳其、尼日利亚、越南、加纳、克罗地亚、匈牙利、象牙海岸、拉脱维亚、塞尔维亚、黑山、泰国、乌兹别克斯坦、埃及、伊拉克等22个国家。
法庭文件显示，“在某些案件中，戴姆勒将这些不当支付通过美国银行账户或美国空壳公司的海外账户来转移行贿款项”。据了解，许多行贿都是通过由戴姆勒销售部门高官控制下的“第三方账户”进行转账行贿，或者通过虚报价格、假借第三方中介名义行贿，并在公司内部以“佣金”、“委员会特别折扣”或“必要支出”等形式代称。
根据美国证交会提交的诉讼文件，在戴姆勒近十年的行贿历程中，总行贿金额可能超过5600万美元。通过这些贿赂，戴姆勒总计获得19亿美元收入，其中包括至少9140万美元的非法利润。
■它是如何做手脚的？
法院公布的文件显示，从2000年到2005年，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员工至少耗费417.39万欧元的“不当付款”，行贿政府官员，其中包括佣金、度假旅游和礼品等等。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从而获得了总价值1.12亿欧元的汽车合同，包括戴姆勒商用汽车以及乌尼莫克越野车。
法院文件指出，戴姆勒和戴姆勒-克莱斯勒某员工通过在向政府报价时提高价格，从而把差价汇入戴姆勒公司账户中，其中有一个账户被称为“特殊佣金”，银行账号尾号为“819”，该账户中的钱被用于行贿官员。此外，文件还称，戴姆勒-克莱斯勒员工和戴姆勒公司雇佣了代理来确保政府用户的合同，但与代理商之间的合作缺乏有效监管。不仅如此，戴姆勒公司的自身账户也缺乏监管，公司销售和市场部门负责人曾经悄无声息地挪用了至少23万欧元至他妻子的海外账户。
根据上述信息，“尽管DCCL本身并没有直接卖出任何车辆，但是DCCL的雇员帮助戴姆勒在德国的各个分支机构向政府客户销售车辆。”
根据美国司法部提供的信息，在2000年到2005年间，DCCL的雇员或者(和)戴姆勒的雇员通过DCCL以“佣金”的形式共进行了至少 417万欧元的不正当支付，这些“不正当的支付”包括为政府官员及其亲属提供的旅游及利益性馈赠。
“这些销售，是在DCCL雇员的帮助下，通过各种各样的中介机构，由戴姆勒在德国的分支机构直接完成的。与此同时，为了完成给政府官员的不正当支付，戴姆勒和DCCL很典型地夸大了卖给政府的车辆销售价格，同时在戴姆勒的财务账簿的借方账户上超付结算，包括在借方账户上设置‘专门佣金账户’。”
“由于缺少针对商务车销售的必要审查及财务控制，DCCL的销售及市场部在没有任何检查的情况下，轻轻松松从公司账户中转移了至少23万欧元，直接支付到了受贿人妻子的离岸银行账户内。”
起诉书最后写道，“总之，戴姆勒与DCCL共向政府官员非正常支付了将近260万欧元，以帮助获得价值接近7156万欧元的销售额。”
■深谙各国“经营之道”
戴姆勒行贿多达22个国家，深谙各国的“经营之道”。
起诉文件显示，从2001年到2004年间，戴姆勒-克莱斯勒公司和戴姆勒员工直接通过属于第三方的海外账户向政府官员行贿至少18.88万欧元，并由此获得了553万欧元的订单。
在1998年到2005年间，DCCL和戴姆勒还提供了至少26.8万欧元旅游费用，主要为那些国有企业的雇员，其目的就是获得这些国企的订单。起诉书称，“一些代理机构一方面作为DCCL和戴姆勒与客户的服务中介，另一方面，在合同谈判过程中，很典型地会代表客户要求代表团旅游提前进行。随后，DCCL和戴姆勒会评价旅行成本并相应地增加车辆的购置价格。一些合同还将这些旅行以‘工厂考察’的名义写了进去，尽管这些旅行主要去的都是旅游目的地。”戴姆勒公司曾为6名政府官员的集体出国旅游埋单，总金额高达1.1万欧元，旅游景点包括巴黎、威尼斯在内的所有欧洲著名城市。而类似这样的旅游曾经安排了至少16次。
◎戴姆勒公司CEO蔡澈 戴姆勒公司对有关人士提供“佣金”、“礼物” 以及豪华度假，合计金额410万欧元。
2005年，就在美国戴姆勒·克莱斯勒的联姻陷入亏损危机时，公司在东北亚地区的市场销售却在直线上扬，戴姆勒-克莱斯勒东北亚地区的轿车销量与2004年同期相比上升了15%：戴姆勒-克莱斯勒在东北亚地区销售了58245辆轿车，2004年同期则销售了50644辆轿车。到2006年，销售增长更是达到37%。
有披露的信息显示，2006年，已有相当数量的Actros和Atego载重车和1000多辆乌尼莫克特种车相继销往中国。
目前，戴案的各方基本都达成了和解，“但该案的后续影响将远没有结束，尤其是有关跨境交易中面临的合规问题正在集中暴露，这颇值得警惕。”来自美国司法部的一位官员评价指出。近年来，美国司法部加强人力及技术配备，将国际反腐的目标直指俄罗斯、印度、土耳其等潜规则盛行的国家。
据不完全统计，艾利·丹尼森公司（美国不干胶巨头）、西门子、德普公司、沃尔玛、家乐福、朗讯、美国法如公司（便携式坐标测量机及软件供应商）、摩根士丹利、麦肯锡等知名外企都曾经实施过行贿或受贿行为。这些外企的不法行为涉及医疗、国家安全、电信、地产等众多领域。
■量刑过轻？
戴姆勒案涉及的国外子公司主要是德国、俄罗斯和中国公司。有关各方纷纷就此表态。
德国之声对戴姆勒“行贿文化”折射出的德国企业腐败现象进行了剖析。根据总部设在柏林的“透明国际”去年11月的报告，德国在全球国家清廉排行榜中名列第20位。该组织负责人表示，美国报告中提到的贿赂细节同样有可能已经违反了德国法律。他建议德国高层同时密切关注此案。“报告中还提供了很多提示与线索，德国官员可以借此深入探究。”
《莫斯科时报》题为《戴姆勒俄罗斯分部被控行贿》的文章介绍，戴姆勒通过向俄方承认行贿事实，换取与美国司法部的和解。公司周三发表的一份长达 98 页的文件“承认、接受并了解将为其员工、下属和代理的行为负责”。俄罗斯内政部接受采访时表示并没有协助美国司法部的调查。
戴姆勒与美国政府的和解协议成为继西门子之后，近期美国政府与大型企业就外国行贿诉讼达成协议的又一案例。2008年12月，西门子公司支付13亿美元的罚金，以结束对其在美国和德国行贿案件的调查。戴姆勒行贿案结果大概会和西门子案类似，行贿公司将主动认罪认罚，以让丑闻尽快从公众视野中消失。由于和解费只占戴姆勒去年营收的0.2%，路透社认为，判决的震慑作用相对弱小，还不足以让公司放弃继续以贿赂当地官员作为做生意的手段。
历史上，西门子、BAE Systems 和阿尔卡特-朗讯为了达成类似的和解，各付出了13亿、4亿和1.255亿美元，付出的代价分别相当于三家公司2009年营收的5.6%、1.3%和0.6%，除了西门子相对受影响较大，其他两家受到的影响也都很小。
路透社专栏作家指出，“检察官允许戴姆勒等企业以这种方式结束法律相关调查，有可能削弱了打击企业贿赂的努力。为根除这类行为，企业无疑要致力改变文化和做生意的程序。但若要真能发挥吓阻作用，需有企业高层主管为此负责。随着美国、英国和其他检察官更有效地运用新职权或现有权力，会有更多人被逮捕入狱。企业不太可能把定罪和判刑视为（单纯的）业务成本。”
■踏上新征程
几乎是在案件被“摆平”的同一时刻，戴姆勒宣布了另一个重大决定。很显然，这个决定吸引了一部分原来紧紧盯住公司弊案的目光。
4月7日，雷诺-日产联盟和戴姆勒集团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正式宣布，双方将在一系列实质性的项目上进行广泛战略合作，以求快速实现合作利益最大化。据悉，双方还宣布了交叉持股架构：雷诺-日产将持有戴姆勒集团3.1%的股权，戴姆勒集团将分别持有雷诺公司和日产公司3.1%的股权。这次合作诞生了全球第三大的汽车联盟。
据《中国经营报》记者了解，戴姆勒与雷诺-日产的联盟谈判，始于2009年12月份。而从那时起至今，短短4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各层面的谈判并宣布结成联盟，该联盟对相关各方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有别于传统的企业重组或联合模式，戴姆勒集团此次和雷诺-日产联盟签署的合作模式，更多地显示在技术性领域。在小型车方面，双方将共同开发smart小型车新车型，预计于2013年以后投放市场；在动力总成方面，奔驰未来的高端紧凑型产品上将配备由雷诺-日产联盟研发的发动机系列，而戴姆勒将从其现有的产品线中为“英菲尼迪”品牌提供汽油和柴油发动机；在轻型商用车方面，奔驰将在2012年后提供新款入门级商业用途车型，采用雷诺核心技术，并由雷诺工厂生产。
据悉，双方合作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通过大幅提升销量，以扩大规模经济效应并共担研发成本，增强各个合作伙伴的竞争力。这也将形成一个双赢模式：戴姆勒集团可以提升销售潜能，而雷诺-日产联盟将提高其产能利用率。
有分析人士猜测，目前双方技术性合作及互换持股的模式，是双方初期性合作的开始，未来并不排除在更大范围内、更全方位地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强强联合。
有分析认为，此次合作或将进一步推动全球汽车产业格局的变动。长期以来，全球汽车行业已习惯了所谓的“6+3”大格局，那就是通用、福特、戴-克、丰田、大众、雷诺-日产联盟“6大”集团及本田、标致雪铁龙和宝马“3大”独立汽车制造商。但事实上，近年来，随着通用联盟“体改”、戴-克“分家”、福特在北美市场“日益沦陷”，以及本田和宝马“蒸蒸日上”，全球汽车行业的竞争格局，显然不再适合用笼统的“6+3”来概括。而丰田深陷“质量门”，戴姆勒在遭遇判罚后又积极寻求合作，则是在打破“6+3”格局之后的新变数，这一切都显示了全球汽车产业格局正处于一场激烈的变化之中。
1873年，当时还在担任Dentz发动机厂技术部主任的哥特里布·戴姆勒，在给妻子寄去的明信片上，信手画上了一颗三叉星以代表他当时的住处。1890年，这颗三叉星开始用于新成立的戴姆勒公司的产品上。吉祥的三叉星迎风傲立，气度高雅，煞是夺目，从此成为戴姆勒和日后加入公司的“梅赛德斯-奔驰”的象征。
戴姆勒在明信片里特别声明：“总有一天，这颗吉祥之星将会照耀我毕生的工作。”事到如今，公司确实已经成为傲视全球的汽车业巨头，也许和雷诺-日产的新合作将继续促进公司走过金融海啸，获得新的发展。但是持续数年，和22国官员共同构成的明目张胆的犯罪，却使这颗三叉星的光芒变得暧昧不清。
◎4月7日，雷诺-日产结盟戴姆勒成为全球第三大汽车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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